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五月初,通迪会议室。
暴雨像凌厉的长鞭,啪啪地抽在通迪的玻璃幕墙上,转瞬四散成一片模糊的幕布。
窗外是雷霆万钧的雨势,室内是肃若严冬的气氛。
作为公司的绝对控股股东,股东大会毫无悬念地通过了顾侒高比列分红的提议。
当顾侒面色肃然地宣布:吴凌风将不再继任公司总经理、总经理职位暂由自己兼任时,会场的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
没有骚动,没有交头接耳,当然也没有疑议,除了顾侒和吴凌风,所有人的眼神里都是巨变下的疑惑、甚至焦虑。
十年了,通迪的董事长和总经理从来都步调一致,公司在两人的带领下,高速稳健地走到现在,这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
整个会议,吴凌风都面带轻松、淡然的表情,顾侒却是满脸凝重,他本不是善于掩饰的人,心里的沉重让他的脸无法做到平静无波。
……
会议结束时,顾侒示意吴凌风和他一起上楼,吴凌风默默跟着他走进了会议室旁边的私人电梯。
两人一如既往地并肩而立,然后一路沉默着迈进顾侒的办公室,这一刻就像什么都没改变,但过于肃然的情绪却昭示着—一切都变了!
……
雨势不减,正午的天彤云密布,一道闪电像银色的苍龙“哗啦”一声将阴郁的天空劈出摄魂的惨白;
凤凰树在****中枝叶凌乱,花败满地。
顾侒径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转身看着身边的吴凌风,平静地问道:
“凌风,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吴凌风漠然地摇摇头,没有和他对视。
好一会儿,顾侒又才缓缓说道:
“凌风…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
也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还能回来!”
……
吴凌风扭头看着顾侒,顾侒的表情肃穆,眼神是深潭般的沉寂、莫测。
吴凌风和他对视几秒,透过他的眼神,一目了然—顾侒什么都知道了。
他的嘴角轻抽了一下,半响回道:
“顾侒…你这句话,说得太早了!”
三十年了,吴凌风第一次对顾侒直呼其名,“哥!”这个词,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了。
他用最极端、最难看的方式,在他和顾侒之间拉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
……
顾侒转头不再看他,淡淡说道:
“你认识我三十年了…哪一句话,我说早过!”
顾侒话语里“不管你做过什么,最终我都会原谅你!”的潜台词,吴凌风的心不由得抽了一下,屋里的空气沉闷地让他想要窒息,他一刻也呆不下了,他抬了抬眉,看着顾侒说道:
“没事儿,我就先下去了。”
说完,他不等顾侒回复,快步往外走去。
……
吴凌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坐在了桌前的椅子上。
他的心率很快,一股激烈的情绪在的心里涌动着,扰乱了长久以来的冷静。
他最近从不想顾侒,事已至此,想他只会徒添烦恼;但刚才顾侒的一番话,避无可避地敲在了他的心上。
他宁愿他质问自己,恨自己,也不想听他讲这样的话——他怎么能有这样的底气说出“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等你回来…”
都这时候了,他怎么能还心存幻想指望自己和他继续做兄弟?
他取下眼镜、双肘撑在桌面上,闭着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往事种种浮上心头。
……
吴凌风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努力的人:
他努力做一个好孩子、好学生,大学时从军训就开始做标兵,毕业时也是当之无愧的优秀毕业生;
工作时,他拼尽全力的改变自己木纳直接的个性,把自己“打碎”了揉进了现在这个圆滑、深沉的躯壳里。
他努力让所有人满意,但他再努力,母亲依然无时无刻提醒他—你人生所有的成绩都是因为有顾侒,冯静的眼里也永远看不到自己。
……
童年时期的无助和失去爱情的痛苦,像一根倒刺扎在了他曾经过于稚嫩的胸口。
那经年拔不出的“刺”日夜折磨着他,变成一种缓慢地、持续地、无法疏解的痛苦。
这种痛苦压在他的心底,让他时常有无法喘息的感受,尤其是在面对顾侒时。
但,他不恨顾侒,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恨他,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恨,只有深深的无奈。
是的,很长时间里,顾侒就是他的命运—无法选择,无法逃避。
他在时,他是焦点;他不在时,吴凌风最在意的人依然把他当焦点;他用沉默却无法忽略的方式强势介入了自己的人生。
……
习惯努力的吴凌风曾经非常努力地和自己的情绪对抗过。
大学毕业后,他果断拒绝了和顾侒一起创业,在北京一家IT公司一干就是五年,非万不得已一定不见顾侒;他甚至说服自己放下冯静,开始了一段不痛不痒的感情。
但,就是因为这段感情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了,无法触及灵魂的感情只会让人更寂寞,毫无疑问他依然爱着冯静。
年少时激烈的情感和那些为了爱情拼尽全力的日子,还有求而不得沉默痛苦的日子,早已揉进他的血脉里,变成了一股几近无法克制的渴望。
遗憾的是,历经多年,他的“渴望”,眼里依然只有顾侒。
冯静回来了、母亲去世了,所有的一切都像点燃他怒火的引子,“他想和顾侒干一架”的念头徒然升起、挥之不去,他想撕裂和顾侒所有的纽带、他想赢,哪怕不择手段!
很多人长大了才慢慢学会对生活妥协;有些人一直妥协,某一天,却只想固执地一条道走到黑!
……
吴凌风快速地收拾了一下所剩无几的私人用品,去到地库把车开出了通迪。
五月的天,小孩的脸,暴雨骤然而停,灼眼的阳光倾泻直下。
他无法抑制地把车停靠在路边回望了通迪,七年了,门前的一草一木在迎来送往的四季里发芽抽枝再枯萎衰败…
大楼落成的前夕,顾侒力排众议高价回购了时任总经理的股份,为刚入职三年的自己肃清了道路…那棵树,是自己和顾侒亲手种下的…
白刺刺的光把所有的一切都照得格外扎眼,吴凌风的眼前却模糊成了一片,他摘下了眼镜,低头,极尽耐心地擦拭着镜片…
……
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了今天?如果可以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