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青瑶眼睛一亮,“就是柳依依。”
刘一大吃一惊,怎么会是柳依依呢?她推测那个穿了金线凤羽舞衣的女子应该是和高肃有关系的,可是她记得高肃却明明白白告诉过自己他从来没听过“柳依依”这个名字……难道她推测错了?
柳依依这个名字她最先自苍黎那里听来,那个男子纵使冰冷阴毒,却似乎对柳依依有情;柳依依是穿着金线凤羽的女子,斛律妍口口声声说穿金线凤羽的女子在和她抢男人;舞澈也有金线凤羽,而她在生命尽头拿出了金线凤羽,渴望自己的灵魂得到救赎——是一根什么样的线将这些人串在一起?多角恋?还是……她现在仍想不到的其他原因?
真是让人头疼!
见刘一又开始发愣,青瑶忍不住轻声提醒:“小姐,时候不早了,去晚了,恐怕皇上怪罪。”
刘一回过神来,心知这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既然斛律妍在皇宫见到柳依依,那么她进宫说不定还会发现什么线索呢。
“好吧,立刻出发!”她站起来向外走,忽然又转身提醒青瑶,“你也马上去兰陵王府,一定要见到高肃。”
“是。”
刘一原想骑马,不想门口早有皇宫派来的马车候着。说是马车,更像是四匹马拉了一座小房子,木制结构,四角攒尖。四个角上挂金铃,饰流苏金络,车厢通体都是镂空雕刻的花纹,不知擦了什么,阳光下熠熠生辉,华丽无比。
刘一看着,心中惊讶更胜惊叹,这马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坐的,看来北齐皇帝高纬对斛律妍倒真有三分用心,既然如此,又缘何会有那一道指婚圣旨呢?
她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坐上了马车。
马车起步,一路畅通无阻,大约走了一个小时,不知穿越了几重宫门,终于停下来。侍从拉开车门,请刘一下车。
翘首以盼的李德辅三步并两步迎上前,“哎呀,斛律小姐,您总算是来了,皇上都催了好几次了,您……”
他一眼瞥见刘一头上的孔雀翎,倒吸了一口气,愣在当场。
刘一心一动,她用手轻拂衣袖,盈盈浅笑,“李公公,是不是我这根金线凤羽戴得不合适?”
李德辅一怔,下意识地看看她头上的装饰,又看看她的衣服。然而那眼神变换只在瞬息之间,他已换上谄媚的笑容,“小姐说笑话了,小姐您倾国倾城,怎么穿都漂亮。”
“是吗?”刘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来她猜得没错,这李德辅果然知道金线凤羽。否则,不会在她说出这个华丽丽的名字的时候,直往她头上看去。
只是,他为什么要掩饰呢?知道金线凤羽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除非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他越想掩饰,就越证明有问题。
李德辅避开她的目光,躬身道:“小姐先在圣寿堂候着,奴才这就去请圣驾。”
“好。”刘一以笑容掩饰心中的疑问,随一个上前引路的小太监走了。
在她身后,李德辅直起身,看着她的背影,谄媚的笑容慢慢隐去,脸色说不出的阴沉。
刘一随着小太监穿廊过巷,七转八绕,大概走了不到十分钟的样子,耳边传来丁冬铃音,连绵成一片,悦耳至极。
她循声望去,但见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在眼前横空出世。其殿周回大概有数十柱,珉石为基,高出地面数尺。门窗以镂空手法雕刻出吉祥图案,金银为饰。椽梁皆用沉香木制作,椽端饰有金兽头。琉璃瓦覆顶,光耀夺目。四面垂下金铃无数,微风吹来,有如仙乐飘飘。
她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低叹道:“好奢华的圣寿堂。”
“不奢华又怎么配得上斛律妍这样的人间绝色?”
懒洋洋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刘一一愣,蓦然发现刚才引路的小太监不见了,而身旁竟站了一个黄袍加身的年轻男子。
他长得相当英俊,与高肃有几分相似,却多了一份阴柔。他挨她很近,看着她笑,那笑容中带着三分欣喜,七分慵懒,和他的眼神很像。
“参见皇上。”刘一反应很快,敛身行礼——从他那一身服饰推断,应该是北齐天子没错。
“无趣,无趣。”黄袍男子挥挥手,“朕见了你这般开心,你见了朕却一点也不欣喜,当真无趣。”
“皇上是九五之尊,是上天之子,我见了皇上自然欣喜,只是更加敬畏罢了。”
黄袍男子哈哈大笑,“月余不见,斛律妍小姐越发礼数周全,越发能说会道,也越发……美丽动人了。”
他忽然欺身上前,一手轻佻地托起刘一的长发。刘一一愣,迅速后退一步。
九五至尊却也不恼,把手收回停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刘一。
刘一正被他看得不知所措,他忽然双手击拍,漫声唱道:“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纤罗衣,左右佩双璜。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
他唱得如此陶醉,刘一倒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傻愣愣地站着,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他一曲唱完,自己给自己鼓起掌来,“好曲好曲,如此佳人,试问上穷碧落下黄泉,除了斛律妍,谁能有如此芳华?”
“皇上……”刘一哭笑不得,按说被人盛赞美貌,理应开心才是。然而,她看着面前这位风流倜傥的少年天子,总觉得他的神态举止不像正常人,再联想起往日读史了解到的北齐高氏一族种种骇人听闻的事迹,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心中惴惴不安。
“嘘……”高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她的头,“那根羽毛我见过。”
“什么?”刘一一愣。
高纬那懒洋洋的笑容里就有了得意的味道,“而且不是一根,是好多好多根,织成一件舞衣,比朕的龙袍还要耀眼的舞衣。”
“金线凤羽舞衣!”刘一惊诧莫名,万没想到竟会在九五至尊的嘴里听到这样的消息。
她急切地上前一步,“在哪里?在哪里见到的?”
“就在这里啊。”高纬耸耸肩,眼神漫不经心地掠过她的脸,“不过你看不到了,因为朕把她烧了。”
“烧了?”刘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得直跺脚,“你怎么能把它烧了呢?”
“你让朕烧的。”高纬一脸无辜状,“不是你说的让她有命穿,没命脱吗?”
“我?怎……怎么会……”刘一张口结舌,觉得自己的脑袋都不够用了。
“你都忘了?”高纬瞪大眼睛凑到她面前,拨拨她头上的金线凤羽,“难怪你敢把它带到头上呢,朕现在想起当时还是血淋淋的,真恶心。”
他嫌恶地拍拍手,忽然搂住刘一往圣寿堂里走,“还提这些扫兴的事干吗。来来来,朕为你准备了许多绝世美酒,配你这绝世美人,包你喜欢。”
“哎……皇上,呜……”
刘一还想问个究竟,嘴却蓦然被高纬捂住,身不由己地被拖进圣寿堂。
“看,怎么样?”
进得圣寿堂,高纬拉着刘一坐下,指着面前檀香木几案上形式各异的一排酒器,得意得像个献宝的孩子。
刘一但见眼前一片高矮胖瘦的坛坛罐罐,哪有心情去欣赏,胡乱地点点头,又急切道:“皇上,那件金线凤羽舞衣为什么要烧了?穿它的人是谁?是不是叫柳依依?”
“那么久的事了,你都忘了,还要来问朕,难道朕就得记得?”
高纬漫不经心地答道,眼神只在酒器间搜寻,从中拿出一个小坛子,启盖,深深嗅了一口,表情极是沉醉。
“皇上,小女子头受过伤嘛,不记得也很正常啊,可是皇上不同,皇上是九五至尊,是天之骄子……”眼看层层迷雾就要拨开,刘一哪肯轻易放弃,讲话连骗带哄。
高纬忽然转过头盯着她,懒洋洋的眼神犀利起来,“或许你不是不记得,你是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因为你——根本不是斛律妍。”
刘一大吃一惊,脸色骤变,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瞬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高纬却笑了,三分戏谑,三分自嘲,把手中的酒递向刘一,“你不是斛律妍,朕也不是皇上,你是凌波而来的洛神仙子,而我,只是在洛川边惆怅盘桓而不能去的傻瓜。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刘一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背心都湿透了。她接过酒坛呵呵陪笑,心中却惊疑不定——这北齐后主是真疯癫还是假疯癫?他这番虚虚实实的话,是无心为之?还是故意试探?
她趁高纬不注意,偷偷拭去额头的汗,再不敢多问,小心谨慎地坐在旁边。
高纬笑够之后,一指她手里的酒坛子,“别光抱着呀,品品看怎么样,你若能说出它的名字,朕赏你珍珠一斛。”
刘一干笑两声,把坛中酒倒入面前的金樽。但见酒色澄碧,如玉在杯,闻之有淡淡的香气,浅尝一口,却忍不住皱眉,“哇,好苦啊。”
高纬开怀,“这些酒里最会欺骗人的就是它了,观之如美玉,饮之如黄连……和斛律妍你很像啊。”
刘一的心又漏跳了一拍,坐在那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偷偷瞟高纬,而后者已经兴高采烈地挑选下一坛酒了。
他这次拿出一个玉色瓶子,抱在怀里,对刘一笑道:“你方才得了珍珠一斛,这次你再猜出来,朕赏你珍珠十斛。”
“我……我刚才还没猜呢。”刘一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猜过了,而且猜对了。”高纬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白痴,“你刚才不是说这酒叫‘哇,好苦啊’,你说对了——怎么你忘了?”
刘一目瞪口呆,“好……好冷的笑话啊。”
“什么叫‘好冷的笑话’?”
“噢……我是说,我自己还挺聪明的嘛。”刘一赶忙从高纬怀里把玉色瓶子拿过来,掩饰地笑道,“我再猜猜这酒叫什么?”
她平复一下跳得猛烈的心,把玉色瓶子打开,高纬递过来一个青玉碗,她把酒斟在里面。这一次,酒呈琥珀色,澄光粼粼,醉人心目。她端起碗来,小心翼翼的舔了一下,但觉甘甜如蜜,清凉似冰,沁人心脾。
“好甜。”
“又猜对了。”高纬击掌欢呼,“你现在已经得十一斛珍珠了,下面你再猜出来,朕赏你一百斛珍珠。”
“皇上……”刘一拦住他,她不知道这个看似疯癫的少年天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她觉得这游戏无聊至极。
“皇上分明在耍我,这些酒我没有一样能猜得出来的,你想怎么样,直说。”
高纬看着她,眼睛眨了两下,忽然露出很委屈的表情,“你干吗那么凶嘛,不猜就不猜,那你直接青梅煮酒给朕看好了。”
“啊?”
刘一还没想到推托之词,高纬忽然起身击掌,就见一干大臣从门外鱼贯而入,跟变魔术似的,一下子圣寿堂里就全是人了。
刘一看着这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目瞪口呆。
高纬忽然贴近她耳畔,轻声道:“斛律妍小姐,这些人都是等着看你的表演的,你可别让他们失望啊。”
他眼中有阴沉的光一闪而逝,刘一看到了,心中一凛,这个高纬,究竟想干什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如果自己今天整不出什么青梅煮酒,是不是就不能活着离开皇宫?
她心中惊疑不定,高纬却大笑着把她拉到众人中间,“你们是托朕的福,才能有幸再次看到斛律妍小姐的绝技。”
众人随声附和,乱哄哄的响成一锅粥。
“斛律妍小姐在太后寿宴上技惊四座,老臣一见难忘啊。”
“当时斛律小姐献给太后一杯福寿绵长,不知我们今天还能不能有幸再见?”
“能再见斛律妍小姐一展绝技,下官不枉此生。”
“见识了小姐的青梅煮酒,才知道这么多年的酒白喝了,哈哈哈……”
“没见过斛律妍小姐的青梅煮酒,枉称识酒之人。”
……
眼见众人将自己围在中间,赞美之辞不绝于耳,一张张笑成花的面孔,也不知真心假意,刘一只觉头“嗡嗡”作响,直想捂住耳朵冲出去。
她抬头,看到高纬的笑容别有深意。他的眼神带着冰冷的味道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脸,对众人道:“各位臣工,上一次斛律妍独献太后一杯‘福寿绵长’,让其他人只有艳羡的份儿。这一次,朕要在你们中间选出三个幸运者,让斛律妍小姐为其量身定做美酒佳酿,如何?”
众人齐声欢呼,刘一骑虎难下,手足冰凉。她既不知道什么是青梅煮酒,又不知道这些人是何身份,如何量身定做美酒佳酿!而如果她做不出,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冒牌的斛律妍。
这一次,她真的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