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晚自习。
陆菲菲跟了赵雪一个下午，好像也腻了。不过，赵雪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她在小卖店买了点日用品，此刻，她抱着脸盆，正穿过喧闹的操场。
赵雪初来乍到，地形不熟，她拐错了弯，绕道了宿舍楼的背后，正看到一个胖胖的身影坐在转角处，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这里只有一个锅炉房，是冬天的时候烧暖气用的，此时大门紧闭，很安静，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赵雪站在原地，看着曲腿坐在地上的郑嫣然。她的裤腿卷到了膝盖以上，紧紧的绷住，在大腿上勒出了一个凹槽。郑嫣然把手指伸进嘴前，蹭了点口水在上面，然后要把口水往膝盖上涂。突然她似乎感受到了一些目光。
她抬起头，看见了目光的来源，猛地站起身，嘴里低声骂了一声“卧槽”，随即想踩了电门一样，不停地念着“疼疼疼疼疼”。
“你起的这么猛，肯定会疼。”赵雪径直走过去，在郑嫣然身边坐下。
郑嫣然似乎心有余悸，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赵雪。
赵雪抱腿坐在墙边，看着锅炉房的大门，门上挂着粗粗的锁链和巨大的门锁。那锁，那门，像是长在了门上，过去，现在，未来，都长在门上。她出了神。
“喂。”
赵雪被郑嫣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激灵了一下，抬起头，示意郑嫣然坐下。
“我刚才看见了。”赵雪说。
郑嫣然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问：“看见啥了？王迎女朋友？”
“看见你趴在地上。”
郑嫣然的笑容僵了一下，可她马上又笑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你家管这叫爬啊？这叫坐、在、地、上。”她拍了拍地，脸上的肉颤了几下。
赵雪瞥了一眼郑嫣然的校服，胸口脏了一大片。
她看见了，就在她去小卖店的时候，在操场的角落，她看见郑嫣然趴在地上，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旁边有几个女生笑得很大声，郑嫣然也笑得很大声。
“我说的是，在操场那里。”赵雪盯着自己膝盖，她感觉到了郑嫣然的尴尬，但是，她故意假装自己没有感觉到。就像风吹着她的碎发，发梢扫在脸颊上，一阵阵瘙痒，还带着些许刺痛，但她没有去管撩开头发，也没有抓痒。“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郑嫣然说：“玩啊。”她的声音变得很大，说着，她向后一倒，靠在墙上。
“看上去不怎么有趣。”
郑嫣然又大笑起来，说道：“那就是你没见识了，我们可高兴了。”
“你们到底在干吗？”赵雪不依不饶。
郑嫣然觉得赵雪有点讨厌，不过她没有动怒，而是有点神神秘秘得说：“你听说过鼻涕虫吗？”
赵雪有点糊涂了，她点点头，说：“那个没壳儿的蜗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郑嫣然大笑起来，“对对对，就是那个！”
“刚才你们在抓鼻涕虫？”
郑嫣然挥了一下手，说：“咱们这儿哪儿来的那玩意儿。陆菲菲说她没见过，张明她们让我演一下，我就给她们露了那么一小手。”郑嫣然的语气中满是得意。
“你演……鼻涕虫？”赵雪有点糊涂了。
“对呀。”郑嫣然睁大了眼睛，就好像赵雪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你不信啊？我演的可好了。”说着郑嫣然就要往地上爬。
赵雪一把拉住她，说：“我信我信。”
“我跟你说，这虫子跟虫子可不一样。”郑嫣然得意洋洋的念叨，“吊死鬼儿，知道吧？就是有一根丝，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个绿虫子，那玩意儿爬的时候会弓起来。蛆就不一样了，它固悠。其实鼻涕虫也固悠，但是鼻涕虫比蛆胖。所以啊，我这身材，演鼻涕虫合适，演蛆就差了点。”
赵雪听着，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态有些似曾相识，但是又说不上来在那里见过。
她又看见了紧闭的大门，沉重的铁锁。
“啊，对了，你叫什么来着？”郑嫣然问道。
赵雪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
郑嫣然倒也不急，抬着眉毛看着身边的人。这人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叫赵雪。”
“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郑嫣然拍了下脑门，动作浮夸，用力的动作让她的脑门微微泛红，“赵雪。小雪。”
“小雪。”男人的声音。
沙哑，低沉，粗糙。热气喷在赵雪的脖子上。
“记住，你叫小雪。记住，雪。”
赵雪的尖叫声像是要把世界撕成碎片。郑嫣然的耳膜有点疼了，但她没动，只是看着尖叫的赵雪。
郑嫣然突然有点羡慕她，竟然可以叫出来。她不知道赵雪为什么尖叫，但是，听起来竟然有点爽，就像三伏天冲进空调房，灌了一瓶可乐一样。郑嫣然认真的看着抱头尖叫的赵雪，心里想着，也许有一天，我也可以这样。或许，现在就行？
郑嫣然张开嘴，犹豫了一下。
“啊。”声音短促，微弱，没有任何波澜。郑嫣然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
这短促的一声传到了赵雪的耳朵，尖叫戛然而止。赵雪的头嗡嗡的响，她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膝盖，看着衣物纤维交织成细密的网格。
赵雪意识到刚才自己失控了，她在尖叫。想到这儿，赵雪收紧了胳膊，指尖扎进了肉里。
她惊讶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宣泄，惊讶于那声短促的“啊”，惊讶于自己突然的平静。
郑嫣然和赵雪并排坐着，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锅炉房的大门。
郑嫣然觉得心里的闷气散去了一些，她把卷在膝盖上的校服裤子放了下去，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没看出来，你嗓门还挺大。”
赵雪回过神来，她瞥了郑嫣然一眼，低下头去，小声说：“我也没看出来。”
“什么？”
“我都不知道我嗓门这么大。
郑嫣然大笑起来，笑得很大声。她很擅长笑。
赵雪看着大笑的郑嫣然，安静了下来。这样平静的感觉，好像是她这辈子都没有的。她放松下来，甚至开始微笑。
郑嫣然终止了自己的笑声，问道：“你喜欢我怎么叫你？”
赵雪沉默了。
“要不，我叫你饺子吧。”郑嫣然说。
赵雪疑惑的问：“为什么？”她倒是不讨厌这个叫法。
“今天晚上我吃的饺子，芹菜馅儿的，巨香。”
“那我叫你什么？”
“你可以叫我胖子。他们都这么叫我。”郑嫣然看上去无所谓的样子。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郑嫣然。”
“你好，嫣然，我叫饺子。”
“你好，幸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