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卫生学校像任何一所职业技术学校一样，过着普通的一天。
赵雪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从二楼的窗户望向操场。塑胶的跑道，因为长年风吹日晒，已经老化，变得有些坑坑洼洼。跑到的一端，一些学生正在排队，轮流跑步，看上去像是在进行100米测试。一个男生做好起跑姿势，捡起脚尖前的一块东西，快速扔到旁边。
吹哨，起跑，用奇怪的姿势冲向终点。
赵雪看着他们，突然有些恍惚。一种幸福的恍惚。
她看到玻璃上有一块污渍，就在她鼻尖正对的位置，心中一阵莫名的烦躁。赵雪忍不住哈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掌用力地蹭掉那些污渍。等到玻璃上没了白色雾气，也没了污渍，她看看发红的手，和掌根上的一些黑印，不由得笑了起来。手掌因为摩擦出现一些似有似无的疼痛。赵雪握紧拳头，指甲微微陷进肉里，疼痛变得锐利，让人心安。
真蠢。
从广义上讲，她迟到了。因为她本应在三天前来报道。
从狭义上讲，她也迟到了。因为她本应在早上八点之前到达学校，而现在已经快中午了。
赵雪抬起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十分。她想估算一下下课的时间，可是仅仅过了几秒钟，她就放弃了。随即，她又把眼睛看向窗外，看着穿着校服的同学们上体育课的样子。操场的后面，是两栋楼，也许是宿舍楼吧。她突然毫无征兆的笑了，一种无声的笑。赵雪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笑过了。于是，她停止了诡异的笑，又望向窗外那些看似无忧无虑的学生。
世界上，真的存在无忧无虑这件事吗？
赵雪很好奇，她突然想，如果哪天遇到个哲学家，一定要问一问。
一阵刺耳的铃声，吓了郑露一跳。她的手下意识的捂住胸口，心脏猛烈的跳动，撞击着掌心。随着铃声而来的，是学生们喧闹的声音，跑出教室的声音，很多学生拿着饭盒，拼命似的冲下楼去。
她微微皱起眉头，拿起脚边的蛇皮袋，又向办公室门口挪动了两步。
一些老师穿过乱窜的学生，拿着教案，向办公室走来。赵雪闪身躲开门口，一个女老师跑了满怀的教具，正要进门。赵雪帮着女老师推开门，女老师看了赵雪一眼，眼中出现了一丝疑惑，但还是道了谢。
赵雪问：“老师，我是新生，找王迎老师。”
她转过头，对着正在某个教室门口数落一个男生的老师喊道，“王迎老师，你们班学生的来了！”
说完，女老师进了办公室。赵雪道了谢，转过头去。王迎目测有个一米七出头，板寸，带着黑框眼镜。郑露看向王迎的时候，王迎也转过头，看向她。
王迎的目光在赵雪的头发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看到她手里提着的蛇皮袋，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王老师？”男生陪着笑脸，把手里的饭盒举到胸前，“王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走路肯定留神，不会再撞人了。”
王迎心里冒出一阵无名火，对着男生摆了摆手，吐出几个字：“去吧去吧。”
“谢谢王老师！”男生说完，转身就跑，才跑出几步，突然停下，心虚的回头瞄了一眼。王老师似乎已经完全把他忘了，径直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他偷笑了一下，又飞快的跑了。
王迎严肃的表情，让赵雪的心脏再次异常的剧烈跳动。她压抑住自己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恐惧，努力让自己注视着王迎的眼睛。
王迎越走越近，他的步速比正常稍快，像是有些不满。
赵雪忍不住向后退了一小步，却碰到了办公室的门。她咬紧了牙齿，也攥紧了蛇皮袋的提手。
转眼，王迎就走到了郑露面前，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问道：“你叫赵……赵雪？”
赵雪的嘴唇抽动了一下，微微扬起下巴，答道：“是。”
王迎低下头，看见赵雪的手攥成了拳头，暗暗叹了口气，推开办公室的门，随口说了一句：“进来。”
赵雪跟在王迎身后，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些嘈杂，老师们都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去午饭。
王迎走到一张办公桌前，把手里的中学生物放下，把椅子调转了一个方向，坐了下来。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学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
这孩子，身上穿着一件没见过的校服，袖扣有些脱线，脚上一双运动鞋，看上去穿了有些年头。再说这头发，这到底是个什么发型？这头发，说是乱的像鸡窝，怕是鸡都要抗议。这一脑袋杂毛，长长短短，长的地方可能有五六厘米，短的地方，可能只有个一两厘米，现在外地流行这种头型吗？
王迎凭借着自己多年的教师修养，控制住自己发火的冲动，问道：“手续办了吗？”
“办好了。”
“校服呢？”
赵雪又咬了咬牙。她看到王迎刚才打量自己的样子，让她有些恶心。
“在包里。”赵雪努力看着王迎的眼睛。
王迎的鼻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为什么迟到？”
赵雪的指甲扣进了掌心，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点，答道：“王老师，我错了，以后不会迟到。”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王迎心里有了些许欣慰，他刚要露出一个老师的标准笑容，就听到赵雪补充了一句：“这样行了吗？”
赵雪看着满脸阴晴不定的王迎，突然觉得有些想笑。不是莞尔一笑的笑，也不是花枝乱颤的笑，而是嗤之以鼻的笑。
王迎被一句话噎的要死，正想发作，但余光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可能是因为蛇皮袋太沉了吧。他终于还是忍了下来，说：“行了。走，先跟我去食堂吃饭。”说完，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回头扫了一眼，看见赵雪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蛇皮袋，便补了一句，“把东西放下吧，怪沉的。”说完，便走出了办公室。
赵雪把东西放在王迎的办公桌旁，环顾一圈，四下无人，她冷笑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虚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