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晨坐在医院的楼道里，有点尴尬。
他平时不来医院的，这不符合他的做人原则，也不符合他硬汉的人设。不过，不来不行了。
柯晨是一个片儿警。前一阵子，就在他们管辖的社区端了一个窝点，就是江湖上说的失足女性俱乐部，搞得人心惶惶。那件事情之后，他们就忙得不可开交，各种宣传各种学习各种总结，总之一天也没闲着。可能是因为他这些天太累了，昨天晚上开完总结会，他就在桌子上趴着睡了半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脸上又麻又木。他一照镜子，嚯，不得了，半张脸歪到了南天门。他们王队长是个见过世面的，看了一眼就给确诊了。
“面瘫了，明天去医院，顺便把年假休了，别影响我们大队形象。”
所以，他今天就来了。
柯晨想起了小时候住院的经历，觉得头皮发麻。不过，此刻，他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麻木是源于记忆还是面瘫。
柯晨右边对面坐了一个小姑娘，带着口罩，低着头，不停的抽泣。他敏锐的观察力让他知道，这姑娘也面瘫了。怎么？这是今年的流行款？
“10号。”
哭泣的姑娘站起身，走进诊室。没一会儿，里面传来姑娘的哭喊：“医生，我会不会毁容啊！”
柯晨听到这个哭声，忍不住笑出了声，嘴一歪，有点漏风。他赶快吸了一下，把快要漏出来的口水重新吸回嘴里。柯晨摸了摸自己发麻的脸，嗯，是挺难受的。这么难受的时候，想的竟然是会不会毁容，女人啊，也说不上来是坚强还是脆弱。
半晌，叫到了柯晨的名字。
走进诊室，柯晨才发现房间很大，两边放着八张治疗床，中间都用帘子隔开。病人们或爬或躺，都被扎成了小刺猬。怪不得，半天了，进去的人多，出来的人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盘丝洞，原来都在治疗呢。
“柯晨。来吧。”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姐，慈眉善目，带着一副白框眼镜，看着很是可靠。
“大夫好。”柯晨试图笑一笑，嘴歪到一边。
医生看了一眼，说“面瘫，标准的面瘫。”
医生又是检查又是问，折腾了好一会儿，柯晨终于像别人一样，躺在了床上。
帘子没拉好，柯晨歪过头去，看着刚才的小姑娘躺在他隔壁的床上，脸上扎满了针，还在抽抽搭搭。
柯晨连忙把头摆正，不再看她。要扎这么多针吗？他的余光看见帘子被人拉紧，一张带着白框眼镜的脸出现在他的正上方。
“大夫，真扎啊？”
说出这话，柯晨觉得有点寒碜。说起来他也是个警察来着，硬汉，懂吗？硬汉。就是那种传说中的一身腱子肉，无所畏惧的硬汉，就算让人撂倒了那也得是个英雄形象。
医生手起针落。
“嗬！”柯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
“怎么了？”
“疼。”
旁边的两个实习生一样的人偷偷地笑，柯晨听得到那种淅淅索索的笑声，觉得有点儿不爽。等医生手里的针全都扎完，柯晨挥手招呼身后的两个人：“小大夫，来来来，给我拍张照片。”说完，他反手去摸枕边的手机。
一个小伙子走过来，拿起手机，对着脸，问：“拍的精神点还是悲壮点？”
“您随便。”
柯晨看着照片，嚯，连人样儿都没了。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王队长发来的微信。
“去医院了没？”
“扎着呢，谢谢领导关心。”
“如果可以就住院治，咱们有保险，能多报销点医药费。”
柯晨看着手机，陷入了沉思。住院这种事，他肯定是不喜欢的。不过，多报销医药费这种事，他肯定是喜欢的。俗话说，英雄好汉，就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可俗话又说了，英雄好汉，能屈能伸。柯晨又看了看刚才的照片，反正他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像什么英雄好汉。
二十分钟后，柯晨坐回医生面前，竟然有点心虚。
“明天上午，还是这个时间，记得过来针灸。”医生手里写着病例，语气像是例行公事。
“大夫。”柯晨觉得的声音比平时小了很多，像是怕人听见似的，“我问个事儿？”
“问吧。”医生并没有抬头。
柯晨下意识的往治疗床的方向看了看，低声问：“我能住院吗？”
医生抬起了头，笑了，说：“新鲜。你想住院？”
“是吧。哈哈哈哈。”柯晨干笑了几声，略显尴尬。总不好跟人家说自己是为了多报销医药费吧。
医生拿起身边的电话，拨通以后问了几句，又寒暄了几句，说：“行，你运气好，办手续去吧。”说着，她扯了张纸，划拉了几下，递给柯晨。
柯晨结果那张小小的纸，只见上面写着“住院条”三个字，有点困惑。
“就这样？”
“对啊。”医生有笑了，“去办住院手续吧。”
这跟柯晨预想的不一样。他本来以为医生一定会拒绝他，而他需要据理力争，说出自己需要住院的十个理由。比如，方便医生治疗啊，他家住的太远来医院会堵车啊之类的。难道，医院的床位不属于稀缺资源吗？
柯晨花了十五分钟找到住院部，花了五分钟办好手续，花了十分钟到了自己的床位。当他坐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恍恍惚惚。
医生护士来看他，东问西问，他照样回答。不过，平时都是他问人家，这次人家来问他，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问完问题，又嘱咐了一番，医生走了。柯晨松了口气，盘腿坐在床上，端详起这个房间。
这是一个两人间，旁边住着个老爷子，名牌上写着，他叫赵家宝，八十了，此时的他，连着心电监护，半闭着眼睛，一直安静的躺着，没有一点儿声音。如果不是心电监护还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柯晨甚至怀疑这老爷子是不是还活着。
门开了，柯晨转头去看，是一个男人，提着两个塑料袋进来。这男人看着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看上去五十来岁。看见柯晨在看他，很有礼貌地点头示意，微笑着说：“您好啊。”
“您好。”柯晨试图笑一下，不过嘴一裂，几滴口水流了下来。他有点尴尬，忙用袖子擦了擦嘴。
“慢慢地就好了，这里的大夫技术挺好的。”男人把东西放下，说，“楼下有超市，你可以去买点东西。”
“好啊，谢谢您啊。”柯晨起身，心里想着，真好啊，果然还是好人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