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我在数钱,于是问道:“够吗?”
我连忙点头满意地说:“够了够了。”
“够就行,赶紧揣起来。”父亲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的尼龙袋子,轻轻一甩,直接扛到了肩上。
我把钱揣进裤兜里,用手拍了拍,确定装进去之后,我满意地抬头看向了父亲,这一抬头我才意识到,父亲已经扛起袋子等着我了。
“宿舍在哪呢?”父亲问道。
“九号楼517号房。”我赶紧端起地上的洗漱用品在前边带路。
“517?那不就是五楼吗,要命,怎么分到那么高的楼上去了。”父亲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
要不是父亲自言自语了一番,我还真没意识到,确实是在五楼。上楼的时候,父亲在前边扛着,我跟在身后用手托着,无意中,我碰到了父亲的后背。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袋子里漏水,后来仔细一想,不对,袋子里是被褥,怎么可能漏水。等到了宿舍,父亲放下袋子的那一刻,我吃惊地发现,父亲的后背已经湿透了,墨绿色的迷彩服已经变成了深黑色。
“赶紧看看,哪个床还空着,把被褥铺好。”父亲轻缓地喘着粗气说道。宿舍里光线比较暗,但我依旧能够看清父亲额头上以及两鬓间闪闪发亮的汗珠。
父亲托着装有被褥的袋子径直往里走去,来来回回转了一圈,发现整个宿舍上下总共八个床位,就剩下三个空位了,一个上铺,两个下铺。最终我还是选了挨着门口的上铺。父亲让我上去,他在下边把被褥递给我,我在上边铺,他就站在下边默默地看着我,这时,我下铺的哥们儿很友好地跟父亲说:“叔,你坐下歇会儿吧。”父亲憨笑着说:“不用,不累。”没过多久,父亲见我床铺得差不多了,就后背着手冲我说道:“那个,没什么事,我走了啊,家里还有点事儿。”我光顾着铺床去了,头也没抬,就直接“哦”了一声。等我铺完床,再抬头瞥一眼床下时,父亲早已没了人影儿。
“同学,看见我爸没?”我低下头问我下铺的哥们儿。
“你爸刚走没多久。他不是还跟你打了招呼了吗。”床下的哥们儿说道。
我赶紧跳下床,蹬上鞋子就往楼下跑。下楼要比上楼快得多,虽然我全程是跑着下去的,但回想起来,我感觉我是飞着下去的。
到了一楼门口,我没顾着停下喘口气儿,直接往校门口跑去。直到跑到那栋黄色的教学楼下,我才看到父亲的身影,他正慢慢悠悠地往学校门口走去。我本可以跑过去的,可最后还是停住了脚步,因为我突然觉得,我即便是追过去,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对父亲说。我只好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我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父亲,那矮小的身材,那微驼的后背,那双黝黑粗糙的手,那件墨绿色的迷彩服……太阳略微倾斜,那浓浓的日光,依旧不减它的热情。父亲的背影就这样在我的眼前被炽热的阳光慢慢地蒸发掉了,可是,却永远烙进了我的心里,那感觉如烈火般灼热。
这或许就是父亲与母亲对儿女的爱的区别,母亲对儿女的爱体现在没完没了的唠叨上,而父亲则不然,父亲不多言语,可当儿女真正需要他时,他却毫不保留地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最后默默地离开。天下父母亲的爱,不都这样吗,母亲操心,父亲操力。
当天晚上,我们就开始了晚自习。说是晚自习,其实是一个每逢新高一入学都要进行的自我介绍。最先进行自我介绍的,当然是我们的班主任张德军。他慢步走上讲台,神色温和地往讲台下环视了一圈,随后转身面向黑板,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然后,转过身再次看向我们,过了几秒钟,他拿起黑板擦敲了敲桌子,不温不火地说道:“好了,同学们,人也都到齐了,咱们相聚在一起也算是一种缘分,不如咱们大家来个自我介绍吧。”说着,他转身用手指着黑板,“我先来,这是我的名字和手机号,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我。”
张老师介绍完后,又开始环视讲台下我们这帮学生,然后又慢声慢气地说道:“好,哪位同学想第一个来?”
过了大概三分钟,没有人吱声,也没有人举手,都坐在座位上东张西望,看看谁会是第一个。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很单纯,并且还有些害羞,毕竟刚初中毕业,年纪都不大。虽说都年纪不大,但对新的人和事物却都感到十分好奇,尤其是对人更为感到好奇。特别是男生,坐在座位上闲着没事,就观察周围的女生,然后发现哪个长得好看,就跟同桌一直讨论个不休。
刚开始谁都不认识,唯独认识自己宿舍的那几个人,最起码,总该认识自己的上铺或者下铺的哥们儿,毕竟将来不说共枕,也算是同床了。
我和我下铺的哥们儿,晚自习早早去了教室,我们俩都不喜欢引人注目,所以坐在了最后一排靠墙的位子,他靠墙坐,我坐在外边。刚开始我们俩都没有过问对方的姓名,本以为我够腼腆了,没想到他比我还要腼腆。在去教室的路上,我们俩只管并肩而行,却一句话也没说。也正是因为这一次自我介绍,我才得知了他的名字——张晓凡。
这次自我介绍,谁都没有争这个第一,张老师没法子,只好从第一排挨着,让同学们一个一个来。
这刚入学的第一节晚自习上得着实没劲儿,一点儿也没意思。我和张晓凡坐在座位上一句话也没说,当然,也不能说是一句话也没说,就在他上讲台做完自我介绍以后,我向他确认了一下他的名字——是张小凡还是张晓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