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赵青海就问那女的,‘叫什么名字呀?’,那女的说:‘叫何云秀’。青海说:‘我姐叫赵青秀,你看,都有一个秀字,有缘分,有缘分,从哪里来呀?’。何云秀回答说:‘从黄安来’。青海说:‘那可是共产党的地盘,怎么带着姑娘伢出来呀?,男人呢?’。何云秀不屑地说:‘男人整天不落屋,不知干什么去了’。
赵青海问:‘家里靠什么为生呀?’。那女的说:‘靠种地,家里只有两亩旱地,收的粮食不够吃,靠男人干杂活,去帮工,才能吃上饭’。青海说:‘妳没有说实话呢!,你男人整天不落屋,是在军队里吧?’。
何云秀低着头,再不做声;等了一会儿,青海问她:‘妳还年轻,怎么不去找工做呀?’。何云秀说:‘逃难的太多,没有工做’。她说完,长叹了一声。
青海到厨房去,和青秀、有财商量,能不能把这母女俩留下来?,青秀说:‘你想当那个救苦救难的菩萨?,我是支持的,多了两张嘴,不能不吃饭吧!’。秀儿她妈在旁边插了一句,‘好人有好报呢!,青海大难不死,定是那观音菩萨保佑的’。
青秀转过身去,瞪着眼对妈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哪有那些钱去养这两个人?’,青海说:‘那就送到青山家去,两位老人家和江战,都要人侍候,这样也减轻了妳的负担,钱的问题,妳不用操心,有青山呢!’。青秀说:‘只要有钱,多收几个也行,你不要认为我是铁石心肠’。
青海到隔壁,和何大伯何大妈商量,两位老人都不愿意,说又多了两张嘴,现在青山,大妹,二妹,都不在家,负担不起;青海有点急了,他拍着胸脯说:‘有我和青山呢!’。
他把身子凑近一点,压低了嗓音说:‘可能是新四军的家属,北边儿紧张得很,几十万人围了几万人,又要开打了,女人和小孩都跑出来躲避战祸,今天下午没有要着饭,是饿着肚子来的,把我们的饭都吃光了;我和青山从战场上下来,和她们差不多,是尼姑救了我们,人家去化缘,回来再给我们吃!’。
何大伯说:‘工钱是给不出的,只能是有我吃的,就有她们吃的,好吧!’。何大伯何大妈同意了,以后就在这边做;临走的时候,青海拍着胸脯说:‘钱的问题,你放心,有我和青山呢!,我们俩合着做生意,有钱,跑一趟汉口,要赚大几百呢!’。
回到家里,给青秀说了,青秀笑着说:‘你是观音菩萨下凡!’。青海到外屋,跟何云秀说了,何云秀哪有不情愿的呢,就要叫小姑娘给青海磕头,青海连忙把她拉起来。
母女俩没有行李,青海就领她们到隔壁去见何大伯;何大伯何大妈见了,十分地高兴,家里有人做饭,就不用再麻烦赵家了。
青海向何云秀简单介绍了一下,何大伯、何大妈,孙子何江战,他指着何云秀对何大妈说:‘她叫何云秀’。他指着小姑娘说:‘这是她的姑娘伢,叫…’。何云秀赶快说:‘这是我闺女,叫张春铃,大家都叫她铃铃’。
青海说:‘都姓何,是一家人,大伯家有一个儿子,两个闺女,都出去了,在家的就这三个人,妳年轻,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大人小孩都要妳来照顾’。青海对何大伯说:‘收拾一间房子吧!’。何大妈说:‘楼上没人,就住楼上吧!’。
赵青海走后,何大妈就领着何云秀上楼看房子,拿铺盖;把房间收拾好了,何云秀再到楼下,把自己的情况,主动向大伯叙道叙道,她说:‘抗战才胜利,又要打仗了,国军把共军围起来,就要开打了,老百姓能跑的都跑了,我就带的姑娘伢出来讨饭,求条生路’。
何大伯问:‘妳男人呢?’。何云秀迟疑了一下才说:‘一天不着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就带着姑娘伢出来,找条生路’。
何大伯笑道:‘妳男人哪有不管的呢!,只怕是新四军里的人吧!’。何云秀看隐瞒不过,也就招了,她吞吞吐吐地说:‘他是新四军,不过,他是他,我是我,那里围得水泄不通,除了打仗的,都遣散走了’。
何大伯惦记着自己的女儿,他就问:‘那女当兵的呢?,断了胳膊,缺了腿的伤兵呢?’。何云秀听大伯问得急,她想大伯现在还关心这个,也许他家有人在那里呢?,她就说:‘听说年初在汉口签了协议,就把伤兵女兵小孩送走了,是坐火车走的’。大伯问:‘坐到哪里去了呢?’。何云秀说:‘只知道到北方去了’。
大伯点点头,何云秀问:‘大伯,是不是你家有人在那边呀?’。大伯说:‘是个亲戚,还带着个奶娃呢,也许坐火车走了,现在国共两党还没有撕破脸皮,去年才签的双十协定,胜利后就一直战火不断,真要大打起来,又是百姓遭殃,又有多少人要逃难哟!’。
大伯有些累了,明天还要坐堂,他就对何云秀说:‘你们也累了,早点儿休息;明天天亮起来,熬点儿稀饭,吃完早饭去买菜,带着姑娘伢,也叫她认认路;中午我不在家吃,晚饭时才回来,哦,忘了,你姑娘叫什么名字呀?’。何秀云说:‘叫张春铃,我们叫她铃铃’。
说完了话,何云秀就和铃铃上楼睡觉去了,大伯见何秀云走了,就对何大妈说:‘这就放心了’。何大妈问:‘放什么心呀?’。何大伯说:‘二妹肯定是坐火车走了,你想呀!,一个女的,带一个不会走的孩子,能跟部队去打仗?,如果没有坐上火车,肯定就回汉口来了’。
青海在汉口住了十天,見两家都好,心里还惦记着靖南的母子,就准备回靖南,临走的时候,又嘱咐何云秀,没有事不要出去,铃铃还小,要看紧一点,他从货款中,拿了四百大洋,一家放了两百,就离开汉口回靖南了。
光阴任苒,斗转星移,一晃到了民国三十八年,就是公历一九四九年,过完春节,青海就上山去找青山,见了面,青海只是抽烟;青山看他心情沉重,就没有理他,仍然干那些干不完的活。
青海说:‘你就不能歇一会儿?我有事儿和你商量呢!’。青山说:‘你来了也不说话,只顾抽烟,也不知道你想说么事?’。
青海问:‘你没听到什么消息?’。青山说:‘什么消息?,我一天只和牛马作伴,哪来什么消息?’。青海说:‘还是年前,那报纸上都说,国军在东北,北平天津,徐州大捷,现在不吵了,到底是国军大胜呢?,还是共军赢了呢?’。
青山说:‘他们不吭气儿了,就说明,大吹大擂的大捷是假的,最后是共军赢了’。
青海说:‘如果共军大胜,这江北就是共军的天下了,我是想,赶快跑一趟汉口,总得安排一下吧,现在人心惶惶的,武汉被长江和襄河分割成三块,今后共军占了江北,汉口和汉阳都是共军的天下,如果以江为界,隔江对峙,你我就难回家了,怎么办?,那么多人,要吃要穿呢!’。
青山也掏出烟来,坐在门槛上抽着,没有说话,他想,这也是一个实际问题,真要隔江对峙,要想再见父母,就不容易了。
青海催促他:‘你说我们咋办呀?,共军打到长江边,你想回去都不行了’。青山问:‘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青海说:‘我看现在共军还没到达江边,先回去看看,玉珍喘得厉害,不能去,我就一个人去,把我妈他们安置好,多留点钱,我是两头都要顾呀!’。
青山说:‘回头我和永秋商量一下,我想全家都回去,她愿留那里最好,从此全家团圆,如果她过不惯,就再回来’。
青海说:‘那好,准备准备,十五就走,还要顺便贩一次桐油,不赚点钱,怕今后不好过呢!’。青山说:‘世面上乱得很,怕劫了,另外到重庆,不知还有船没有?’。
青海说:‘乱!那东西就值钱了,还多赚一点,到重庆没船没关系,就放到重庆,那东西又不能吃,还怕丢了?’。青山说:‘没有船,那人怎么去呢!’。青海说:‘还怕没小船?,就一段一段走,当年那李白杜甫出川,不是坐木船走的?’。
两人商量停当,青海饭都不吃就下山了;到了十五,装好桐油,龙生赶着马车就上路了,第二天,何青山带着永秋和两个儿子,同赵青海一起,坐上汽车就往重庆赶,十七就赶到了重庆。
龙生是二十一到的,也就是四九年二月十八日,重庆还是一派和平景象,只是丘八多一些,巧了,正好江文华他哥的船明天开,还是按老办法,顾了板车,天蒙蒙亮就拉到码头;这次真是顺风顺水,二月二十四日就顺利到达汉口。
桐油分送完了,第二天收帐,商家要给金圆券,一千多块大洋的金圆券,那是一个天文数字,麻袋装不下,要用车子拉呢!,青山坚持要用大洋结账,等了两天,货款才收回来;在汉口住了几天,他们才把形势弄清楚。
家里一共有六个孩子,赵青秀见青海回来,就埋怨他,她说:‘又来了两拨,那何云秀也是,自己找了个安身之地,还要带人来’。青海说:‘不就是多了几个孩子吗?,哪有什么两拨’。
青秀说:‘第一拨,一个女的带了一个小叫花子来了,过了几天,又带了一个女的来,带了两个小叫花子’。青海忙说:‘妳小声点,什么小叫花子?,孩子多还热闹一点,那两个女的呢?’。
青秀说:‘住了几天,就回老家了,我就怕她从老家再带人来,这日子还过不过呀!’。青海劝道:‘妳还是忍忍吧!,我前几年、不也是靠人救济才渡过难关吗?,这次多留点儿钱,好吧,不要瞎嚷嚷了’。
青秀说:‘我哪乱嚷嚷了,只是对你说说。青海说:‘等共军来了,他们自然要走,到时,人家也忘不了妳’。
何青山这次把永秋带来,父母见了儿媳,高兴的不得了,孙子江抗和胜利也来了,一家人终于团圆;美中不足,只是大妹,二妹没有回来。
老爸说:‘去年过完中秋,王掌柜来家里,叫我到马太太家去给司令看病,司令中风了,来了个小车把我接到他家,我号了脉,没什么大碍,好着呢!,王掌柜悄悄对我说了,这病不好治,治不了,就到外国去就医,我就明白了,开了药方,我说,操劳过度,要安心静养,就回来了’。
他说:‘后来王掌柜又来了一次,说要送司令到美国去治病,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就把他家的房契给了我,叫我给他看管呢!’。
青山问:‘司令的病是真的?’。老爸说:‘没病,看样子是借机溜到美国去了,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儿子都在美国,王掌柜也跟着去,大概也不回来了’。青山说:‘他们看这形势看得清呢!,看来国民党是要倒台了,树倒猢狲散嘛!’。
进了三月,风声越来越紧,河南已经放弃,国军收缩到武汉附近,听说共军,在九江以下都到了江边,赵青海就催促何青山,是去是留,要早做决断,青海惦记着靖南的玉珍,希望早日返黔,晚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永秋在汉口生活不惯,她坚持要回贵州,问儿子呢!,江战和胜利都要跟妈回去,只有江抗要跟爷爷奶奶,大家商议,住一个月,到三月月二十一日春分就上路。
临走前,去看看王掌柜的房子,在黄石路的一个巷子里,还算大套,老爸怕招惹麻烦,不想要这房子;青山说:‘王掌柜只是一个商人,没有当过汉奸,也不是反动派,只是给他看管房产,没什么事儿:以后大妹二妹回来,拖家带口的,我们的房子不够住,以后经常来看看,跟左邻右舍打个招呼,这房子是有主的’。
看房回来,见何云秀在家里发呆,看她精神恍惚,问了她,她才说:‘老家那边婆婆病得厉害,想回去看看’。青山想:现在国军撤出他们老家了,共军还没有到,是不是想归队哟?。
青山就问她:‘铃铃怎么办?,带不带回去?’。何云秀说:‘我也不知怎么办,带走吧!,两百里路呢,不带走又怕麻烦你们’。何青山说:‘那妳就走吧!,把铃铃留下来,以后再来接她’。
青山从屋里拿出十块钱来给她,对她说:‘多带点干粮,路上,你有钱也买不到吃的,看能不能坐车到孝感,坐车到黄陂;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呀?’。何云秀说:‘趁早吧!,明天一早就走’。
青山多问了一句:‘有没有同路的人呀?’。何云秀说:‘好多要饭的,都是从我们那里出来的,找得着伴’。青山明白了,他们是约好的。
到了三月二十一日,青山带着永秋和孩子,和青海就上船回重庆,一路平安,到了重庆、青山问岳父,下江解放军都到长江边儿了,怎么这大西南一点动静都没有,岳父说:‘西南穷,共产党占富庶之地,留下穷乡僻壤给国民党,共军就不战而胜了’。
回到靖南,已进四月,地处深山,消息闭塞,这里的消息,还是在汉口时、得到的那些消息,共军在九江以下,已经到了江边,国民政府已经搬到广州去了,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局势的发展。
到了五月,再传来消息,国民政府拒绝在和平协议上签字,局势已经明朗,青山感到既高兴,又感到很失落,革命终于要成功了,这正是过去多年追求的目标,但离开了革命队伍,十多年了,遗憾的是、没有善始善终。
过了端午,天气已经热起来,县政府的人已不见了踪影,保安队也消失了,县城里,多有散兵遊勇,不时有打家劫舍的传闻,几个袍哥大爷一商议,还是要弄个维持会,以保家乡平安,在炎热和焦急中,百姓倍受煎熬。
从年初就谣传,共产党就要来了,马上就要改朝换代,大家对对共产党不了解,听国民党反动派宣传,群众甚为恐慌,黄校长,陈秀川和王红艳老师,只要有时间,就上梯子岩去找何青山,他们也知道,老何那里不会有什么消息,但听他讲讲共产党,以寻求心理的安慰,消除恐惧。
从开学到现在,都没有发过薪水了,只能坚持到暑假;据青山分析,共军是从九江以下渡江,先打南京上海,那是国民党的心脏,打下南京上海,再往西打,解决西南几个省。
到了中秋,果然传来消息,共军正在湘西激战,靖南来过几拨国军,从东边儿徹下来,急匆匆退往遵义;解放军就要来了,大家对解放军一点都了解,随着国军的离去,城里的人,就开始疏散躲藏,有亲的投亲,有友的就投友,能走动的都躲避到了乡下。
这时、梯子岩的观音阁热闹起来,善男信女都来烧香拜佛,有的居士,干脆就在观音阁安营扎寨,住了下来,妙常师父三人,只能挤到一间房子里,两边厢房住得满满的,开始妙常还有米下锅,过了几日,便把缸里的米吃得干干净净,妙常只能到何青山这里来化缘了。
老何这里也住满了人,黄校长家三口,陈秀川一家四口,赵金海家没来,赵青海还给大家解释:共军也是人,都是些受过苦的好人,你们没有见过;国民党就要垮台了,他们说的,都是谣言;赵青海的话,拦不住他们,消除不了群众心里的恐惧!。
到了四九年十一月,解放军真来了,解放军来的人真多,十多条船摆渡了一天才过完江,差不多家家户户都住了解放军,解放军纪律严明,个个和蔼可親;随军来了工作队,他们见街上的人很稀少,了解后才知道、人民群众对解放军不了解,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宣传,心存恐惧,都躲到乡下去了。
工作队的同志,就给群众宣传,要群众去动员躲出去的乡亲回来,要商户开门,学校复课;观音阁的香客居士,已经断了炊,正好借这个机会回城;住在老何家里的人,也跟着回了家,走的时候,还用马和骡子驮了很多的粮食和木柴。
回了城里,经过老赵家,老赵对他们说:‘怎么不多住些日子呀?’。黄校长说:‘学校要复课,只好回来,山上好啊,每天都吃肉,要回来了,老何还给我们准备了粮食和木柴’。老赵说:‘是野猪肉吧?’。
龙生从驮架的筐里,取出几块肉,递给青海的儿子赵云书,又卸了一袋粮食和两捆劈柴,龙生就跟着黄校长走了。
老赵家里住了十多个解放军,个个和蔼勤快,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水缸里挑满了水;到第三天天亮,住在街上的解放军就突然不见了踪影,可能是下半夜走的,晚上一切收拾停当,就无声无息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