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聪明着呢，不会不懂。”走廊的尽头，周炎靠在窗边，对着窗外飞过的树叶吞云吐雾，站在他旁边，皱着眉头挥开烟味的是一个令人料想不到的人物：高木宇。
“抱歉哈，就抽这一根，这瘾头上来了，浑身难受。”
“你也不怕被医生训。”
周炎没有管他的白眼，美滋滋地吸上几口，惬意吐出，表情畅快似神仙，这才慢悠悠地说：“高木先生这是不请自来啊。”
“我来探望同学，有什么需要请的？”
“那你探望同学，怎么探望到我一个老头子头上了？”
“咱能少两句废话，直接进入主题吗？”
周炎呵呵笑了，举起烟又抽了一口，向窗外吐出烟圈，听大宇说道：“我刚来卡那兹，对这里的情况不太了解，有些不懂的地方，还希望周署长能说明一下。”
“咋？当我是包打听？”
大宇一听这话就乐了：“咱的工作性质不就是这样吗？”
“别咱咱咱的，套什么近乎？咱不一样！”
“殊途同归嘛！”大宇凑近了周炎，表现出了亲近的样子，咧嘴一笑，满口的大钢牙银光闪闪，好不耀眼。这大钢牙中间溜出了第一个问题：“阿离究竟是什么身份呀？怎么受一下伤这么多大佬过来探望？刚才那个是北橙华市的市长吧？”
“你这是三个问题，再说你跟他做了一个月同学了，连他是谁你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保安局的！”
“那就是个挂名，是我爸非把我挂在那儿的，我既然能把这个身份说出来，就说明我在保安局里根本不重要。咱别扯这个，你们一直说阿离是陈氏的老二，这个陈氏是怎么回事？”
“卡那兹两大支柱产业你知道吧？”
“钢铁和高科技。”
“对，杜家是做钢铁、矿业和能源的，兹伏奇家是做高科技、道具和精灵球的，而把这两家统领起来的就是陈氏。”
“陈氏是做什么的？凭什么统领两大巨头企业？”
“金融。知道磐石银行吗？就是他家的，卡那兹的金融业大半掌握在陈氏手中，剩下的也只是陈氏的附庸。”
大宇点了点头，有点儿明白了。
“陈氏统合了杜、兹两家，三家结成同盟，在卡纳兹，就是说一不二了。”
“所以，阿离的父亲，陈世明，就是卡那兹的……土皇帝？”
“差不多吧。”周炎又抽了一口烟，被路过的医生看到了，挨了一顿教训，陪着笑脸把烟掐了，说了不知多少好话和道歉，终于送走了这尊佛，早忘了刚才说到哪了。
“陈氏能垄断一座城市的金融业，也是本事，想必渊源很深吧。”
“还好，传到陈世明这一辈是五代一百二十年，这是有族谱可查的。据说他陈家第一代是靠走商起的家，更早之前其实也有考证，因为陈氏的祠堂建了绝不止一百年。”
“古迹呀，改天一定得参观参观。”
“不对外人开放，别想啦。”
“话说回来，这么厉害的家族，我以前怎么听都没听过？”
周炎斜眼瞥了大宇一下，问：“你是哪里人？”
“关都，华蓝市。”
“你要是问我华蓝的第一家是谁我也答不上来，又不是丰缘首富，外人谁在乎呀？再说，这个三家同盟也就是近二十几年，从上一辈人才搞起来的。”
大宇点头称是，沉吟片刻，抬起头问：“阿离这次的事是怎么回事？”
“你指哪方面？”
“陈世明用象山村的丑闻作交换，跟北橙华做了生意？”
周炎眯起眼睛，皮笑了肉却没笑，阴阳怪气地说：“保安局的鼻子还挺灵！联盟的鹰犬，名不虚传啊！”
大宇也跟着笑了，他倒是笑得很开心，很坦诚：“天下还有不透风的墙不成？”
“那倒是，陈先生也没打算瞒着什么，向小林林业注入资金，本来就是一种投资，对大家都有好处，陈先生无非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而且也没有任何违反法律的约定。”
“不不不，我们没有想对付陈家的意思。”大宇一听周炎的辩白，连忙摆着手澄清：“只是我个人对这些事很好奇而已，毕竟是我的室友嘛，受了这么重的伤，总得关心关心吧！”
“哦……”周炎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知道大宇的问题已经结束了，他也有一个问题要问，这个问题十分重要，必须在这里问清楚：“高木先生，你是为什么来卡那兹的呢？”
大宇愣了一下，没一会儿就又笑了出来，他说：“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只是我父亲调来丰缘，决定全家定居在这里而已。卡训可是丰缘最好的学校，我一个五星又能免试入学，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大宇微微低着头，眼镜片正好反射着太阳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从CT来看，头部没有明显的创伤，现在基本可以排除外伤导致失忆的可能，当然为了确诊，我建议再做个磁共振。”医生关掉阅片灯，将胶片放进纸袋里，还给了沈道玉，“现阶段我还是倾向于认为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失忆。”
“也就是说，没有器官的损坏？”
“至少现在看不出来。”
“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出院了？”沈道玉甚至有些按奈不住的样子。
“我建议先转到心理科那边……”
“你看，我这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头部又没有病变，不就没什么事了吗？”
“那倒是……可是你也没个人帮忙办出院呀。”
“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来就行。谢谢医生，谢谢你！”高兴地说着，沈道玉飞快地退出了医生办公室。
住院三天，沈道玉想死。
原本看着账单里坐火箭似飞涨的数字还没什么感觉，直到偶然间发现自己没有医保，沈道玉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而他没有医保的原因，单纯是没有买。
沈道玉也想知道为什么没有买，当然，此刻他更想知道的是，这个联盟为什么没有全民的医保。
沈道玉的配给额是3211元，结合一个馒头一块五毛的物价来看，竟然也不算少了。他怀疑这个数字是根据平均工资或是其他什么数据算出来的，因为每个月都有微妙的差别。所谓配给，还不能简单理解成联盟的社会保险，因为个人没有投入，不需要任何条件，只要是训练师，联盟就会每月定时发一笔钱到训练师的账户里，这笔钱可以用来培养宝可梦，也可以用于衣食住行，只是不能提现和储存，所有交易都得依靠信用卡，大概是为了防止有人靠存款发家致富。
那么投资呢？沈道玉这两天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如果不能将配给套现，那么也理应禁止将其用于投资，最简单的解决办法是只允许在指定商家使用配给。沈道玉还没来得及到医院外面看看，医院里的话倒是没什么限制。
事实上，就算出去了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逛，何况自己的配给额早在入院时就花光了。
“个十百千万……”数着账单上的零，沈道玉欲哭无泪，虽然医院跟他说可以办理贷款，将未来的配给进行抵押，医院附近还有专门办这样业务的银行，但这也就意味着在以后的一年间他无法动用配给。银行里似乎还有些存款，但他不知道密码，也不知道光凭本人能否修改密码。更糟糕的是，哪怕一切顺利，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谋生。
去橙华市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方案，顺着登记在训练师证上的地址找过去，自然就能弄明白一切问题，身份、家庭、工作，甚至寻求帮助也不在话下，但宝可梦中心刚刚反馈来的消息打破了他的幻想：从户籍局查到的信息来看，沈道玉这几年间一直孑然一人，没有家人，没有亲戚，甚至连要好到会为其报警的朋友都没有，而且还欠了几个月的房租没还。
“我有那么逊吗？”一边收拾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东西，沈道玉一边低声嘀咕着：“人家都是死宅成英雄，怎么到我这儿英雄变死宅了？”
他的这些生活用品，洗漱用具和换洗衣服还是送他来的出云研帮他买的呢，那时候他的训练师证就已经透支，急得他团团转，这位三十来岁的年轻教官及时伸出了援手，把他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他上一次这么感动还是阿离说愿意帮他，让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好人。
说起阿离，那一夜营地被基拉祈的破灭之愿击中后就没见过他了，再见面时，这少年已经是被人抬回来的，被七手八脚抬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直升机，呼啸着飞走了。
阿离现在就住在这家医院的骨科病房，这家和安堂医院是卡那兹最好的医院，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把沈道玉吓了一跳，因为那个胖胖的家里是开饭店的常百川都不敢随便住这样的医院，沈道玉都有些怀疑这帮人把自己送过来是不是要整他。
沈道玉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阿离重伤昏迷，一帮人全围着他转了，谁会管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啊？能带他来医院就已经仁至义尽了，虽然从沈道玉的角度来说，其实没这个必要。
是的，他失忆了，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不记得自己的家乡了，也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了，这些都是实话，没有一点虚假。不过，失忆的原因他却是一清二楚，而且无法启齿，他估计自己要是对医生说了，那得到的建议恐怕就不是去看心理科，而是精神科了。
这下好了，钱花得一干二净，他也该出院了。出院之前要不要去探望一下阿离呢？沈道玉拎着自己小小的包，等待着向上的电梯。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他一下，总不能不辞而别吧！
VIP病房外有护工守着，费了沈道玉半天口舌才终于让开路。走到门前，抬头看眼名牌，确认了是陈离，刚想敲门，就听里面一声“你好好休息，下次见！”病房门啪的一下被推开，要不是沈道玉躲得快，准能被打到鼻子。出来的是一个短发少女，发梢染成亚麻棕，穿着黑色的衬衫和格子裙，踏着小皮鞋哒哒哒地走了。沈道玉看着这女生拎着皮包摆弄着头发的背影愣了好几秒，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摇摇头，不去想这种无聊的问题，他抬手敲了敲门。
“呵，今天人还不少啊！”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一开门，迎面走来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子，正是常百川，他一见沈道玉，惊讶了一番，说：“阿离你猜猜谁来了。”
“佐藤千代子都来了，还有啥可奇怪的！”阿离的视线被卫生间的墙壁挡住了，等沈道玉走过了转角，他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惊讶了起来：“沈先生，怎么是你？”
“我要出院了，临走前来看看你，没打扰你吧？”
“哪有哪有！刚才就是佐藤家派人来套近乎的，来，坐，正好，咱把她送的水果吃了。”
洗水果的时候，常百川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个佐藤千代子是怎么回事呀？说话扭扭捏捏的，我看她在学校里也不这样呀。”
“佐藤家想跟我们联姻，说正好我和她还是同学，可以试一试。”阿离慢悠悠地剥着蓝橘，说道：“佐藤三江也是个明白人，他清楚在卡那兹想混下去，就非得向我们靠拢。”看着阿离把一瓣深蓝发紫的橘子塞进嘴里，沈道玉还在想：这东西人能吃吗？就听阿离感慨道：“味道真不错！沈先生，别客气，来一点嘛。”
沈道玉勉为其难地拿起了看上去最无害的粉色桃子，如果他记得没错，这果子叫甜桃或是桃桃果，很甜。他犹豫着张开嘴，一口下去，就感觉果肉融化在嘴里了，甜腻如蜜，汁水流了他一手，连忙说着抱歉找来纸巾，再一抬头，见阿离向看外星人似的看着自己，只好尴尬地笑笑，闭口不言。
“沈先生是……出院了？有问过宝可梦中心你的事吗？你看我这个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都帮了我那么多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呢！现在你好好养伤才是首要的，我的事已经问过了，只是答复不那么乐观。”
“不乐观？”
“我在橙华市好像没什么亲友了。”
“这样啊……”阿离一边往嘴里塞着蓝色的橘子瓣，一边含糊地问：“那你是要回橙华？”
沈道玉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我的配给在住院期间用完了，没钱回去。”
“那你有什么打算？”
“先在这打点儿零工。”
“沈先生，如果你急着用钱，我可以借你点……”
“千万别！你都帮了我这么多，我怎么还能好意思向你借钱呢！再说，我也不急着去橙华，反正那边也没有家人。而且，我总得自食其力呀！”
阿离和常百川对视了一番，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沈先生，反正你现在也无处可去，老常家的饭店正好招人，你要是不嫌钱少，可以去做个兼职。”
常百川也马上说：“是的，你可以兼职干几个小时，然后我们支付全职的时薪，还能像全职一样提供你食宿，怎么样？”
“真的？”沈道玉眼前一亮，明白这是再好不过的解决方案了，真可谓一场及时雨，解了他燃眉之急。
“事不宜迟，我带你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