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有人因此取笑他,说他长得像女孩子。
别的玩笑他都能忍受,唯有这件会使他暴怒,但他从来敢怒而不敢言。
小时候的莫非发育晚,身材削瘦而矮小。几个身高体壮的孩子把他往中间一围,他就什么抗议也不敢说出口了。
如何令嘲笑他的人闭嘴是他最为头痛的一件事情。
现在的姜拓常常反省,也许最初给莫非灌输“以暴制暴”观念的人就是他。
因为姜拓从小个子就高,与同龄的小孩子站在一起总像大了两三岁似的。看到莫非被欺负他就会上去帮助他,三拳两脚就把人家打跑了。
莫非就此懂得,要让人家闭嘴,就必须比人家更为强大。
有一段时间他对武术产生了狂热的痴迷,逃课逃了几个月,上某座据说有深厚武学渊源的寺庙里拜师学艺去了。
艺没学到,打杂倒是打了不少,筋骨也是在那时变得强壮起来。
后来没办法,舅舅替他报名参加了正规的武术训练班。
莫非这才把心收了回来,努力学习赶上了功课,重新变成一个听话的小孩。
当姜拓搬到莫家居住的时候,最高兴的那个人是莫非。
他一直都非常喜欢乃至崇拜着这个比他大了一岁、从小就能出头保护他的表哥。
可是,莫非的妈妈却并不欢迎他。
在姜拓舅舅的面前,舅妈表现得极其热情友好。
而一旦舅舅不在,舅妈会对他非常冷淡,并且流露出明显敌意。
也是从舅妈那里,姜拓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不好,据说他这种人命硬,会克死身边一切亲近的人。
你爸妈已经死在你的手里,别来害我一家哦!舅妈常常在背地无人的时候如此尖酸地刺激他。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有理由看不惯,都有理由指责出错处。而且一旦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她也总有理由把责任推卸到姜拓的头上。
终于,姜拓在莫家呆不下去了。
一是受不了舅妈天长日久的软暴力;二是非常害怕被舅妈说中,让爱着他的舅舅和表弟受他连累。
在舅舅面前,他没说过舅妈一句坏话,只说是自己想搬出去,独立。
舅舅自然是百般挽留,但拗不过他决心如铁。
搬出莫家,虽然生活辛苦了一些,但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可是,自他搬离莫家以后,原本学习尚可本性也乖巧的莫非突然走入岐途了。
他又开始长时间的逃学,抽烟、喝酒、打架、泡妞、拉帮结派、拦路抢劫……差点进了少管所。
毫无理由的堕落,令舅妈痛心疾首,以泪洗面。
初中毕业考试他考得很烂,是舅舅花了大笔的赞助费才勉强让他读上了程北技高。
可到了技高以后,他居然凭打架打出了名气,做起不良学生的老大来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姜拓的小阁楼里喝醉,姜拓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居然都是为了替他报复。
原来舅妈平时所做的一切莫非悉数看在眼里,母亲对表哥的伤害令他气郁难平,对自己的母亲他也失望透顶。
他觉得她两面三刀,品性卑劣,让自己蒙了羞,那么,他也要让她蒙羞。
所以他学坏了,他要令她对他有操不完的心,要让爱面子的她因为教育儿子失败在亲友面前抬不起头。
他要替表哥出一口恶气。
得知真相以后的姜拓非常震惊。莫非的堕落竟是为了他吗?难道他真的是命带不祥,所有跟他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吗?
姜拓很心痛,他一直都在劝莫非回头,可是莫非说:一旦泥足深陷,很难再回得了头。他已经不习惯原来那种单纯的生活了……
这就是慕华狩猎者和程北大哥大之间的秘闻——他们是表兄弟,而且是感情非常深厚的亲人。
“你看,每一个接近我的人都会倒霉,比如莫非。若不是因为我,说不定他现在也在读重点中学,会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姜拓说过了与莫非的故事,这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他的脸色有些阴晦。
“哪里啊,”安忙道,“只能怪你舅母自作自受。难不成你还真的相信她的那一套迷信吗?命中带克,你还天煞孤星咧!”
“说不定真的是哦。”姜拓忧虑地道。
“说不定什么呀。其实孟老爷子一句古语可以解释这一切,那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姜拓,照这种情形看来,日后的你必定可以成大器呢。”
“是吗?那就承你吉言喽。”姜拓也知道她挖空心思只想安慰他,不忍驳她好意,勉强绽露了些许笑容。
“真是没想到你跟莫非的关系会这么亲,感情也这么好。”安皱起眉头,“那他那次干吗拿足球射你啊?”
“如他所说,恭喜我来的。”
“有这样恭喜人的吗?”
“他只是顽皮,以为射个球过来让我接住会很威风,谁知因为不专业,根本无法控制脚下的力道,也忽略了站在我身前的你。”
“哼,真是没大脑的家伙!”
“算了,他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若不是因为他的这一脚飞球,我们也不一定可以一见钟情呢。”
话虽是有道理,但姜拓对莫非这种处处维护的态度居然令她产生几分妒意。
“姜拓,假如有一天我和莫非同时掉进水里的话,你会先救谁?”
姜拓啼笑皆非地望着她,“怎么想起问这怪问题?”
“关于兄弟如手足而女人如衣服这句话,你有什么理解?”她又紧接着问。
“学敏,别犯傻了,跟莫非你吃什么醋!”姜拓只是好笑地摇了摇头,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拍。
自开始交往,他一直唤她“学敏”。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称呼。
在家里,她没有爱称,身为公务员的父母亲生性严谨,都连名带姓叫她“安学敏”。
而周围朋友都喜欢称她为“安”。这是个很洋气的称呼,好似英文名字“Ann”的译音。
有时交到新朋友,她也会主动介绍自己:我叫安学敏,朋友们都叫我安。所以几乎从没人是叫她学敏的。
学敏,这个称呼令她觉得好生亲切。
“反正在所有活着的人里面,我一定要在你的心目中排第一,其他的人,就算是男生,就算有血缘关系也不可以!”
“傻丫头,”他轻轻揉了揉她柔顺乌黑的长头发,“你当然是排第一的。”
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
即将升入高三的姜拓学习任务很紧。
据说开学后一个月内就要进行一次大会考。
就算是在热恋之中,姜拓都不曾放松功课。
由于晚上雷打不动地去打工赚生活费,学习只能占用与安在一起的时间。
每天下午时候,姜拓通常一个人在书桌上学习,安只静静坐在旁边陪着他。
“姜拓,你的志愿是上什么大学?”
“全国最顶尖的南华大学。”姜拓毫不犹豫地回答。
呵!好大的志向,连邵征有时候回答起这个问题都不能如此自信。
“因为我是一个孤儿,所以一定要争气。”
这又是什么逻辑?
“因为很多人瞧不起孤儿,尤其我父母又是世人眼中所谓的……”
——精神病和杀人犯,他不忍心说出这六个字来,但安已经理解了。
“所以,我只有出人头地,才可以让所有人都另眼相看,为自己也为已逝的父母亲争一口气。”
“哦……”
安听着这个回答,不由深思起来。
之所以这么一心求成,人成长路上所遭遇的白眼不少吧?他倒是在仿着古人,卧薪尝胆立鸿志呢。
“对不起,因为要抽时间学习,不能好好陪你玩。”
“没关系,我只是这样看着你……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只要这样在一旁看着他,看他为了达成心愿而刻苦攻读的那种坚韧专注的模样,她就很感动很知足了。
在她的眼里,姜拓的每一个表情,无论是微笑,忧郁,或者专注,甚至他的每一个角度,无论正面、侧面,还是背影,都可以像旷世奇珍一样漂亮得令人叹为观止,令人产生永久收藏的贪婪欲望。
“姜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么专注的。”安忍不住又出声道。
那时候他正守卫着慕华的球门,面对方利文他们那批高手的夹击强攻高度集中着注意力。
“你知道我当时把你联想成什么动物吗?”
她准备让他好好猜上一阵。
谁知他头也没抬便道:“苍鹰。”
“咦?你怎么知道?”
“全市都知道!”姜拓道,“不记得你写的文章了吗?姜拓,有如一只横空出世的苍鹰……咳咳,有点肉麻呢。”
她的脸倏然红了起来,“哪里肉麻!过晴和若琳讽刺我,没想到连你也笑话我!”
姜拓停止他手里的习题,望向她此刻含羞带嗔的模样,突然问:“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联想到什么动物吗?”
“什么啊?”她心里有点紧张,也有点期待。
“小绵羊。”
“为什么是小绵羊啊?”她怔怔的,不明所以。
“因为觉得你肥嘟嘟,又白嫩嫩,还蛮温柔的样子。”
什么肥嘟嘟啊!安气鼓鼓地道:“我只是脸上有肉而已,身上又不肥。”
“只是一种联想而已!”姜拓道,“总之很可爱!”
他又冲她笑。哦,每一次她最无法抵挡的就是他迷死人的微笑啊。
自恋爱以后,安和姜拓最常呆的约会地点是姜拓的阁楼,而最常享用的食物是方便面。
自第一次和姜拓一起吃方便面开始安就爱上了这种食物,觉得这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
“哎!你是真的最喜欢吃方便面吗?”
热恋中,不仅安喜欢寻根问底,姜拓也变成一个爱提问题的人。
“原先不是,但现在是。”她回答得非常爽快,一边答着,一边捞起一根面条。
“在干什么?”
他很奇怪地看到她站起来,高举起手。
面条有点长,她高举起手,让它完整地垂荡下来。
“快拿筷子,帮我接住另外一头,千万不要弄断哦。”
姜拓听从地赶快拿起筷子夹住垂在底下的另一头,小心翼翼,生怕太用力就把它夹断了。
“然后呢?”很疑惑地问,搞不清她想干什么。
“做个游戏!”她神秘兮兮地笑着,“那,我吃这一头,你吃那一头,一起吃到中间,不许用筷子夹,也不许弄断!”
说完,她已经衔起一头。
真是幼稚的游戏。
他笑着摇了摇头,很勉强地陪她玩。
但没想到,真正做起来还是有难度的,很难不弄断。
终于,通过长期不懈的练习,在失败中不断汲取经验,他们越来越接近成功了。
头靠着头,脸对着脸,相视而笑。
吃到最后,双唇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眼睛深深凝视着对方。
姜拓的目光如此深邃,似盯紧猎物的鹰一般专注,令安心慌意乱。
牙关一紧,面又断了。
再一次失败。
“……断了……”她遗憾而歉然地说。
这一刻,她只想发出一点声音可以缓解奇异而尴尬的气氛。
姜拓把挂在唇边的面条拿了下来,视线却始终都没有移动分毫,表情也又像凝固了一样。
“干吗呀……”她还想说话,故意装出轻快的模样。
下一刻,他突然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因为实在靠得很近,只稍稍往前一凑,便很轻易地捕获了猎物。
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安的眼睛里有可爱的惊慌神情。
像被突然掌控在鹰爪下拎上了高空的小白兔。
此后,有好长一阵子姜拓一直拿这件事将她打趣。
“你是因为很想吻我才想出这种游戏的,是不是?”
“不是!”她面红耳赤地否认。
“肯定是因为很想吻我却不好意思,才假借这个游戏来达成目的,是不是?”
“没有没有!”
“想亲我的话直接跟我说就可以了,何必那么拐弯抹角,多累啊!”
她索性捂住了耳朵,“瞎说瞎说!我听不见!”
真是个可气的人,明明是他主动吻她的好不好,却把动机硬扣在她的头上。
十七岁的暑期,安学敏奉献了自己的初吻给心爱的男子。
她相信,那也同样是他的初吻。
都好笨拙啊,牙齿撞着牙齿,嘴里还有刚刚吃过的方便面的味道。
是红烧牛肉面。
从此以后,只要想起亲吻,就会想起红烧牛肉面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