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给宋进请的先生很快便到了,名叫李鳞,是东城里的一个穷教书的。看着很拮据,但名声很好,是个方正君子。
“学生宋进,拜见先生!”宋进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不由暗暗打量这位老师。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留着串小山羊胡,面色严肃。
李鳞也在观察着眼前的少年,心中很有几分吃惊,他本以为这位傻衙内,虽然年方十六,但举止动作大概和几岁小孩一般,令人啼笑皆非。
谁曾想这小子看上去风度翩翩,和外面那些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并无任何区别,甚至更显得知书达理,气质不凡。
“你便是进哥儿?”
他忍不住问了一遍,以为是不是搞错了。
“回禀先生,正是在下。”
宋进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很好,听说你已然读了千字文?可会背诵,可会默写?”
李鳞收起心中的惊讶,渐渐进入了教书先生的状态中去。
半晌之后,看着宋进默写出来的那一堆狗爬般的毛笔字,李鳞这才确认,眼前这个少年真是才刚刚开蒙,不然堂堂翰林承旨的孙子,写这种字,怕是早就被打断腿了。
“背的倒是一字不差,但这字还需多练,今日下课后抄千字文五遍,现在为师就教你叙古千文。”
所谓叙古千文,是宋代学者胡寅的作品,也是蒙学基础,主要是用简单的文字交代了宋以前的历史。
一看要学新的东西,宋进不由心中暗暗一喜,看来我表现的时候来了,是时候展现我天才的水平了。
很快,李鳞先生便抚须点头,对他很是夸赞:“小子聪慧,一点就透,一点就透啊!”
李鳞起先觉得这小子颇为天才,简直不愧神童之名,但他转眼一看,却见这家伙的身材魁梧,都快赶上他了,这教授“神童”的喜悦,瞬间消散一空。
十六岁,还能叫神童?
十六岁登科中进士的古来也有不少啊!
不过,考虑到先前以为这小子是个傻缺,非常难教,现在竟然一点就透,李鳞心底已经非常惊喜。
只是可惜了这娃,假如早些年开窍,一个神童的名号跑不掉的啊!
而宋进却感觉有点郁闷,我特么不是要一鸣惊人吗,怎么这教书先生,瞧我的眼神还有点怜悯是咋回事,说好的惊为天人呢?
这样下去,进展太慢了,要是按部就班的读书开蒙,得学到什么时候去?
哥得想个办法,表现出我的不同寻常来啊。
宋进暗暗嘀咕起来……
眼看酉时快到了,宋老爷子坐在偏厅里,手里拿着一卷书稿,一边看,一边点评几句,在堂下他儿子宋仁学恭恭敬敬的坐着,屏气凝息,聆听父亲的教诲。
宋老爷子的学问那是非常过硬的,当年曾以甲科第六荣登进士。
不过,此刻宋仁学虽然表面上听的认真,但心思却早已经飞到了别处去。
算算时辰,那今日新来的教书先生,大概要授课完毕了吧,届时肯定回来拜别,宋老爷子定然要问问进哥儿的学习状况。
宋仁学今日便是为了这事来的。
他想那新来的先生很大可能会对那傻侄子颇有微词。
他又自觉最近学问有所进步,到时候老爹一看,自己是文章大家,儿子也学识渊博,咱们这样诗书传家的人家,以后要放到一个学问浅薄的粗陋傻孩子肩上,老爷子心底难免不痛快。
只要经常加深这样的对比,日子一久了,老爷子最后便会一点点偏向他们。届时,要是那小子再犯点什么错,二房继承家产,也就水到渠成了。
不用说,这又是刘氏这个女人给他出的主意。
这俩口子小算盘打的可精了。
不一会儿,先生李鳞准时到了,一看这位教书先生的神色,宋仁学心底便微微一喜,暗道果然不出所料!
却见李鳞此刻神色颇为惋惜,十分感慨的样子。
“宋承旨,您那贤孙的情况真是令人惋惜,奈何奈何!”
“先生何出此言?”
老爷子礼貌的问了一句,但心底也暗暗叹息。那孩子那日对答如流,思路清晰,像是个聪明的,但到底年岁大了,从未接触过书籍,开蒙学习起来,恐怕是有些吃力,比寻常人慢,所以先生才这样说吧?
许多业已成年的人,小时候没钱学习,长大了发达了,也想学文化,成为读书人,但人年纪一大,思维便僵化,又有几人成功的呢?
学问学问,讲究的就是一个早字啊。
“学习慢了些也不打紧,劳烦先生多加用心,好好教导一下我这愚笨的侄儿。”
宋仁学心底很是欢畅,却在一边假惺惺的说道。
只不过,他的话却让正扼腕叹息的李鳞楞了一下,“衙内何出此言?令贤侄读书学习之快,世所罕见,堪比神童!只是令人惋惜的是,他的年岁着实不小了,不然定能声名远扬啊!憾甚,憾甚!”
“先生此言当真?”
老爷子大喜,连忙问道。
“这还有假?叙古千文洋洋洒洒千余字,不过一刻钟,他便能成篇诵写,简直不像是才开蒙之人。”
“好,好,好,不愧是我宋家儿郎!先生辛苦了,日后还要劳烦先生,多多用心!”
老爷子眉开眼笑,老怀大慰。
倒是宋仁学身子有些发僵,心中叫苦。
这傻子开窍之后,竟然还变成了个天才,这上哪说理去?难不成,还真应了昨日下的旨意,他是个劳什子祥瑞?
不用说,这天晚上二房一家郁闷了,听说刘氏发了许多无名火,好一晚上的鸡飞狗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