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直不敢相信现在的我竟有一种极度孤独的不安感。这种感觉真是荒唐。它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有什么含义。我在不短的人生中已经拥有了不少经过慎重选择,忠实可靠的朋友。我很快就要回到他们身边向他们讲述我这次非洲旅行的见闻。他们也会对我说起我不在时候的苦与乐。我将回归我所熟悉的生活,继续在我的世界中施展拳脚。
可是现在,即使我怎么用自己的过往来说服自己都是无用的,什么都无法取代我在林中空地感受到的极乐时刻,有那么几刻那些动物似乎是需要我的。而现在我感到孤独、被抛弃、被拒绝甚至绝望。我觉得我此生似乎是没有出路了。
帕特里夏把她的痛苦留给我后又回到野兽身边。
而我甚至连试都没试。
突然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年龄、笨拙的身体、迟缓的行动,还有我文人的身份。我又恢复了理智。
保护帕特里夏!在滑溜溜的草地上,在水洼的迷宫里,在敏捷、安静但敏锐、凶狠的野兽中间,我竟然想跟随一个小女孩,一个像水中神灵、林中精灵的小女孩!
好啦,该醒醒了!
这家皇家动物园的头儿,野兽们的卫士和主管就是帕特里夏的父亲。他才应该对他女儿的幻想负责。这不关一个陌生人,一个过客的事。
我转身离开了林中空地,向游客露营地走去。
营地的设计与自然景观协调一致。高高的灌木丛包围着十几个圆形茅屋。石灰抹的墙,铺满茅草的屋顶让它们看起来就像土著居民的家。
营地现在人烟稀少,因为还不到旅游旺季,而且最近肯尼亚的局势也不太稳定。
我回到昨晚随意选中的那栋茅屋。小猴子正在走廊等我,一样的黑缎子似的面罩,一双黑眼睛透出一样的伶俐和忧郁。它似乎在问我:“怎么样,我不是警告过你吗?”
不过这次它没像早上那样跑走,而是跳上了我的肩头。
我想起帕特里夏给它取的名字,我低声呼唤道:“尼古拉……尼古拉……”
它挠挠我的脖子。
我张开手掌伸向它。它就坐上我的手心。它只有一团毛线球那么重,毛摸起来很舒服。可是既然它这么快就变得如此驯服,那它迟早都会成为人类牢笼里套着锁链的温顺宠物。
我把它放在栏杆上,它沿着走廊跑了起来,还不由自主地向林中空地瞥了一眼。那儿的奇观已经消失了。
炙热的太阳吞噬了大地上的阴凉,夺去了它的色彩。一切都变得清晰、枯燥、平庸和乏味。世界失去了广度和深度,乞力马扎罗山顶的白雪也暗淡了。兽群开始缩小,散开。
帕特里夏在哪儿?她在干什么?
我走进茅屋。
这栋茅屋有一个餐厅一个卧室,家具式样原始,但很适合野营生活。从主居室区穿过一个露天的,由树枝装点的走廊就来到另外一个小号茅屋。厨房和浴室都在这里。热水来自一个安置在户外,上面压着石板的铁皮圆桶。桶下可以看到熊熊的火苗。烧火的是个黑人小伙,就是他跟帕特里夏说我昨晚拒绝了他的服务。
“帕特里夏……又是她……”我自言自语道,“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该考虑我自己的事了。”
我手上有几封介绍信。一封官方介绍信是由内罗毕总督府出具给这个自然保护区的主管约翰·布里特的。另一封私人介绍信是写给他夫人的。离开法国前我偶遇了她夫人读寄宿学校时的同学,她给我写了这封信。
此时我的司机伯戈来到茅屋前听从我的差遣。缀有白色金属扣子的灰色工作服套在他瘦弱的身体上。从他脸上看不出年龄。晦暗的黑色皮肤,头发剪得短短的,脑袋上还布满了褶皱,看起来像个乌龟头。
我让伯戈替我转交这两封信的时候还在想:这个极端沉默,害怕同白人交往的人竟能把帕特里夏当成知心朋友。我真想问问他为什么。但我立刻想到在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两个月的艰苦旅途中,我从未和他建立起他职责之外的任何关系。诚然他是称职的。
伯戈走后,我又望了望林中空地。上面空荡荡的。此时我有种奇怪的自由感觉,这才发现饥渴难耐。
伯戈早把补给箱放到了厨房。但是木炭炉和挂在墙上的炊具对我毫无用处。一壶茶、一壶咖啡、几瓶啤酒、一瓶威士忌,还有些饼干和罐头,如此短暂的逗留我还能需要什么呢?
我在走廊吃了午饭。早上的小猴子和小羚羊走来和我做伴。小猴啃了一块无花果干,小羚羊接受了一块糖。乞力马扎罗山笼罩在热浪中。我又恢复了平静。
这时伯戈拿着一个信封回来了。
“是夫人给您的。”
信是用斜体法语写的,字体纤长。茜贝尔·布里特让我尽快去见她。如果我愿意的话,立刻动身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