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区的走廊上只有两个人嗒嗒的脚步声,回音使说话声格外响亮。
“你跟谁一组?这么快就订好了?”
“你们呀。”
“我们?”
“你,老常,再加上亚莎,正好四个人。”
“我怎么不知道!”
“我刚刚定下的。”
阿离扶额叹气:“大宇可真惨。”见菲儿没准备接话,又问道:“他怎么惹着你了?”
“不是惹到我,没那么悬乎。”菲儿拨弄着长发,解释道:“大宇这人吧,怎么说呢……他没把集训当回事儿。”
“嗯,是,他都说了不准备参加联盟大会。”
“可是我得参加呀!”
“我们都是。”阿离点头道。
“所以嘛,不是一路人,老往一块凑什么?”菲儿卷着栗色的头发,愁眉苦脸地寻找措辞:“当然我不是针对他的意思,他想追我这我也知道。可是就拿这个生存训练来说,老常旅行过一年,经验最丰富,你和亚莎是班上的最强战力,大宇能干什么?”
“大概第二天就开始走不动路了。”
“对嘛,富贵公子的脾气,还得分出人力去照顾他。”
这半个月的集训下来,阿离对自己这位室友了解得可是透彻。大宇不是能吃得了苦的人,阿离认为这是一句很中肯的评价。所以菲儿的拒绝很有道理,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后,他还能剩几分力气用在赶路上,连阿离都十分怀疑。
“他可以不在乎考核成绩,可是我在乎啊!”
阿离点头称是,其实他也不在乎成绩,不过这话还是别当着菲儿的面说了。
如此想着,一抬头,已经走到了教导处门口,偏巧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穿着中山装校服的男子走了出来,菲儿一见,亲切地叫了声“学长”,对方便停下脚步,迟疑片刻,上下打量女孩一通,才恍然大悟:“菲儿呀!”
这学长身材颇为高大,方脸,中分头,发际线退得令人心疼,眉骨突出,鼻梁高挺,面部很有立体感,不过鼻唇沟太深,这就显出了几分老相,其实不会超过十八九岁年纪。他既认出菲儿,便站定,在办公室门外同两人寒暄起来:
“你们要找羽川老师?”
“对呀,我来送建议书,请他过过目。”
“嗯,那什么,”他面露难色,说道:“赵副校长也在里面,他可能心情不好,刚才给我骂了一顿。”
“骂你?”
“我来交上学期的学生会纪律报告,他看了以后说我们的管理太松了。”
“他也不管这事呀!纪律的事是教导处管的,学生会更是独立组织。赵副校长不是分管教学的吗?”
学长耸了耸肩,无奈道:“羽川老师也没有反驳的意思,我还能怎样?”看看表,摇头叹气:“总之你们有个心理准备,我还有事先走了。”
望着远去的背影,阿离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谁呀?”
“童清晨,三星训练师,三年级一班的,学生会主席,咱的直系学长。”菲儿解释着,有些奇怪:“你不是对学校挺熟的吗?”
“我也就对学校本身熟悉,对学校的人还真不熟。就比如你们刚才说的赵副校长,我就完全不知道。”
菲儿皱着眉,一副看白痴的表情:“赵汉云,前两天开会讲话的那个。”
阿离仰头想想,那天他可能溜回宿舍了,怪不得对这个名字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他又不能吃了咱。”阿离抬手敲了敲门。
“这个赵汉云算个什么东西!”一行五人围坐在餐桌前有一段时间了,等着食堂的点餐窗口叫号的时候,阿离终于忍不住拍桌子大喊:“卧槽撵我出来!丰缘总理见了我陈家都得客客气气的,他撵我出来?”
“好了好了好了,阿离,消消气,消消气。”大宇端来了果汁,硬塞到阿离手里边,“公共场所,收敛点,收敛点。”
“我跟你说我从来没想过卡训里能有这种老师,还是副校长?”他咬住吸管,猛吸一大口,立马把饮料砸回了桌子上,捂着嘴低下头:“这么凉!”
“你们究竟碰到什么事了?把阿离气成这样?”趁着阿离在和牙痛搏斗时,大宇把目光转向了菲儿。
菲儿抱着胳膊摇头道:“一言难尽啊。”
“简单说。”
“简单说就是,我们去教导处交建议书,赵副校长正好也在,他就拿去看了,然后把我们骂了一通。”
“等会儿等会儿,你这有点儿跳。”大宇连忙挥手叫菲儿停下,“为什么他看完就骂了你们?你们在建议书里写什么了?”
“我没写什么呀,这初稿不是还全班传阅了吗?”平白无故遭顿骂,菲儿还觉得委屈呢。
“就是那个对校规中用词模糊的修改意见?”这东西大宇也看过,他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那个赵汉云针对的不是建议书的内容,他针对的是我们写建议书这件事本身!”阿离手扶桌子,没好气地说着。现在他一想起来赵汉云那一头灰白的头发和那张长长的马脸就烦得慌。他们一进办公室,教导主任羽川学就对赵汉云介绍说是杜娟的学生,这位副校长再一听是来交建议书的,立马请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又轻车熟路地拿出来几瓶矿泉水。
“校规校纪是学校办学的基石,是学校的法律,是不能朝令夕改的,你想,法律是能说改就改的东西吗?”听完了菲儿的主张,赵汉云的态度不动如山。
“但是我们并无意改变校规的任何条例,只是希望能对校规中表述模糊的地方进行解释……”
“校规哪里有表述模糊的地方?”
“我刚才举的例子就是,这个违法处罚的……”
“我们当然不会做出因为违章停车就开除学生这种事,学校的处罚一定是有例可寻的,我们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学生的。”
“那么校长,请问做出处罚决定的是谁呢?”
“当然是学校领导了。”
“所谓的校领导是指校长、副校长和各处主任?”
“没错。”
“处罚的决定通过校领导的会议传递给教导处,再由教导处下达正式文件,是这样一个流程吗?”
“你对卡训的工作流程倒是挺清楚的。”
“那么请问,在这个流程中,学生在哪里呢?”
“你说什么?”
“学生,学生作为决议的主体,我们的位置在哪里呢?”
“你们的位置?”赵汉云瞪着眼睛,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然而菲儿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我认为,学生作为学校的教育对象,作为教育活动的主体,理应参与到教育教学工作中,学生理应对学校的一般事务发声,这种发声将使学生在教育活动中真正出于主人翁的位置上……”
“你慢点说!”
菲儿对于自己的话被打断有些不爽,她咽了口唾沫,说道:“简单来说,我认为学校的一般事务决议中,也应当有学生的位置。”
“哪些事务?”
“以教学和学生生活为主的,与学生息息相关的事务,比如对学生个体的处分,我认为起码应当听取学生代表的意见。”
听到这里,赵汉云突然笑了出来,搞得菲儿有些尴尬。阿离全程听下来,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果然,等赵汉云笑完了,第一句就是:“你们琢磨这东西多久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小丫头片子嘴巴倒是挺能说的。”赵汉云双手抱胸,转向了一言不发的阿离,目不斜视地说:“我问问男生哈。”
阿离微微点头,算作回应,听对方问道:“你们都是她这想法?”
“她是我们投票选出的班长,她就代表了我们的意见。”
“你只说是不是!”
“是,我们是支持她的。”阿离原本还抱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叫赵汉云这一追问,就只能表明立场了,“哪怕就是她写的这篇建议书,也是全班同学传阅过,提过意见了。”
“你们搞这件事多久了?”
“从集训第一天。”
“第一天……”赵汉云点着头,面色不善,“你们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我是四星训练师。”
“不是这个!”
“卡训的学生。”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学生啊!”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
“正因为我们是卡训的学生,我们认同卡训有教无类的理念,我们希望卡训做得更好!”
“你一个学生,本职是什么?是这个吗?”
“校长先生……”菲儿插进来想要说话,被赵汉云一嗓子吼住了:“你别说话!让他说!”
“我一个学生,本职是在学校中获得更好的发展。”
“什么玩意儿!”他伸出手,指着阿离的鼻子说:“我告诉你,学生的本职就是学习,就是联盟大会,就是服从学校的管理和教育,你们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一点儿用都没有!怎么了?你很厉害吗?学校离了你就不转了吗?”
“校长,您别……”菲儿仍在试图接过话题,第二次被赵汉云吼住:“你闭嘴!你再说一句话,就出去!”他转过头来,继续对阿离说:“你不要以为一个四星训练师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学校没了你们一样转,一样赚钱!你还真把自己当玩意儿了?”
“一样赚钱?”这四个字终于惹火了阿离,他的声音冷若冰霜,他问道:“赚钱是什么意思?”
“什么?”
“阿离阿离,你少说两句!”菲儿阻止阿离继续说下去,去对赵汉云陪笑道:“校长先生,你先消消气,我们绝无意冒犯您,我们今天来,也只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提出我们的主张……”
却见赵汉云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伸手抓了一把灰白的头发,然后往门口一指,大声喊着:“出去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菲儿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在听到了第四个“出去”时反应过来,拉着阿离站了起来,“赵先生,我还是那句话,我们绝无意冒犯您,您今天的举动令我们十分震惊……”
“出去!”
菲儿点点头,咬咬嘴唇,低头鞠了一躬,看阿离仍眯着眼杵在那儿,捅了他一下,小声道:“走啦。”然后对赵汉云说:“赵副校长,谢谢您今天的谆谆教诲,我们实在受益匪浅,如沐春风……”
“滚!”
“嘶……”大宇倒吸了一口凉气,苦笑道:“这个‘滚’字用得很灵性嘛!”
“他怎么能这样!”一贯安静聆听,极少发言的亚莎也不平道:“他是个老师呀,这也太过分了吧!”
“赵副校长啊……阿离,你们不会有什么麻烦吧?”常百川凑了过来,语气中无不担忧。
“麻烦?我们能有什么麻烦!”他在餐桌的玻璃上转着自己的训练师证,恨恨地说:“他还能给我们找茬不成?”
“行了行了,阿离,咱的饭快好了吧,咱俩去拿一下?”大宇拽着阿离走向食堂窗口,又对亚莎和老常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开导一下菲儿。
“哎,你的配给怎么这么少啊?”看着阿离刷了训练师证后显示的五万多余额,大宇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
“哦,上个月花得有点儿狠,透支了不少。”端着餐盘,阿离也做不了什么大动作,似乎冷静了不少。
“你干了什么,透支了那么多!”
“也没什么,帮了朋友个小忙。”
“小忙?哪路神仙啊能让你这么帮?”
“道上的。”
大宇点了点头,不再问了。规矩他很清楚,他知道阿离肯定也很清楚,再追问下去,就只有不愉快了。
两人端着餐盘回去时发现竟然多了个人,杜娟不知何时也坐到了他们中间,阿离张罗着要给杜娟买饭,被她一把摁住:“我吃过了,你先坐下。”等所有人坐定,她问阿离:“听说你们刚刚和赵副校长吵架了?”
“哪能啊!我们哪敢跟他吵?”阿离咧嘴笑着,阴阳怪气地说:“他只是单方面把我们骂了一通。”
“嬉皮笑脸!”杜娟用手指顶了一下阿离的额头,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阿离连说带比划一五一十跟杜娟说了,后者听完了故事,皱眉思索着。
“姐,这件事我是怎么都想不通。我不清楚这赵汉云到底是什么人,但他能坐到副校长的位置,总不能真的情商低到连虚与委蛇,骗骗我们都不会吧?噢,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们出门时他好像还说了句话,听不太清楚,好像是‘肯定又是海桐搞的鬼’,这件事和校长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扯到校长身上呢?”
杜娟两手支在桌子上,轻轻叹气,摇头说着:“有的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们说……”
“你都这么讲了那肯定是该说。”
“卡训不是铁板一块啊。”她说着,故意停下来,嘬了一口果汁,留下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你别光笑,解释解释呀。”
“简单来说,赵副校长呢,和海桐校长不合。”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两个是我的学生啊。我和校长什么关系,那还用说吗?”
合着症结在这呐!
“那这个赵汉云到底是什么人呀?我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是去年才调过来的,是联盟空投的副校长。来了以后行事很高调,在拉拢人这方面也是一把好手,现在明里暗里,不少老师都向他靠拢了。”
“这么厉害?”
杜娟一再叹息,说道:“海桐校长毕竟老了,身体也不好,脑子也糊涂,后继无人呀。”
“那也够厉害了,他是何方神圣?”
“听说是彩幽的赵家人,虽然不是本家,但和赵文龙关系匪浅。”
阿离听后神色凝重地点头道:“难怪。”
周围几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见阿离和杜娟一谈到“赵家人”就沉默了下来,一时都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有亚莎放下筷子解释道:“彩幽的赵家就是指五星上将赵岐翰的赵家,赵文龙是他独子,现在的赵家家主。”
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联盟元老的后人。”
“姐,你说这个赵汉云是空降来的?”
见杜娟点头,阿离脸上越发阴鸷,他低声说着:“赵家的人来卡训,还要对付校长,他们想干什么?针对兹伏奇家吗?”
“不是没可能。”
“可他们的切入角度也太奇怪了吧!从一个学校里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是个公立学校。”
“那就不是咱能知道的了。”杜娟把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站起来说:“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总之就是来提醒你们一下,今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尽量不要和赵副校长起冲突,不然处理起来可能有些麻烦……”
“连你都觉得棘手?”阿离嘬着果汁,似笑非笑。
“也不算棘手,只不过校长不希望把这问题搞大,要是最后闹成两派党争,对谁都没有好处。”
阿离突然转过头来,眯着眼在同桌的众人脸上扫过一遍,一行人若不是事不关己地低头吃饭,就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对话的两人,半句也插不上。阿离觉得有些烦躁,舔舔嘴唇没有说话。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杜娟抬脚刚想走,就一拍脑门,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条,“下午你要是有空,就帮我拿个东西吧,我给你开个出门条。”
阿离接过纸条一看,竟然是一批夜视仪,奇怪道:“你买这么多夜视仪干嘛?再说,你觉得我一个人拿得过来吗?”
“那你就再带个人呗。大宇,就你了,下午和阿离一块儿去,一会儿来我办公室拿条子。”这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喂喂,杜娟老师这是搞什么呢?”突然被派了任务,大宇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打个电话叫快递送来不就行了?何苦让咱们去跑一趟?”
“跑就跑呗,正好出去转转。”阿离手掌往桌子上啪地一拍,转头问一旁的两个妹子:“你们有没有什么想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