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只是不屑地打个响鼻,仿佛回应这样嗦的女子是件掉价的事。然而刘一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她感激涕零地跃上马背,忽然又不忘叮嘱一句:“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可不能再把我摔下来了。”
月露白忽然毫无征兆地飞跃向前,看来它和高肃一样,是故意要这个张扬的女子好看的。
夜风之中,只听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声越飘越远:“月露白,如果这次能活着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仅仅两招,仅仅两招!
他与他交手,一分一合,不过两招,耗尽的却是两人毕生的功力。
他与他都在微微喘息,对手有多强大,彼此心知肚明。
他可以再次动用灰飞烟灭,那么高肃必死无疑,而他当然也要死。所以犹豫着,没有用,不是畏惧死亡,而是心愿未了。今夜是招魂之夜,就差一点点,他不想功败垂成。
今夜,有了牵挂,凶神的力量便不能发挥到极致。而高肃,显然已动了同归于尽的心思,方才一招“梦断瑶台”,逼得他心脉受损。若不是以术法相抗衡,现在,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身手在伯仲之间,更容不得丝毫闪失。他因为要一个女子重生的心愿,牵牵念念,今夜变得惜命;而高肃,有复仇的决心,有守护的使命,攻守之间全力以赴,生死不惧——那么他,还有什么办法战胜高肃?
“兰陵王。”他淡淡开口——在高肃的剑离他的胸口还有一寸的时候,他没有还手,反而这样平静地唤他。
高肃一顿。
如果苍黎还手,或是什么也不说,他这一剑已经刺下去了。但苍黎,偏偏在有能力还手的时候,就这样把自己的胸口让在他的剑前,没有一点防范——他的剑势忽然就停住了。
他不该停的。既然是对手,那么不管对方有没有还手,他刺出的剑都不该停下来。然而,正如苏洛所说,他始终欠缺的,是那一份杀天下之狠。
这是他致命的弱点。
黑色笼罩之下,苍黎淡淡地冷笑,“兰陵王,你一直称我为妖人,欲置我于死地。那么,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
高肃就被他的话给问住了,他的声音似乎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
如血的月光中,苍黎看着对手,拉下了自己一直罩在头上的风帽。
高肃终于看到了那墨色后的容颜,手中宝剑铮然落地,他如泥塑木雕愣在当场。那一瞬间的感觉,他想,应该叫……五雷轰顶!
他看到了一张与他相似的脸!
那是一张秀美优雅的面孔。飞扬的柳眉,大而略带狭长的眼睛,鼻梁高而挺,嘴唇不厚也不薄,弧线恰到好处——与他何其相似,却属于一个女子。
她看着他浅笑,笑中带血。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傍晚,残阳如血,浸染大地。
一个比荒草高不了多少的男孩,站在蒹葭苍苍之中,挽着弓,搭着箭,一脸狠戾。
他的目标是一个仓惶奔逃的囚犯。
枯木荒草之中,那个囚犯穿着一身黑衣,甚至连头都被罩在黑布里,没有光明,没有方向,在一片黑暗之中仓惶奔逃。
这是一个捕猎的游戏。
猎人是皇子,猎物是囚犯,游戏规则的定制者是九五至尊,而游戏的奖品是一个女人的自由——皇子的母亲。
所以,没有选择,小皇子逼退自己所有的胆怯与稚气,让狠戾写上心头,决绝地弯弓搭箭,冰冷地射向猎物。
正中目标!
他喜悦地回头看着他的父皇。他的父皇给了他一个笑容,而这个笑容让他在今后即使成为铁血军人,也依然没能摆脱噩梦的纠缠。
他对他轻声细语:“皇儿,你做得很好。按照我们的约定,你的母亲……自由了。”
他一招手,侍卫把猎物抬上来,摘掉面罩,摆到皇子面前。小皇子还没能从母亲重获自由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就如泥塑木雕愣在当场。
他看到了一张秀美优雅的面孔。飞扬的柳眉,本该大而略带狭长的眼睛,如今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排阴影。鼻梁高而挺,嘴唇不厚也不薄,弧线恰到好处,甚至微微上翘,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笑容。
他的母亲!
小小的男孩儿,还不懂得用伪装和诛戮来保护自己,就真实地领略了这个世界的残忍与疯狂。
那一年,他八岁,血色浸染了他整个生命。
“你知道吗?被自己的亲生孩儿用箭射进胸口,有多痛?你知道吗?”那大而略带狭长的眼睛看着他,哀伤而怨恨,强烈到他都不能承受。
“母亲……”多年前摘下猎物面罩那一刻的绝望与悔恨又一次压顶而来,高肃被抽光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孩儿是想救您,真的想救您……”
“救我,用一箭穿心来救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我……”
他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什么千军统帅?什么不败战神?在母亲面前,他只是罪人!一个亲手弑母,十恶不赦的罪人!
可是,那不是他的本意啊!他只是太想给母亲自由了,离开那个禽兽一样的父亲,所以才有了那样荒唐的约定——母亲,不要恨我,求求您!
他伸出手去,想拉住母亲的衣襟,然而他没了力气,那手只在半空就颓然地落下了。
“母亲……”
他匍匐在地,泣不成声。
“我的孩子……”
那声音忽然变得好温柔:“我知道你后悔了,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只要你把剑插进自己的胸口,我们母子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是啊,他一箭射死了自己的母亲,那他为什么还要苟活?他为什么不把剑插进自己的胸口,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像母亲一样笑着解脱?
高肃眼中的神采慢慢黯下去,他缓缓提起地上的剑……
“住手!”
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喊,刘一去而复返,妃衣,白马,像流星飞驰而至。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高肃跪在苍黎面前,失魂落魄,那一身唯我独尊的傲气被一种灭顶的悲哀与悔恨所覆盖,他拿剑的姿势,像是要把自己解脱。
而那死神一样的男人全身笼罩在黑气之中,本该是脸的位置有妖亮的光在闪动,邪异而恐怖。
“高肃,别中了苍黎的妖术!”
她想,苍黎一定是用催眠术之类的方法控制了高肃的意识,才会让高高在上的兰陵王折断了骄傲的锋芒。
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她必须叫醒这个男人!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苍黎将全部力量都集中在给高肃制造幻象上,根本没料到刘一会去而复返,更是低估了月露白的速度。只见一道白色电光扑向眼前,他下意识地一闪,而月露白高扬前蹄,踢向苍黎。刘一借势滚落,正摔在高肃身上,撞开了他手中的宝剑。
高肃蓦然惊醒。
训练有素的他尚来不及想清楚前因后果,已抱着刘一滚出去,避开苍黎的致命一击。
死神毕竟是死神。虽说刘一的不期而至瞬间乱了他的阵脚,但下一个瞬间,凶神的力量如闪电连环劈出,招招夺命。
而高肃丢了宝剑,便如雄鹰折了翅膀,锋芒大打折扣,再加上他要护着怀中的女子,只有步步后退,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