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何进城,他骑一匹马,带一匹骡子,他从河街走,到了停车的车棚,他把马拴上,就上去拿套马拉车的器具,老赵问:‘你是急着回去?’。老何说:‘我先拴拴试试’。老赵说:‘没有事儿找事儿,又不是第一次’。
玉琳来了,叫了一声姑父,就要叫车子去给她拉东西,老何问:‘拉什么东西啊!’。玉琳就说:‘我调陈家沟去了’。老何惊讶不已,他问:‘出什么事儿了?’。玉琳说:‘没有,那边没乡长,让我去代两天’。
老何忙问:‘小孩儿呢?’。玉琳说:‘我甩给老梁了’。老何说:‘那怎么行?,小孩太小,放山上是不行,那就放赵叔这里嘛!,要不带到陈家沟,放黄永生家也可以嘛!’。
正说着话,两个小孩来了,一边走,一边叫着妈,后边梁县长也跟来了,见了何青山,还是规规矩矩地叫姑父,老何问:‘什么时候走呀?,我的东西不多,今天只有酒糟’。玉琳说:‘我先回去收拾,下午、车子到我那里去吧!’。
玉琳走了,她也不管小孩,姑娘儿子就忙着追;老何就问梁金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梁县长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玉琳这一闹,影响不好,幸好黄永生只是远亲;人家说得难听:说仗着男人是县长,大闹县政府’。
老何说:‘事就那么大,让他们去说吧!,到陈家沟也好,脱离了这个是非之地’。老何问:‘张书记叫龙生来干啥?’。老梁说:‘冬天来了,反右还没有完,事儿又多,冬天还要搞农田水利,清查土地,龙生是张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比较信任,准备在陈家沟搞个农场,以后有些人就下放到那里去劳动’。
老何问:‘不是有劳改农场吗?’。老梁说:‘那是公安系统的,是判刑的,去那里劳动改造,咱们这个,是没有判刑的,是降级呀,受处分的,下放劳动改造,以后还要回单位呢!,那些轻的,就留在原单位,群众监督改造;玉琳也真是,我那天也是急了,她竟在政府大院耍性子,还有领导不是,有什么事儿,个别反应,黄永生的事,个别反应嘛!’。
老何说:‘陈家沟没有水源,到哪里去引水呀?’。老梁说:‘你们梯子岩上面,往里走,后山那边有水源,二十来里呢,有水桶粗的泉水’。老何说:‘二十里,引到这边儿,漏都漏完了’。老梁说:‘上次我们议过,少也行,这边挖个塘,引到山塘里存起来’。
老何说:‘山上没有几丘水田,都是旱地,陈家沟也是一样,作用不大’。老梁问:‘在陈家沟修农场,哪里去找地方?,也没有地,只有到山上可以,修个房子,在上面开荒’。
老何说:‘玉琳到陈家沟,家就不用搬了,星期六,我用车把她送回城来’。老梁说:‘我可做不了她的主,她那脾气,你是知道的,哦,我得去帮她收拾去,你上来吃饭吧!’。老何说:‘我就在下边吃’。
梁县长走了,老何就找簸箕去喂马,摆好了簸箕和水盆,正准备上来,龙生来了;龙生自从当了区长,他和老何也不常见面,他下到河街,把小烟杆递给老何,老何没接,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烟说:‘你那个劲儿大了,我不抽叶子烟’。
老何问:‘见到张书记了?,来有事儿啊?’。龙生说:‘也没啥事儿,县里准备搞个农场,他问安在陈家沟怎么样?,我说陈家沟人多地少,去的人少了还行,去多了,住的地方都没有;他说,放到山上去,让他们立个房子,开荒’。
老何说:‘山上也没地方住,要不就住观音阁?,人多了也不行,只两间客房,这个,还要和妙常商量呢!’。龙生吸了口烟,他皱了皱眉头,住老何的房子,他开不了口。
老何说:‘要不,就把你原来住的两间房子腾出来,也不见得够,有男有女的还得分开,还有管教干部,他也不能和劳动改造的人住在一间房里’。龙生说:‘还得有床呢!,管教干部又不是祖宗,还要住单间’。龙生解释说:‘是去劳动锻炼,房子不够,黄明生那边怎么样?’。
老何说:‘他那里最多一间房,问题是不知有多少人,到时再说吧!,实在没房,陈家沟也住几个,开荒嘛!,那都是小块小块儿的地,我的牲口可以借,可能没有人会使,也可换工,我借牲口,他们得帮我干点活’。
龙生问:‘你这里还有啥活路?’。老何说:‘收栗子收核桃,好多事儿呢!;你离得远,是你们管还是县里管?’。龙生说:‘县里哪管得过来,要区里管,我准备落实到乡里,由陈家沟乡来管’。
老何说:‘那好,玉琳在陈家沟,由她来管’。龙生说:‘是下放劳动,按内部矛盾处理,让他们吃点苦,回去好好工作’。老何说:‘是在群众监督下的劳动改造’。
天气凉了,麦子已经种上,地里就没有活路了,就大兴农田水利建设,每家的劳力都要出动,山上的人家少,出不了几个劳力,陈家沟的人都到山上来修水利,也就是四五十人,人是不少,但工程艰巨,到五八年端午要通水,老何没去;山上住满了那些,来劳动锻炼的同志,老何帮他们立房子,他们要帮老何干点农活,两边换工,这个已对乡里和负责的王同志要讲清楚了。
一共二十个人来劳动锻炼,号了五间房,黄明生家、一间房住五人,何青山这边、两间房住十个人,五男五女,庙上是两间客房,王同志住一间,另外一间住五个人,伙房在老何这里,就是龙生住在这里时的伙房。
来的当天,没有派活路,大家熟悉一下环境,可是,做饭的两个女同志不行,在家吃米饭,不管是蒸也好,闷也好,还能做,可到了这里?,没有大米,只有杂粮,只能吃包谷砂,这饭怎么做呢?,两人商量了半天,最后煮了一大锅苞谷稀饭,大家吃了、不敢吭气儿,王同志吃了很不爽。
当天晚上开会,王同志就问做饭的两个女同志,你们做过饭没有?,两个女同志回答,都说做过,王同志生气了,他把碗往桌上一摔,哐当一声响,把其余的人吓了一跳,就开始数落起来,话说得难听,带着大家来劳动锻炼的王同志,看来把他们当劳改对象了。
老何在屋里听了,没有吭气儿,这天是星期六,江抗回来看爸妈,他想出去看看,他妈拉着他,摇着手,叫他不要吭气儿;王同志数落了很长时间,会才不欢而散。
王同志等会开完了,来问老何,看明天如何安排,老何笑着说:‘你们办农场,我怎能插手?,只是我住在山上,你们要什么东西?我来帮忙解决’。
王同志说:‘来时领导说了。要依靠群众呢!’。老何说:‘这样,我明天到乡里,请乡里拨点钱,买点工具,空着手咋行呢!,一人一把锄头,也要十多把,现在地里没有什么活路,他们可以背着背篼,去捡核桃,栗子,检回来堆到院坝里头就行了’。
王同志走后,江抗才出来,他见走进耳房的那个女人的背影,好像很熟,等她出来了,才看清楚,是他在城里上小学时的校长;江抗开始上小学,是在陈家沟,陈家沟是初级小学,学生少,只有四个年级,读完四年级,就到县城去,住赵叔那里,在完全小学读五年级。
江抗兴奋地跑过去,拉着校长的手说:‘张校长,怎么到山上来了?’。张校长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江抗,就到厨房去了。
何青山叫江抗来,他说,:‘明天他们要去捡栗子,核桃,你做几把竹夹子,一早起来就去砍竹子,你先做两把,让他们看着,然后自己去做,做夹子的竹子要老一点,另外你砍五六根长竹竿,用来打树上的栗子,核桃;怎么打,怎么捡,你要做示范,不然他们不会’。
接着、老何又跟永秋布置:‘上午还要把他们带来的苞谷砂再磨一遍,他们那个粗了,要筛细点,教他们贴饼子,再熬一锅苞谷粥,有干有稀的,菜只能是水盐菜,你看,说是办农场,来改造思想,什么都没有准备,二十个人,厕所都没有,还有男有女,我先到陈家沟,再到城里去,买几个背篼,买几把锄头,下地是要用的。
永秋说:‘你钱多,人家玉琳都不管’。老何说:‘买的工具,我们也用得着,花不了多少钱’。这时有人敲门,张校长来问:‘何同志,今天稀饭没煮好,王同志发脾气了,平时我们做饭,是大米饭,闷也好,蒸也好,都会做,这苞谷饭,我们不会呢!,能不能教教我们’。
老何说:‘你熬稀饭,开了锅,要不停地用锅铲搅动,不然就巴锅糊了,有了糊味儿,王同志当然不高兴了;除了做稀的,也可以做干的,蒸粑粑贴饼子都行’。张校长说:‘会蒸苞谷粑,要蒸笼呢,贴饼子怎么贴呀,你教教我们’。看来王同志的训斥,很起作用。
老何说:‘先烧半锅水,饼子往锅边儿上一贴,盖上锅盖就行了,明天叫江抗他妈教你们’。张校长走了,永秋摇摇头,她说:‘过去没有干过,也难为她们了;这个王同志恶得很,在县里是干什么的?’。老何说:‘听说是公安局的一个什么分队长’。
永秋问:‘不会打人吧?’。江抗说:‘凭什么呀!’。老何阻止他说:‘很难说,你们可不要掺和啊!,只能给龙生和玉琳说,哦,厕所挖在哪里呀?,女的就用龙生他们的小厕所,男的人多,一定要挖,挖几个坑儿就行,用席子围一围,还要打柴禾,不能老烧我们的,修房子还早着呢!’。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老何就起来了,江抗听到动静,也起来,先去喂骡马,马今天要干活,再去把牲畜放出去,等这些事儿干完,朝霞已经映红了东边的半边天,满山遍野,都洒满了金色的阳光,江抗骑了一匹马,带着绳索砍刀就去砍竹子,不一会儿竹子就砍好了,捆成一小捆,骑着马、把竹子拖了回来。
到了八点,太阳有一竹竿高了,农场的同志就陆陆续续到老何的堂屋来集合,王同志问:‘人到齐了没有?’。有人报告:‘二队吴主任没到’。王同志就走出门去等他,吴主任一路小跑,转出林子来这里集合,正要跨进门槛,门槛高了,他被门槛绊了一下,像做鱼跃动作那样,摔到了堂屋里,眼镜也掉了,忙着满地去摸,跟前的人帮了他一把,把眼镜捡起来递给他,可惜,一条眼镜腿断了,只好收起眼镜儿放在兜里。
王同志见人已到齐,就过来问老何,问他们怎么安排?,老何问:‘他们不吃早饭?’。王同志说:‘早饭!,他们吃两顿,他们是来改造的,生活上要艰苦,改造好了,吃四顿都可以’。老何听他如此说,无话可说。
何青山说:‘王同志叫我来说今天的工作’。老何知道,他和他们并无任何关系,但他还是说了,他说:‘这几天捡栗子,核桃,谁捡过呀?’。他问大家,无人回答,老何就继续说,‘人和动物的区别,有一条,会制造工具,使用工具,我们捡核桃、栗子,要用夹子,不能用手,没有夹子,由何江抗来教你们做’。
他继续说:‘做完夹子后,所住三处,都去挖厕所,三人一组,这就去了九个人,所剩六人,两人一组,一人背着背篼,一人拿着竹竿和夹子,去打核桃和栗子,女宾两人做饭,两人磨苞谷,一个筛苞谷面!’。老何说完了,就问了王同志,看这样行不行?,王同志笑道:‘哪有不行的呢!’。
所有的人,都到院坝里看何同学示范做夹子,老何交代,夹子中间削薄一点,然后用火烤,竹子软了再窝过来;老何问王同志说:‘我要进城,你有事儿没有?’。王同志笑笑说:‘你走了?,谁管他们?’。老何说:‘思想改造,主要靠自己,让他们自己管好自己,不要操那么多心’。
大家默默地走到院坝里,去听江抗讲、怎么做夹子?永秋找到甩掉眼镜的那个吴主任,问他眼镜儿还能不能戴?,吴主任摇摇头,永秋就把眼镜要了过来,她说:‘看不见怎么干活呀?’。她就拿回去,给吴主任的眼镜拴了根粗线。
永秋走进堂屋,见了王同志,她说:‘王同志,轻点打,打坏了,还要到卫生院医去看病呢!’。王同志笑道:‘黄同志,没有打,是门槛高了,拌了他一跤,我在后面没有推他,你没看过水浒?,早前、人犯到了充军的地点,都要来一百杀威棒呢!,我们算仁慈的,杀威棒就免了,要是不听话,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这些人,不能娇惯了’。永秋叹了口气,就进屋里去了。
老何准备好了,备了鞍,骑上马,把骡子拴在鞍子上牵着,就走了,到了陈家沟找到玉琳,她刚从县里来,星期天没回去,倒是老梁来了,问到这山上二十个人的情况,玉琳也不清楚,老梁说:‘这些人,思想右倾,下放农村改造,经过教育,还要回单位的’。
老何笑了,他说:‘你们弄得也太复杂了’。他就把王同志的情况说了,他没有事儿干,还要占一间房子,建议王同志回去,由乡政府管起来,如果你们想长期办农场,就要修房子,房子他们自己修,但瓦你得买,山上木头有,就盖土坯房;长期住我们家,住庙上,都不是个办法,今天叫他们挖厕所,只用席子围一下,你用我们的小锅,做一顿饭可以,长期也不是个办法,烧柴也要用砍柴刀,上面什么都不问,二十个人就下来了。
玉琳说:‘事儿太多,顾不过来,逐步完善嘛!,王同志我们不了解,怎么派个二杆子来哟!,老梁,叫他回去吧!’。老梁说:‘出了事儿怎么办?’。玉琳狠狠的勒了他一眼,她说:‘有他才出事儿呢,人家是来劳动锻炼的,今后怎么回单位工作呀?’。
老梁说:‘这叫下放劳动,是最轻的,现在人手少了,工作还那么多,感到负担重,叫王同志回去,单位还巴不得呢,他自己也巴不得回去,等会儿,我和玉琳上去,在山上吃中饭,去看看姑姑,你还要到哪去呀?’。
老何说:‘二十个人,总得要买七八个背篼,几把砍柴刀,几把锄头,你们总不能让大家赤手空拳,去干活路吧!’。老梁笑了,他说:‘这地方,是选对了,就是要你管起来’。玉琳急了,她说:‘那不要钱?,算起来也不少’。
老何说:‘他们走了,我还可以用嘛!,另外,他们替我干活,工具应该我买,今天城里赶场,还要跟老赵商量,拉桐油的事儿,老赵要回汉口,我想和他一块走,到重庆看看,再到汉口看看江战,明年要考大学了’。
老梁提醒他:‘走时开个证明吧!’。老何说:‘开个证明干啥?,这又不是统购统销物资,他们那里要,我这里又有,又不是投机倒把!’。老梁说:‘你有时也糊涂,就说这王同志,他把人打了,我们可没叫他打人,打了就打了,你找谁说理去,现在社会有点不稳定,你带着备查不会错,现在客车上都有保卫,你知道不?’。
老何套上大车,一路颠簸,到了城里,把需要的东西买了,再到老赵家,商量事情,吃了中饭,就赶着马车回来了;马路还没有完全修好,还没有铺石子,有的坡陡了,还要改路线,变陡坡为缓坡;这时,他突发奇想,上山的路,没有大的坡坡坎坎,只是窄了,稍微加快一点,就可走马车,到陈家沟再和玉琳商量。
到了陈家沟,把骡子卸了套,让骡子驮一袋米,再把买来的东西挂上,骑马就回山上,在路上碰到回城里去上学的江抗,他说:‘厕所已挖好了,玉米也磨了,打了一些栗子,核桃,上午王同志听黄玉琳说,以后这些来劳动的同志,由乡里来管,他就马上打上背包走了’。
老何回到家里,农场的同志除了做饭的,都去收栗子,打核桃去了;老何就陪玉琳和老梁出去、选修农场房子的地方,老何走在后面,才出院坝,就好像听到后面有人叫他,他回过头去,看是磨苞谷的老师向他招手。
哦,他认出来了,是江抗上小学时的老师,就走了回去;张老师悄悄说:‘何同志,你给乡里反映一下,要落实政策,改造思想嘛!,不要打,那个吴主任可被摔得不轻’。老何回答说:‘是门槛高了,没有打;王同志我已经反映了,县里叫他回去,我建议乡里管,不用专门来人,乡里隔几天来看看就行了’。
老何走出林子,追上了玉琳和老梁,他们看了几个地方,都不满意,老何说:‘陈家沟小学离得远,山上的孩子没地方上学,要是能办个小学校就好了’。老梁说:‘对,应该修个小学校,几间房子就够了’。老何建议,到观音阁那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