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黑早,龙生在天黑前,把牲口收回来了。老何从老黄家回来,天已经黑了。吃饭时,永秋埋怨老何:‘你看陈大姐把东西都背来了,你看都不看,你也要安排一下嘛!‘。老何笑道:‘男人不当家,只管种地挣钱,家里的事儿,你们要管起来’。永秋说:‘衣服你要穿,被子你要盖,怎么,都不管?’。陈大姐听了,她说:‘老何说得对,只管种地挣钱,那也好,到时把粮食打回来,把钱挣回来就行了。衣服正在做呢!,二十九去拿,尺寸我知道,被子也做好了,是土布做的,土布结实一点儿’。
老何说:‘上次我不是说了,女的用洋布嘛!’。陈大姐说:‘我穿不惯,永秋和腊梅、还有黄校长家里,都是做的蓝色英丹士林的旗袍,里头穿小棉袄’。腊梅说:‘我没有穿过洋布,那个式样我穿着不自在,热天那件都没穿,穿着做活路不利索’。
永秋笑了:她说:‘人家现在学生都穿这个,不能土一辈子,真傻!,又不问你要钱’。腊梅苦笑着,她说:‘进城去,人家要笑话呢!’。老何对龙生说:‘记住!二十九进城拿衣服,多买点豆腐,庙上看样子,不兴过年呢!’。
龙生说:‘马肚子那么大、不能驮东西了,我挑吧!,要不、轻的马驮、重的我挑’。老何考虑也是这样,他说:‘马驮几十斤还是可以,走慢点儿吧!,你叫老赵和老黄他们、要早点儿上山来。我看见那二十多头猪,心里就发怵,光一日三餐和煮猪食,就够腊梅忙的了。这几天,那磨都停不下来’。
永秋说:‘推小磨我还可以’。老何马上说:‘妳病刚好,还是要自己注意将息,你还是帮着腊梅做饭吧!,烧烧火还可以的!’。
老何又想起了住房的事儿,他说:‘如果来的人多,龙生和陈老师就到庙上去住’。永秋说:‘满打满算十个人,够住了。王老师不会来的,人家有家’。老何问:‘妳看不出来?’。永秋问:‘看出什么来?’。
老何问腊梅:‘妳姐会来吗?’。腊梅回答道:‘哪知道呢?’。老何就问她:‘那你说,陈老师会来吗?’。陈大姐替她回答,她有把握地说:‘一定会来的!’。老何笑道:‘这不就得啦!’。
猪的叫声,声嘶力竭。大家赶忙收了碗筷,去喂猪。老何抽着烟,像在想什么?,永秋就问他:‘你在想哪样嘛?’。老何说:‘你看要不要给王先生打个招呼?’。
永秋想了一会儿,她说:‘他们生意人,人脉旺呢!最好不说,等过了年,提几块腊肉去,算是打招呼,也算是拜年。你们挑百货,重修观音阁,都太招摇了,结果引来了大麻烦’。
到了腊月二十九,龙生牵着马进城,去取衣服。老赵按陈大姐的布置,把衣服取回来,买了好多豆腐,还有豆渣、酒糟、米糠和素油,装了满满的两筐。轻的用马驮着,重的东西收拾成一挑。
老黄看了,他说:‘这马都快生了,怎么还驮那么多呀?’。龙生说:‘是衣服被子,你看着两大包,还不到一百斤呢!’。
吃过中饭,龙生挑着担子,黄寅江牵着马,和黄校长一家、老赵、陈老师、王老师,一起到梯子岩山上,走到半路,老赵腿疼,要坐下来休息,大家只好停下来等他。这时,正好有空滑竿儿经过,黄校长叫滑竿停下。
轿夫一开口就要两块,一人一块。老赵听了,气得大叫:‘走!把我当财主了’。轿夫也知道开价高了,就说:‘大哥!生意不成情意在嘛!,大过年的,挣的是辛苦钱’。
轿夫说完就要走,还是黄校长把滑竿儿拦住,他说:‘你们两个像是陈家沟的,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一块钱,一人半块,就到观音阁,反正你们回陈家沟也顺路,你回家还不耽误吃晚饭’。
‘经黄校长转弯,两个轿夫欣然同意。轿夫说:‘要得!、要得!’,就这点儿距离,这个价钱算是高的,别看轿夫一脸无奈的样子,他们在心里暗暗高兴呢!,都快收摊儿回家了,是捡来的生意。
老赵免强地上了滑竿儿,黄校长笑着对他说:‘别把钱看得那么重’。老赵说:‘你是不管天晴下雨,每个月都有一二十元的俸禄’。黃校长说:‘皇恩浩荡,也就是一头半大的猪,如果要是坐滑竿,也只能坐一二十次,一家人这个月就只有把嘴吊起来了’。
轿夫说:‘黄校长真会说笑话,你不知道下力人的苦哟!’。黄校长说:‘哦!除了县长他们那些人,哪个不受苦哟!,这不,过不起年,到梯子岩山上,亲戚家过年去,省得在城里,看人家吃大鱼大肉,叫孩子看了眼馋’。
龙生挑着担子,寅江牵着马、还有滑竿儿,都走后山山坳,老黄他们几个人、就爬梯子岩。老黄他们先到,老何听说龙生他们走后山,马上就去接他们。他想:‘龙生的担子一定不轻’。
老何往山坳那边走了两三里地,远远望见一乘滑竿儿,后面跟着马和龙生。到了跟前,老何要去换龙生挑担子·,龙生死也不肯让老何挑,老何说:‘你歇一下脚,没多远了,我不挣功’。龙生就是不干。老何想:肯定是倔脾气又上来了,那就走吧!。
到了家,老赵下了滑竿,轿夫在那里等着,没有走的意思,老何就过去问:‘兄弟吃饭了再走’。轿夫说:‘不吃啦!,就住陈家沟,下山就到了’。老何这才反应过来:肯定没给钱,他一摸身上,没有钱,就叫永秋过来,永秋问:‘是没给钱吧?’。她一边问,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来,递给老何。他对老赵说:‘光想坐,怎么不给钱呢?’。
轿夫走了,老赵才说:‘。一开口就要两块,都把我们当成财主了,两块大洋、是四十斤米呢!,我躺在上面,心里很不舒服’。老何笑道:‘离了钱是活不了,那钱是多多益善,你做生意还不是这样,可以讨价还价嘛!’。
老何过去,挑起龙生的担子,一百四十斤都不止。他把龙生叫过来说:‘怎么这么重?,一百四都打不住,闪了腰咋办?,以后要挑,也就是百把斤,不准多了’。
这时屋里传来了女人们的欢声笑语,他们正在试衣服呢!。腊梅拿到自己的衣服,眼泪就从眼眶里,夺眶而出,就像那断了线的珍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她没有穿过这么好的细布衣服。王老师抱住她说:应该高兴才是,就哄着腊梅回房去了。
老何把猪和牛羊赶回家后、饭菜都已摆好,大家就一起吃饭。趁人都在,老何就把住的房间说了一下,叫龙生和小陈晚上到庙上去住,走的时候,把给庙上准备的东西,一起带去,有些没有准备好的,明天再拿。
吃完了饭,天就黑了。大家就一起准备年货,有干不完的活,喂猪的喂猪,昏暗的灯光下,铡草得铡草,磨面的磨面,一直忙到睡觉。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天亮了起来,大家就开始忙,今天晚饭,不但是年夜饭,也是婚宴,所有的活路,都要白天做完。老何负责炖肉,卤肉、煨汤。他先把三个缸子在院坝里支起来,然后备料,吃午饭前、就炖上、煨上了。龙生去帮陈大姐推磨,舂碓,给陈大姐当下手,每人都按预先的分工忙碌着。
到了晚饭,桌子上摆满了菜,扣肉、米粉肉、排骨煨藕、洋芋炖肉、中间是一大盆八宝饭、还有红烧肉、炒猪肝、炒猪肚,红烧肥肠,十多个菜。今天是黄校长领头,由他主持。大家入了席,这才发现桌子小了,那就坐挤点吧!。
婚宴开始,碗里都倒上了酒,黄校长拍了两下巴掌,压住了叽叽喳喳的喧嚷,他说:‘今天是除夕,明天是春节,是何青山和黄永秋,赵青海和陈玉珍大喜的日子,从此结为夫妇。大年加结婚,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望他们白头偕老,儿孙满堂。我们端起酒来,祝他们夫妻和和睦睦,多福多子,财源茂盛’。
老何说道:‘不要说财运如何,就说能吃饱饭、就行了!’。‘来!来!来!’,黄校长端起酒碗,就招呼大家喝酒,他说:‘祝贺两对新人、新婚致禧’。
王老师和腊梅不会喝,只是抿了一口,黄校长、老何、老赵,都端起碗,一饮而尽,大家也都跟着喝了一口。老何自己又把酒斟满,他看别人碗里还有酒,就说:‘喝一口不行,要喝完呢!’。他就顺着、督促把酒喝了,然后再满上。
老何拿起碗,对永秋和陈大姐说:‘我和老赵对不起你们俩,别人都是吹着喇叭、用花轿抬回家呢!’。老赵说:‘来!喝了这碗酒,算是赔罪了’。老何举起碗,就一饮而尽,老赵看他喝了,这是赔罪酒,是一定要喝的,他举起碗,也一饮而尽。
老黄看老何有些激动,就喊:‘吃菜、吃菜,先填上肚子,我们还要看你们、喝交杯酒呢!’。大家一起吃了一回菜。
家猪的肉比起野猪肉来,细一点、也香一些。炖的肥肉、油腻一些,只有一碗蘸水,都在里头蘸,大家也不在意。吃了一回菜,黄校长说:‘你们要喝交杯酒呢!,哪家办喜事都这样’。
他就把老何和老赵的碗端起来,递给他们,永秋和陈玉珍也站起来,端上碗。老黄还怕他们不会,就说:‘要端着碗,手扣手交叉着,然后喝’。
老何他们、按黄校长的要求喝了,老何又把酒满上,他喝得有点猛,有些激动。大家来敬酒,老黄说:‘一个一个来,你们要喝完,老何只准抿一口,意思一下,要不醉了,我妹子要埋怨我’。
结了婚,安了家,就要在这穷乡僻壤过一辈子,老何于心不干呀!喝完了酒,老何又要斟酒,黄校长说:‘我来、我来’。斟了半碗,就把酒瓶放在了对面。老何拿起碗,在桌子上搁了一下,又一饮而尽。他说:‘我心不甘啊!’。
老黄吃了一惊,他说:‘从何说起呀?’。老何说:‘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啊!’。大家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老黄还是招呼大家吃菜,等了一会,老何说:‘现在小RB,占了我们东三省不说,又占了热河,屯兵到河北了,说三个月要灭亡中国,我们在山里,还吃肉喝酒,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呀!’。
大家听他这么说,情绪也受影响,黄校长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说其他的,我们明天再议,老赵,你说是吧!’。老赵说:‘现在国共正在谈不是,只要一致抗日,小RB一定会被打败。我们窝在这里,也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呀!’。
老黄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要说其他事,我看喝猛了,不要叫他把我们婚宴搅了,永秋、扶他回房去躺一会儿’。永秋起来,硬把老何拽走了。老赵说:‘忧国忧民当然好,但我们在山沟里,有什么用呢?,不要管这些,我们先吃好’。大家又吃了一回菜。
在没有肉的日子里、想吃肉,真的有了,吃几坨就腻了。还是炒的猪肝、炒的猪肚为人喜爱,已经吃光了。老黄说:‘老何和老赵、都是湖北人,湖北人喜欢煨汤,排骨煨藕,来!来!大家来尝尝’,大家又吃了一回菜。
龙生说:‘这个和我们这里,不是一样的?’。王老师问陈老师:‘何大哥说,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是什么意思呀?’。陈老师说:‘也许是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吧!妳想,国家危亡,而他窝在这里,不能为国家分忧,心里必然十分苦闷’。
坐在陈老师边儿上的老赵说:‘你们不了解老何,说来也是十年前的事儿了’。老赵就把老何的情况,概略地说了,最后他长叹一声‘哎!现在夏黄包不在了,我们俩成了废人,窝在这里,只是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哪!’。王老师说:‘没有想到你们都是英雄豪杰,了不得,你们在这里,确实是委屈你们了’。
这时老黄过来、对老赵说:‘怎么也得有个仪式吧!,按风俗,是要三媒六证,要拜天地。这个我安排,你去把老何叫出来,先吃点菜,不能饿着肚子哟!’。
老赵就进房里,对老何说:‘起来吃点儿菜,老黄说、要拜个天地,出去,不要冷落了永秋’。老赵把他拉起来,又回到了堂屋。老黄说:‘你一走,炒的菜都吃光了,吃点炖的瘦肉吧!有蘸水’。陈大姐说:‘肉吃伤了,就煮绿豆粉,一人一碗’。陈大姐就进灶房去下绿豆粉。
老何吃了几坨肉,又要倒酒,酒瓶里的酒已经喝完了,龙生就到屋里去拿酒。老赵说:‘这个也要量力而行,不要喝高了’。老何说:‘你不知道我的量,半斤都打不住,过去喝一斤都没有事儿’。永秋说:‘喝多了伤身,要是吐了,还不如不喝呢!’。
老何说:‘今天是好日子,你们要劝我喝才是’。永秋说:‘为你好!,你能喝就喝,就怕你醉了’。龙生拿出酒来,老何又倒了一碗酒,他对龙生说:‘明天是初一,上午到庙里烧香拜佛,绿豆粉、花甜粑要拿去,几个师父不容易,…’。
又吃了一回菜,黄校长说:‘来!我们大家一起喝,把酒喝光,下面还要吃绿豆粉’。
喝完了酒,黄校长说:‘照说,结婚不简单,女的穿戴有讲究,姑娘是大辫子,结婚后就成了小媳妇,头就要梳成发髻,头发要擦香油,别上玉簪,插上金凤钗,戴上凤冠。脸上要打上胭脂,搽上粉,要修面修眉,把脸上收拾得干干净净。身上穿的,也不一样。白居易说,虹裳霞帔步摇冠,细璎累累佩珊珊’。
腊梅说:‘黄校长,你说的我们不懂,不就是穿一套新衣服吗?’。黄校长说:‘不是一般的新衣服,而是非常漂亮的新衣服,你看第一句,虹裳霞帔步摇冠,虹裳霞帔知道吧!,就是颜色像彩虹一样,非常鲜艳的衣妆’。
他说:‘除了霞帔,头上还要戴凤冠,凤冠上伸出很多蕊头,就是那种绒的球球,走起路来,那凤冠上的绒球还直摇呢!。最后一句吧!,就是说、身上挂满了、很多珍贵的珍珠玉器的东西,就是我们经常说的,穿金戴银’。永秋说:‘就是唱戏穿的,倒是好看’。
厨房里传来了陈大姐的叫声:‘绿豆粉好了’。永秋就和腊梅去端,老何看着她们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他说:‘照说、新娘子应该坐在新房在床上,不用操这份心呢!’。
老黄说:‘生于乱世,必受委屈,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说实在的,有口饱饭吃,就谢天谢地了,等以后王老师、腊梅成亲,我们再好好地热闹!’。
绿豆粉浇上肉汤,放了臊子,比平日里好吃多了。吃完后,老黄就叫赶快收拾,要拜天地。
成亲拜天地,是庆典的高潮,黄校长司仪,他高喊着,一拜天地,两对新人不知朝哪里拜,老黄忙说:‘大门外可见天地,朝院坝拜’。拜完之后,黄校长又高叫:‘二拜祖宗’,老黄及时提示:‘朝堂屋里拜’,虽然板壁空空,没有祖宗的牌位,也没有菩萨’。他说:‘祖宗在我们心中’。
最后一项,是夫妻对拜,黄校长高喊着:‘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大家就簇拥着两对新人,进了各自的洞房。
大年初一,一般人家都要睡懒觉,除夕守年夜,睡得很晚。天刚亮,老何就听堂屋有说话声,同时听到噼里啪啦、烧火的声音。
老何想起来,永秋按住他说:‘还早,再睡一会儿’。老何说:‘你就不怕人家笑话’。永秋说:‘怕什么?,昨天我哥说了,一结婚就成了小媳妇,还怕什么羞’。
老何说:‘昨天他们守年到半夜,就把爆竹放了,天亮了还要放呢!。我估计王老师要回家,她家在城里,初一是要回去的,可能腊梅也想一起走,我看她就不要去凑热闹了’。
永秋说:‘腊梅在这里没有白吃你的,他一天都没有闲着,做饭喂猪,一天从早忙到晚的,就不让人家休息两天’。
老何说:‘不是,两个姑娘一起走怎么行,初一有上庙烧香拜佛的,如果遇到像王二那样的烂崽、怎么办?,我想陈老师一定会起来送’。
他穿好衣服、走到堂屋。见腊梅正在添柴,陈老师和王老师正在洗脸。腊梅看到何大哥起来,就说恭喜恭喜。老何问:‘喜从何来?’。腊梅说:‘是我姐教我的,说新人起来,要说恭喜’。老何说:‘大家同喜,你看外边儿,是抬头见喜。今天王老师要回家,艳阳高照,天气好的很’。
腊梅说:‘何大哥,我也要去嘎!’。老何朝陈老师努努嘴,他小声地说:‘你没有看到陈老师也要走吗?’。腊梅说:‘人家陈老师也要回家不是’。老何小声说:‘小陈没有什么亲人,就陈大姐近点、是叔伯姐姐,城里哪有家?,你去、他们俩都不好说话,妳明天走吧!’。腊梅再不出声,心里还是想,跟姐一块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