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十一月上旬。
周六的早上，七点半的手机闹铃声由悦耳空灵的森林之音快速进阶到震耳欲聋的警铃声，林烨闭着眼在枕头旁摸索到手机关掉了闹铃。
窗严纱密，卧室里的晨光几可忽略不计，林烨全身发软，脑子混沌得像一锅隔了夜的粥，所有的神经都还处在消极怠工状态。
好一会儿，她努力抬了抬眼皮，再一次摸到手机给顾侒拨通了电话。
……
“太早了…再睡会儿！”
顾侒低沉柔软的声音跨过16个小时的时差如有实质地在林烨耳边响起，让她有一瞬间的错觉——
这不过是个极平常的周末早晨，顾侒躺在自己身旁，在自己睁眼的瞬间轻抚自己的脸颊凑在自己耳边说话。
她沉溺在这声音里好一会儿无法言语，直到耳边又再响起他的声音：
“睡着了？”
她嘟嘟囔囔地回道：
“没！就是特别想你！”
……
林烨怕影响顾侒的情绪，很少讲这样的“软话”，这一刻大约是他的声音太温柔，又是在一个略微轻松的周末早晨——既没有出差计划也没有火烧眉毛的事儿等她…
她的心软得像刚出笼的松糕、四散着温暖糍糯的味道，这压在心里的话便毫无防备地突围而出了。
顾侒在电话那边顿了顿，好一会儿轻声回道：
“我很快回来了…
今后再也不离开你，好不好？”
……
林烨揉了揉脸，手动醒脑后，话锋一转回道：
“偶尔分开一阵挺好的，有助于保持恋爱的新鲜感，你可别着急回来…你今天干嘛了？”
“天气不好，在家看书，画画图…你呢？今天你有啥计划吗？”
“早上在家给顾染煲个虫草乳鸽汤、送去给他补补脑…
中午约了王律师，晚上程岚帮我约了个客户，她特意从深圳过来，我琢磨着吃完饭和她找地儿坐坐。”
“嗯，晚上早点回家，到家给我电话…”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林烨把贴着耳朵已经温热的手机挪到眼前看了下时间——北京时间8:10分，西雅图已经晚上12:10。
顾侒有严格的作息时间，每天早上6:30前一定起床跑步了。
她克服了自己的挂电话拖延症，对着电话柔声说道：
“我起来了，你去睡觉！”
说完，她听到顾侒嗯一声回应后，果断挂了电话起床了。
……
林烨拉开窗帘、推开了窗户。
秋天的风带着丝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浅蓝色的天空浮着丝丝缕缕的云，科技园内寂寂的，似有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站在窗边发了会儿呆，这才迈出卧室把自己稀里糊涂地一通收拾，接着从冰箱里找出两个鸡蛋煮了，倒上一杯牛奶应付了自己的早餐。
十二点半要赶去和王律师会合，她吃完早餐便张罗着煲汤。
顾侒走后，但凡周末有空她都得去看一眼顾染，天南海北的和他聊会儿。
她从不过问他的学习，那是顾侒的事儿，多一个人瞎BB除了增加他的思想负担，没啥用；她只负责送温暖，让他知道虽然父母不在身边还有个急迫想转正的准后妈关心他就好。
……
十点，她在书房找出两瓶茅台两条中华用报纸一层层裹严实了再套上两层塑料袋装进背包里，抱着她的炖盅出门了。
深秋的南方城市草木依然繁茂，紫杜鹃沿着高架桥开出了摧枯拉朽的气势，阳光透过车窗在林烨的侧脸映上了温柔怡人的光晕。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个炖盅，背包顶住了她的背，她被迫摆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看上去，似乎对这煲汤无比在意。
……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登记完，慢慢绕行去山顶，全程和她零交流的司机突然悠悠说道：
“姑娘，你这是要去面试工作吧？”
林烨有点哑然失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白色衬衣套着一本正经的黑色西装，再加上一个有年代感的黑色背包，确实像去应聘管家或者厨师的模样。
不等她回答，司机大哥略带同情地叹口气接着说道：
“这里住的可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恐怕不好伺候…
一会儿不用紧张，让他们试试你的手艺，好的话自然就留下了…
对了，千万不要话多，有钱人都讨厌话多卖弄聪明的人！”
说话间便到了，林烨站在车门口单手抱着炖盅，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裤兜里掏钱一边摆着一副诚恳至极的姿态点点头应到：
“大哥，您说得对，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啊…”
……
顾染在楼上看着林烨笑嘻嘻地和出租车司机聊天，她的脸上有恭恭敬敬的神情，他下楼给他开了门，他接过她手里的炖盅，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
“让你别煲汤，张阿姨比你专业！”
林烨把包褪下来放门口，一边脱鞋一边随口应道：
“能一样吗？这汤里可有我一颗浓浓的…”
顾染扭头盯她一眼，林烨生生把即将出口的“慈母之心”咽回去了，给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张姐从厨房出来笑着和她热情打招呼：
“林烨来拉，中午我给你做桂林米粉好不好！我刚学的，保证好吃！”
林烨脆生生地应她：
“谢谢张姐，我中午约了人，下次试您的手艺？您忙您的，我坐会就走！”
说话间，她跟着顾染上了台阶坐到了餐桌旁。
……
林烨揭开炖盅的盖子，推到他面前说道：
“去，拿把勺子趁热喝了！”
顾染垂着眼帘皱皱眉头，扔出一句：
“晚点再说，现在不想喝！”
林烨抬抬眼皮扫了他一眼，无精打采地捂着脸打了个哈欠说道：
“姐姐我昨晚一点多才睡，早上八点起来给你煲汤，再小心翼翼地给你捧到面前…
你猜，你怎么样做，才会让我的心情比较愉悦？”
顾染抿了抿嘴角，撇了一眼她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一声不吭地起身去厨房拿了两个碗两个勺子出来，对她说道：
“一起喝！”
……
林烨推了推碗，回道：
“中午、晚上都有应酬，我点碗燕窝让顾董给我报销了…
我辛辛苦苦熬的汤，你早上喝不完，晚上让张姐给你热热再喝一顿！”
顾染知道拧不过她，自顾自地盛汤喝了半碗，这才看着瘦了一圈的她说道：
“工作特别累？”
林烨答非所问地回道：
“给我倒杯水，我是不是瘦了？个个都说我眼睛大了！”
……
顾染起身在厨房给她倒了杯水放面前。
林烨一边喝水，一边懒洋洋地说道：
“你看啊，姐姐我要专业没专业，要特长没特长，可不就只能看人眼色，挣点辛苦钱养活自己…
你呢，就要以我为镜，今后努力做个有选择的人。”
顾染刚想找点词安慰她，她已经自顾自地接了一句：
“还好我长得貌美如花，还可以选择嫁个好婆家…”
……
顾染彻底接不上了，好一会儿又才问道：
“你刚才和出租车司机聊啥呢？”
“哦，师傅给了我一些职业建议，我表达了一下由衷的感激之情！”
顾染忍不住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已经混到连出租车司机都可以给你职业建议的地步了？”
林烨喝口水白他一眼回道：
“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师傅出来跑世界的时候我才刚打酱油呢！”
顾染的嘴角勾出丝隐约的笑意，听林烨胡说八道大约是他最轻松的时间了。
……
林烨看了看时间，起身对他说道：
“我走了，中午还有事！”
顾染跟在她身后，把她的包拎来挎自己肩上，林烨穿上鞋伸手想接过自己的包，顾染侧了侧身，没出声，用身体语言表达了坚持送她去小区门口打车的态度。
林烨忍不住调侃了他两句：
“唉，这么体贴，进了大学该把你们学校的女孩儿逼疯了…到时候，挑花了眼姐姐可以给你提供专业意见！”
顾染不搭理她，拉上门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
秋天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地犯困，林烨没了找话题的精神，两人拖着忽长忽短的影子慢慢往山下走。
远远的有出租车过来，林烨转身看着身后的顾染说了今天唯一的一句正经话：
“顾董应该很快回来了，你别担心，好好复习，就剩半年了，咬咬牙挺过去！”
顾染垂着眼皮不吱声，临上车把包递给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不用担心我，你别太累了！”
林烨扭头看他一眼，抬脚上车时“这孩子长大了！”的声音轻轻地叩了一下她的心。
……
知名潮菜餐厅，林烨到时，王律师已经到了，他一脸肃穆地看着推门而入的林烨。
林烨一眼扫过他的表情，早上还轻飘飘的心顿时揪紧了，她带上门，在他身边坐下了。
王律师从包里拿出一封挂号信递给林烨，对她说道：
“昨天收到的！”
林烨看他一眼，低头从信封里拿出了一叠A4的复印纸——通迪和某会务公司的转账记录，上百万的金额，附有内部合同评审记录…
林烨心像罐了铅一样飞速下沉，她抬头茫然地看着王律师，握着纸的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