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林烨给顾染回了个短信，写了不少字，转了十道八道弯，目的无非是让他凡事和顾侒商量，经过他的同意。
她认真斟酌了措辞，什么年纪小、路途远、社会复杂…之类的词统统隐去，生怕激起少年偏执的狂妄，到时自己不好处理。
很快顾染就回复了：
“放心，我征求过顾侒的意见，
他是你重要客户，不会让你难做！”
……
这个回复，直接把林烨心里最隐秘的顾虑揭了。
她一方面觉得有些赧然，感觉自己差些坦荡，一方面也惊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居然同理心这么强、简直“直击灵魂”。
顾染如此坚持，她也编不出什么周六已有约的藉口，两人这便算是约好了。
……
但林烨始终是要给顾侒打个招呼的。
这个招呼怎么打，光是称谓就已经让她头大了。
“顾董”是不能叫了，这小半年的时间她都对他直呼其名，每次叫“顾董”都像是在调情。
两人现在的关系虽凉、却似乎又没冷透，这样称呼，显得自己似乎刻意冷漠。
直呼其名，好像也是大写的不妥。
……
没办法，她只得藏头露尾地发了条短信：
“顾染周六约我深圳吃饭，不知你同意否？
如果同意，有何需要交待我，林烨！”
……
上次两人分开后，她再没想过要主动和顾侒联系，毕竟话也说开了，再去撩扰就太不合适了。
她也尽量控制自己、不主动想起和他相关的事情，按过往经验、他倆已经不会有太大交集，想多只会神伤。
发完短信、好一会儿他都没回复。
一个短信暂时没看到，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但林烨盯着手机的心、却似有些抓心挠肝了。
……
她脑子里突然闪出强烈的渴望，她想听到他惯有的冷淡的声音，想看到他笑起来有些弯弯的眼睛、还有他那一夸就有的浅浅的笑容…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曾放纵地思念过谁。
她不喜欢烈火烹油般的感情，她讨厌情绪被谁主宰，但此时却被这念想逼得思绪纷飞、坐立不安，似乎压不住了。
她只想拿着电话就拨过去，但拨过去以后对他说什么呢？
……
一想到这，林烨上一刻还春潮涌动的心，即刻又“躺尸”了。
确实，还有什么能说的了，就算不考虑颜面问题，她也没话可说了。
林烨不自觉地叹口气、深呼吸，把这悸动强压了下去，心口隐约还剩了些起不了妖风的残念、也就罢了。
……
晚上到家，顾侒回了短信：
“好，你处理就好！”
言简意骇、非常“顾侒”。
林烨不再回复，转头给顾染回了个短信：
“我必须接你，出发联系！”
……
没两天就周六了，林烨起了个大早，一边做卫生一边等顾染电话。不到十点，他便把火车的班次号发了过来。
林烨找了件白色T恤、一条洗得泛白的宽松仔裤套上，把刚吹干的头发编了两条辫子、随意搭在胸前，蹬双布鞋便也出门了。
……
时间充裕，她出了小区，悠悠哉哉地在马路上晃荡了一会儿。
艳阳天、烈日如荼，马路边成排的小叶榄仁也被晒得微微卷着叶儿，好在它枝叶繁茂、叶色青翠，多少撑起了些荫僻。
路上行人并不多，南方的夏季、日落前确实不适合压马路，周六的上午没睡懒觉的众生，大多也会选择在商场叹冷气吧。
……
林烨在快被烤熟之前、打包了一杯咖啡和热巧力，叫了部车直奔火车站。
火车站人流如潮，她小心地把自己的包和饮料护在胸前，懒散地靠在出发大厅等人。
寻寻觅觅十分钟不见人，林烨的眼神涣散不到十秒，顾染便走到了她面前。
……
顾染挎着个背包，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休闲服，又高又瘦的身形、目无表情的一张俊脸，无不透着少年特有的疏离感。
他也不和林烨打招呼，伸手把她怀里的饮料端了过来，认真辨识了下，把热巧克力递给了林烨。
林烨把热巧克力塞回给他、夺了自己的咖啡回来、斜睨了他一眼，默默把快出口的“小屁孩，喝什么咖啡”咽了回去，换上了一句：
“我不喝甜的！”
顾染也不和她争执，转身和她并肩走出了火车站。
……
两人见面不过第四次，却似乎没啥陌生感。
顾染对林烨来讲，是有着莫名亲切感的。不是因为他是顾侒的儿子，而是那种孤独的、遗世独立的感觉，甚至不经意的狂妄都和她年少的时候真的有些相似。
……
出到大街，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两人都不由得蹙眉。林烨拽了拽顾染的胳膊抬头问到：
“想吃啥，我们直接打车去吧！”
顾染扯了扯嘴角，挂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
“人少、只要不是烤串儿，都行！”
林烨白了他一眼，兀自拦了部出租车，两人奔万象城去了。
……
车程不远，顾染却是没忍住问林烨：
“你怎么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林烨头也没侧地回到：
“你一打电话，我就知道肯定考得不错。
不然呢，哪还有心情找我吃饭！”
顾染微微扬了扬嘴角，不再搭话。
……
林烨虽说回得淡然，内心却是有一股心酸夹杂着些愧疚涌了上来：
“很明显，顾染对自己是有期待的，他以为或者希望自己关心他的考试成绩。
这么一个孩子，看起来骄傲、目空一切，说话也是直接、不留余地，说到底还是孤独的。
青春期的孩子，父母是自己的‘敌人’、老师不易亲密、朋友又没两个，那些看似关心过自己的陌生人、竟被放在心上、有了不该有的分量。
……
但事实呢，虽说和顾染相处时林烨对他的关心情真意切，但闲暇时她想到他的时候也极少，更别说工作的时候了。
成年人的真情大多抵不过世俗的缠绕，竟有了几分‘逢场作戏’的卑劣。”
想到这里，林烨的心刹那就柔软了，似乎再看顾染的眼神，都氤氲着说不出的温柔。
……
两人下车，进了商场随意找了间人少的西餐厅坐下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吃饭，点菜时林烨才发现，顾染真“不挑食”：不吃甜、不吃辣、不吃咸…冻的也不吃、油炸也不爱，一碗粥两根菜就好，好养活。
林烨看他手里喝了两口的巧克力，突然觉得这孩子其实挺懂事的，比自己当初强了不知多少。
……
顾染话少，林烨非常有耐心地挑着话题和她聊天，几乎也是一问一答，他的反应既不热情也不冷场。
一顿饭下来，跟唱独角戏也差不多了，确实比和客户吃饭还累。
两个小时，林烨把能想到的、比较“安全”地问题都问了一遍。
……
她心里琢磨着不知该不该叫买单，顾染突然扯了扯嘴角看着林烨说道：
“林烨，我就纳闷了，顾侒到底对你多重要啊？
你需要这么小心谨慎地照顾我。”
他看了看林烨脸色有些愕然，又来了一句：
“你不用当我是你客户，也不用把我当个小孩。
再说了，你对我好还是不好，我也不会告诉顾侒。
你低眉顺眼的样子，我真快看不下去了！”
说话时，他的眼角微弯，脸上挂着点浅浅的戏谑的笑意，哪还有一点点孤独、冷清的样子。
……
林烨觉得自己刚才泛滥的母爱，又应该直接喂狗。她耐着性子问顾染：
“那顾小少爷，希望本姑娘怎么样对你，才满意呢？”
“你以前那样就挺好，凶巴巴的、恶狠狠、不讲理的样子！”
顾染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
林烨听得哭笑不得，俯身问道：
“顾染，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啊，我们总共见过三次，哪一次我敢对你凶巴巴、恶狠狠过？还不讲理？
还是这三个词的意思已经在现代字典里攥改了，我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更新。”
“哦，那是和你对顾侒低眉顺眼的态度一对比，自然就有那么点意思了！”
顾染懒洋洋地回道。
……
林烨真不想和一个孩子斗嘴，顿了顿，看着顾染说道：
“顾染，今后哪怕顾侒不是我客户，我也会对你好的。
我们做个朋友把！”
……
林烨的话并不是不加思量脱口而出的，她的心里本有满溢的温情想要涌出，好歹才斟酌成少年容易接受的调子。
煞是如此，顾染也没料到她话风一转居然说出这么一段话，明显表情滞了滞，接着才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对我好，要和我做朋友？”
……
林烨看他的表情，心想：
“小屁孩原来除了装酷还会嘴硬，明明是你想和我做朋友好不好。”
嘴上却是随意回道：
“我觉得，我们倆比较像。”
……
“哪里像了？”
顾染果真忍不住问了这句。
林烨抬头看着他，不紧不慢回道：
“都比较好看…”
顾染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烨，转瞬憋不住、笑了。
他确实低估了林烨的脸皮。
……
一点多了，餐厅的人越来越多，吵吵闹闹的惹人烦躁。
林烨叫买单，顾染想要抢，被她用勺把敲了手背，喝了一句：
“等你自己挣钱了，再请我”
居然，他就乖乖收了手。
……
买完单，林烨问他：
“下午想干嘛，我陪你去？”
顾染摇摇头，说道：
“你周末喜欢干嘛，我陪你吧！”
林烨翘翘嘴角，挤眉弄眼地说道：
“姐姐带你去个特别刺激的地方。”
……
一整下午，两人在书店买杯咖啡，直落到晚餐时间。
林烨偷摸观察顾染，他居然也不闷，专注看书的样子，是个乖孩子、没错了。
……
五点左右，顾染起身对林烨说道：
“我回去了，现在早，你不用送我！”
林烨看看时间对他说道：
“这个点，吃完晚饭再回吧！”
顾染回道：“不用了，走了！”他表情坚决，林烨自然不再留他。但坚持送他去了车站。
人影倬倬，他倆随着涌动的人流慢慢挪动，四周全是或喃喃的低语、或高声的喧哗，顾染略微垂着脑袋、默默往前的样子说不出地孤独。
……
两人分别时，林烨忍不住靠近他说了一句：
“今后不开心，找姐姐！”
怕他嫌她肉麻，又接了一句：
“保证让你更不开心！”
……
他似乎在走神、没接茬，转头叮嘱了林烨句：
“回去小心点！”
这明明是林烨的台词，却被他抢了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