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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棘奴本是豁达爽朗之人,闻言,尴尬之态立消,向舟中两名少女拱手一礼,颇为谦逊,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看着这两名少女,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心中隐隐有着疑惑。
“这位大哥,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先上船呀,我们这就走呗!……嘻嘻!”
那绿衣少女眼中一痕晶亮的光泽一闪而过,尽露调皮纯真之色,看着辛棘奴怔忡不定的神情,再也忍不住,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辛棘奴呐呐无语,只得旁顾左右。
“我们家小黑是你给救的,我们自然得感谢你呢,我们家不远,就在前面大娄山,隔河即可相望,……嘻嘻,这位大哥哥,你快上来吧,我们这就回去啦。”
那绿衫少女嘻嘻笑着,自去舟中荡起双桨,将小舟划至岸边一块大石旁,稳定了,看着辛棘奴,两道清澈明净的眼光在他脸上转了几转,柔声说:“我姐姐刚才唱的那首歌真好听呢,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偕之来归,与我解忧,山重水复,路长且阻,彼君子兮,无怨无尤,……呵呵,我也好喜欢。”
她言笑无邪,顾自说着,叽叽喳喳的,语音甚是清脆。
辛棘奴见两名少女并无恶意,且盛情相邀,既如此,只得举步上了船头,将大青马牵进船舱中。
绿衫少女不再说话,只将双桨轻荡,一阵桨声响起,小舟已缓缓荡向赤虺河中央。
那名蓝衣少女站在船头,对辛棘奴微微一笑,示意他去舱中坐了,转身望着舟前的青山碧水,将玉箫放在唇上,呜呜的吹响,箫声远远传去,在河面缥缈的薄雾中,悠然悦耳,吹了一会,住了箫声,轻轻吟唱——
“今朝来友,何去悠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偕之来归,与我解忧;
山重水复,路长且阻。
彼君子兮,无怨无尤;
赤虺河上,绿水轻舟。
大娄山下,迎客有酒;
彼君子兮,可否与游?”
薄雾弥漫之下,蒙蒙胧胧,雾罩于在水一方,而沿岸皆是青青的翠竹,沿江而溯,沐浴着如纱的雾色,一阵阵水嫩的清气从脸庞之上灵动地轻抚,赤虺河两岸翠竹摇曳的微音和着虫鸣鸟叫,在这一曲轻柔缠绵的歌声里,低吟着,荡气回肠,令人沉醉,那些喧嚣、失意、烦恼都像被这水洗过似的,变得干干净净。
目光所及,水是清的,树是绿的,竹是翠的,风是轻的,山色蒙胧,若隐若现,恍若不着笔墨的山水画卷中的世外桃源。
轻舟荡于波心,渐去渐远,歌声轻柔,渐唱渐轻,但见青雾之中,阳光和暖,波影浮动,孤舟如叶,向东而去,隐入了波光水色深处。
辛棘奴亦是出了舱中,与这名蓝衣少女并肩立于舟头,遥望着前面水光处高矗如云的大娄山,沿赤水上溯,寒江碧水里,一片桨声中,置身于这平和优美的山水之景中,沐浴着如纱的薄雾,沉浸于天籁的自然触感。
于不久前的腥风血雨的剧斗以及生离死别的痛苦之后,忽然踏入这缥缈旖旎的情致里,辛棘奴立于这碧水舟头,不由得追思往昔,心绪如潮涌,良久无语。
他远望天地之间,眼中有流云,也有碧水,眼睛依旧清澈,但眼底已成深潭。所经种种,所历在目,痛苦或者欢喜,都是过去的了,但会永远存在,因为,它会镌刻在时间的尽头,直到生命结束。这一刻,曾经的那个少不更事的少年,衣影依旧,却白了少年头,不是改变了,而是长大了!
蓝衣少女一曲歌罢,转头看了看辛棘奴,微微一笑,柔声说道:“这位大哥,还不知你尊姓大名呢,所为何来,将向何去?……”
辛棘奴闻言,将思绪收回,沉思一会,缓缓说道:“这位小妹无须客气,我姓辛,名棘奴。……从北地边关而来,今去蜀地。不知二位小妹怎么称呼?”
蓝衣少女欲待搭话,舟后摇楫的那名绿衫少女听得,遂抢过话头,嘻嘻一笑,说道:“我姐姐的名儿很好听呢,她叫李芷若,我叫李宛若,嗯,大哥哥,你可以叫我小宛。……我姐姐名字中的‘芷’是一种香草,却是我爹爹从《楚辞》里找的呢,典出于‘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杂杜衡与芳芷’,‘沅有芷兮澧有兰’,……嘻嘻,所以,我姐姐也如她名字一般秀若芝兰,亦静、亦清、亦美呢,……哼,可比我的名字好听多了呢……”叽叽喳喳说着,言下有些不乐意。
蓝衣少女在舟头听着,微微一笑,却不言语。
辛棘奴听得,转过身去,看着舟后轻摇舟楫的绿衫少女,待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只听绿衫少女李宛若嘻嘻一笑,忽说道:“大哥哥,你说你叫辛棘奴,嗯,……棘奴,我知道啦,你爹爹想来也是由典故中为你取名的,我记得五胡乱华时,有个大英雄被后世封为武悼天王,叫冉闵,他的小字就是棘奴,正是他救我汉家于危难之际。你爹爹给你取名叫棘奴,肯定也希望你救我们大家于危难之时,对吧,棘奴大哥哥,嘻嘻……”
李宛若在船后,一手轻轻摇动舟楫,一手去逗弄身前那只小黑狐,神情轻松,隐隐藏着暗自一人的欢喜,抬头看着辛棘奴,言笑晏晏。
辛棘奴听得,微微一笑,道:“小宛妹子懂得可真不少,哈哈……”
蓝衣少女李芷若这时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山峰,轻声说道:“这里就是我家,很快就会到的了。”说着,蹲下身去,坐在船头,拿过玉箫放在唇边,轻轻吹响,不再说话,箫声清扬,远远地传出。
李宛若放了舟楫,那舟儿顺了水,不楫而上溯,缓缓漂行在水面上,划破清波,稳稳向前驶去。她站起来,从舱中走出,跳到船头,身形轻盈,蹲下身去,与姐姐并排坐着,抬头望着辛棘奴,用手在自己身旁的船板上轻轻拍了拍,嘻嘻一笑,唇边两个小酒窝浅浅而显,道:“棘奴大哥哥,你也来坐。”言谈之间,殊无禁忌,眼眸眉梢里尽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