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万物复苏的黎明，高二郎在塞外已度过了十日，春风虽没吹过玉门关，但春天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河水暴涨，树木冠枝上已看不见积雪。草木复苏，已出现绿芽。
除了每天所需补充的肉类，乡兵们没有大开杀戒，杨高雀凭借那张开十二力元弓，射到了一头猛虎，这成了他每日夸耀的资本。高二郎就像过去时的英雄，不值得炫耀了。虽说高二郎有谦让的成分，不再冲在第一线。但杨高雀觉得自己成长了，终于等到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天气晴朗，白天不敢生火，怕被其他猎人发现烟雾。乡兵们躲在山林中，看着前方的山坳，他们不知迁徙的长脚羚羊是否会从此处经过？就像是在守株待兔。
乡兵们分散在这片山林，四只猎狗也藏身于此，只有两只雄鹰还在天空飞翔。
两只雄鹰就像天空霸主，巡视着它们的领地。如果注意天空，可以发现，群鸟并不怕雄鹰，天上有各种飞禽，也没见雄鹰抓住一只鸟。两只雄鹰就在天空盘旋，展开宽大的翅膀，以飞鹰伏兔姿态，注视着地面上的百兽。
与人类想象的不同，猛禽喜欢不劳而获，吃那些早已死掉的动物尸体。这时能看出何种猛禽最凶恶，敢独霸一顿美食。其他飞禽、鸦类只能在一旁偷袭几下动物尸体，吃几口而已。猛禽低空飞腾而起，驱赶其他飞禽、鸦类。
一只寒鸦很不幸，被猛禽擒获，成了腹中餐。
人类驯养的飞鹰，算不上最凶恶的猛禽，只能在动物尸体附近扑腾几下，打不过那只猛禽。两只雄鹰嘶鸣，请求它们的主人出手打猎。可它们等来的却是，让它们回家的哨声。
山林中，乡兵们的注意力，都在这场有趣的飞禽缠斗上。动物之间的弱肉强食，在此上演。为了一顿美餐，弱者不遑多让，敢在强者面前夺食。
远处的山岗上，突然升腾起一股烟雾，那股袅袅青烟，除了人类生火，没有其他途径。
“快看！有人烟。”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众人的目光都射向西北方向的山岗。翻越两个山岗的树林里，冒出两股炊烟，飘飘袅袅，聚拢在树木上方的天空中，一时挥之不去。第一眼看见炊烟时，会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感动，让这群乡兵感觉活在人类社会之中，有了一种同类的归宿感，很想与那群陌生的牧民把酒言欢。
高二郎冷冷的看着远处那股烟雾，一言不发，心中嘘唏不已。杨高雀忍不住了，问道：“大哥，要不要打一仗？”
“我们不主动进攻。看天意了！若土默特猎人进入伏击圈，就打一仗。让乡兵们做好战斗准备。”
高二郎慎重起见，选择以逸待劳。对方也有猎狗、飞鹰，若主动进攻，对方会选择合适的防守地点，更何况对方人数不明。他不愿冒这个风险，做了更为慎重的选择。这次出塞，他们可没有披铁甲。内衬的皮甲，防护效果一般。很想打一仗，但还有些忌惮，内心有些患得患失。这些乡兵可是他花大代价练出来的敢死队，可不能在塞外，没有多少意义的一仗之中，丢失性命。
高二郎面如止水，想着各种可能性。把手下人召集在一起，开了一个简短的会，阐明了军事主张，做了军事部署，便让乡兵们散开了。
现在他们处于暗处，那帮猎人没有发现他们，选择权在他们手中。他给出了两天时间，耐心的寻找偷袭机会。若那帮猎人不进入伏击圈，他们就转回明朝国境，不在此处久留。
原本他们准备伏击迁徙的长角羚羊群，带些长角羚羊毛皮回去。变成了伏击那帮土默特族猎人，带些军功头颅领赏。
那蒙古鞑子头颅很值钱，如今每颗蒙古鞑子头颅价值20两，明廷开出最高赏格时期，每颗蒙古鞑子头颅价值30两。只因后金鞑子崛起，成了明朝最大敌人，蒙古鞑子头颅赏格掉价了。可只要蒙古鞑子入侵明境，蒙古鞑子头颅赏格又会回到最高值。
明廷各级官员会克扣军饷，虚报军功，盘剥普通军人。唯独在军功人头赏格上，甚是较真。兵部有高级官员勘验每一颗军功人头，剔除可疑军功人头。朝廷赏赐也会如数下发赏银。有人头战功的军人，总体上，可获七八成应得的赏银。这也是明军夜不收愿意深入蒙古草原，烧杀抢掠，血债血偿，一直保有很强战斗力的最根本原因。
除了三名放哨的乡兵，其他九名乡兵原地休息。还是听不见那帮猎人所带猎狗的犬吠，那帮猎人离得太远了，相差两个山岗，望山跑死马。没有一个时辰，是到不了此处山岗。
高二郎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烈酒，温润干燥的咽喉，也顾不得保护嗓子。杀敌之前的那股残暴杀戮，注满了全身血液之中。
高二郎注视着天空，在天空翱翔的那四只雄鹰，应该是那帮猎人驯养的。只因两股做饭的烟幕，就把那帮猎人出卖了，彻底暴露了行踪。而成为他手中的盘中餐，高二郎摩挲着手中的长弓，等待大开杀戒。
世上视力最好的雄鹰会发现他们吗？
高二郎一动不动，就像一棵大树一样。人类更具有欺骗性，雄鹰不会发现影藏的危险。他们早已知晓雄鹰的习性，可躲过雄鹰那双犀利无比的眼睛，从而欺骗那帮猎人。
时间慢慢的流淌，天空变得灰暗，百鸟散去。走兽还留恋这片土地，寻找猎杀的目标。四只雄鹰散尽，大地被黑暗笼罩。高二郎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以平安度过今晚了。现在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猎杀那群猎人。人类相互残杀，不需要正当理应，也没有正义可讲，因为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想证明自己是强者而杀人，让手下人敬畏自己。对手下人施以恩义，又有血腥手段，使那些宵小之辈，不敢背叛自己。
高二郎可不是仁主，而是有阴险的一面。黑暗的另一个人格，对谁也不信任，也包括枕边人。现实告诉他，当他没能力满足枕边人欲望的时候，山盟海誓过的枕边人，也会背叛他，这就像牛头寨的内部头领血拼，不就是妻子毒杀了丈夫，另寻他欢。
在乡兵队伍中，隐藏在黑暗界的董四，一直以反对他而示人，时常满腹牢骚，恶毒咒骂他，甚至传播他家的隐私。暗地里，董四已为他清除一些异己分子。
对于那些想要背叛他的人，他从不会手软。他学雄主成吉思汗那一套，高过车轮的异己分子家人，都要与背叛者一起陪葬。还没记忆力的孩子，当孤儿养着，以后为他卖命，成为他最忠诚的护卫队员。
乡兵们吃着干硬的馕饼，没有一句怨言。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概念，身处塞外，与危险相伴，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像岩石一样坚硬。忍耐是最好的隐藏，无声是考验他们的试金石。
乡兵们不自觉的会偷窥高二郎的脸色，这是他们的定心丸，为了东主安危，他们可以光荣牺牲，死而无憾。这个宣讲忠义的时代，对于家丁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直接。家人对于他们的叮咛，首先是保护东主的安全，至于自己的生命是其次的。既然当了家丁，已将性命交给了东主。
当夜色来临时，乡兵们才敢起身，活动一下手脚，寻找藏身之所。躲在一个凹陷的土墩下，升起一堆火，还用树枝将火光遮住。跑到远处看那烟雾是否会被发现，诸事无恙，这才吃上热食。
这种凹陷的土墩是被野猪拱出来了，野猪用以躲避风雨，或是睡觉。现在成了他们的宿营地，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人类可以利用动物的习性，得到一个安身之所，还是那么隐蔽。
杨高雀躺在高二郎身边，说道：“我看见四股烟雾，说不定是土默特部一个小部落，来此打长角羚羊，也许会有百来人。”
高二郎回道：“超过百来人，我们就撤。几十个猎人，我们就干一票。我好久没杀人了，心里憋得慌。”
“行！听你的。我也想杀几个，练练手。”
对他们来说，杀人犹如杀猪羊，毫不在乎对方是敌人，还是无辜的牧民。高二郎以戚继光兵法练兵，对乡兵要求极其严格，有严厉的奖惩制度。乡兵们早已练成一颗冷酷的心。在冷酷的环境，造就冷酷无情的战士。他们只要胜利，带着荣誉回家。若能砍几颗那些猎人的头颅，得到厚赏，那付出的一切是值得的，这次练兵达到了目的。
高二郎道：“这次行动，有我先出击。”
杨高雀不甘心的说：“每一次你一个人大杀四方，那我怎么服众，怎么达到练兵的效果，怎么成长为独挡一面的将领。大哥，打仗可不能逞个人英雄主义，集体利益高于一切，你还是居中调度。让我法号施令，这可是说好的事。”
高二郎没奈何，退而求其次，回道：“那好！由你发号施令，我放第二箭，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可别跑到我前面去，这是命令。”
杨高雀加强了语气，对于带兵打仗，有了一些心得，已有自己的一套用兵之道。虽说读书还在启蒙阶段，只认识数百个字。但他自认得戚继光兵法精髓，善于筹划布局，最擅长偷袭战。高二郎用兵，每一次，必让他任前锋。每一次都大胜而归，发一笔战争财，他居功至伟，堪称牛头寨乡兵之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如若这次立下战功，总要弄顶官帽了。若杀数百名蒙古鞑子，可是奇功一件，九品副巡检之职，他还看不上呢。
从高二郎内心来讲，他其实很反感江湖结拜那一套。组成这种小团体的私人利益组织，不利于将来团体发展。有了兄弟情义掺杂在团体利益中，首先要考虑四个兄弟的利益，为他们四人谋些权力。明知道他们还没这个能力，也让他们先上位。
所幸，现在还没强势人物加入，这个团体还算和谐。论功行赏，四个兄弟总占先，别人也无话可说。可总会有能人加入，到那时，就会产生不和谐因素。后来者居上，会伤了兄弟情义。那些将门很快衰败，其主要原因，就在于用私人、兄弟、亲戚、家将，而不是公平选择人才。
可被时代束缚，出身草莽的他，无钱无地，只能先以恩义，收拢人心。现在手把手培养四名兄弟，好让他们独挡一面。可杨高雀、温天宝、张曲尺皆是个半文盲，斗大的字，认识半箩筐。之后，虽为他们三人请了家教，但启蒙教育太晚了，没有成为儒将的可能性。将来还要为他们三人找几个赞画，辅助他们工作。
以后，再也不搞结拜这一套了，公平取士。至于把家丁收为义子，他也很反感，哪有不认祖宗之事。而且义子与嫡子会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为了将来不留后患，尽可能不收义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