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莉娅从来没有觉到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她曾经经受过身体的濒死,却也比不上现在的万分之一。
就像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不能呼吸,一把刀砍断了她的四肢让她不能动弹,一根锥子刺穿了她的大脑让她不能思考。
她在一片白茫茫中看到了哥哥罗德在森林中被那群海盗围攻,无数把弯刀割过他的身体,他们放肆邪笑着割下了他的头颅。
画面一转,她的父母相拥站在火海里,几个海盗发出尖锐的怒吼声,拿着武器一下一下穿刺着他们的身体,一起葬送成了灰烬。
还有她的姐姐卡特琳,她赤红着眼睛拖着伤横累累的身体从废墟里爬出来,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阿达莉娅空洞的眼睛渐渐湿润,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着滚。
“姆妈!她!”杜嘉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抓着索菲亚的手摇摆。
索菲亚的眼中划过一丝惊异,她上前一把抱住了陷入幻境的女孩:“阿达莉娅!醒醒!”
“咳咳咳!”被猛然抱住的阿达莉娅发出被撞击的剧烈咳嗽,她从目眩的画面中挣脱开来,惨白的小脸上还带有滚烫的泪痕。
“你……”索菲亚为自己的没轻没重而感到抱歉,这并不能怪她,她这是第一次在人族世界里感受到如此惊人的觉醒之力,就像是一个搅动着的漩涡,在躁动着想要吞噬。
“咳!”阿达莉娅吐出一口鲜血,猩红色带着闪耀的金丝挂在她失去血色的嘴角,她的眼睛很红,眼尾像淬了血一样,这幅景象出现在一个年幼的女孩脸上,出乎意料地摄人。
“阿达莉娅!”索菲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粗暴的举动伤害到了女孩本就破碎的身体,她急急地把地上的阿达莉娅抱起来,往外跑去,“你需要去看梅格夫人!”
“不……我的东西!”阿达莉娅小幅度地挣扎起来,眼睛里写满了痛苦。
“杜嘉!帮帮她!”索菲亚已经隐隐感受到了怀里的女孩骨子里的倔强,她叫了一声从刚刚开始就走神的杜嘉。
“啊?好、好的!”杜嘉如梦初醒,她有些复杂的视线落在阿达莉娅苍白的脸上,然后把地上的东西收拢起来抱紧怀里,匆匆跟了上去。
阿达莉娅感到一阵颠簸,她躺在索菲亚的怀里,身体没有一丝力气,她侧头看向这座破败的城镇,心像破了口的风箱一样,不停运作着,却又透着风的寒冷。
“真神啊,还是没有人来认领吗?”
“没有,身体……变成了那个样子,他的家人大概都难以认出他来……”
“那群丧心病狂的恶魔啊,一个小孩做错了什么,他们要那样对他。”
“如果是在没有人开,我们就把他安葬了吧……欸?怎么有一朵野蔷薇……”
零星的话被风带进了阿达莉娅的耳朵,她倏然竖起头,眼睛锁定了镇门口两个互助会的成员,他们背对着阿达莉娅,话语里带着无尽的惋惜。
“索、索菲亚姐姐……”阿达莉娅颤抖地抬起左手,指着那边,“我想……看看,看看那个……”
“嗯?”索菲亚的脚步顿住,她低头看了一眼突然慌乱起来的女孩,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是两个他们工会的成员,正在清理无人认领的尸首。
他们会替每一个尸首清理面孔,然后让他们安详地葬入海底,他们的信仰认为,人们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也要干干净净地离开。
尽管疑惑,索菲亚还是带着阿达莉娅走了过去,待看清眼前的那具尸体,就算是这几天在塔林及周边工作了很久的索菲亚,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心疼。
这是一个男孩的尸首,索菲亚记得,那天他们刚到塔林的时候,四处都是烧焦的漆黑和喷溅的鲜血,乌鸦和秃鹫盘旋在这座小镇的上空,门口惨烈的一幕印进了每一个互助会成员的眼睛——男孩被吊在镇子的门上,他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穿着一身鲜血染尽的衣服,他的十根手指都被砍断,双脚也被木棍穿透,灰败的脸上是空空如也的眼眶和两道干涸的血痕。
听那些藏在镇子里的辛存者说,他是被那些人从山里抓回来的,他们说他侮辱了伟大的海神,所以惩罚他挖掉他的眼睛,让他吊在门口被秃鹫吃掉灵魂。
互助会的人把他救下来的时候,男孩已经过世几天了,他们替他取出脚中的木棍、包扎好双手,让他看上去没有那么可怖,可是没有人领走他,所有人都声称没有见过这个男孩。
“阿达莉娅?你怎么了!”陷入回忆的索菲亚终于发现怀中的女孩的不对劲,她浑身都在颤抖。
索菲亚慌张地用手扶起阿达莉娅的脸蛋,发现她的眼中闪烁着麻木的恐惧。
“我……”阿达莉娅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想起来了,她怎么能忘记,她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躺在森林里的时候,有一个男孩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他像往常一样朝她笑着,对她说睡一觉吧。
阿达莉娅不敢想象,如果约恩在那场庄园事故中没有死,而是隐姓埋名住在森林里,等过段日子,他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卡兰的任何一个地方,因为没有人记得曾经的他,奴隶约恩已经死了。
他只要躲在那个暗无天日的井里,而不是出现在她面前,把她藏在井底,变成一个可怜的替死鬼。
“你认识他吗?”察觉到了什么的索菲亚轻柔地问道。
这个问题引来了很多好奇的目光,周围几个互助会的人都回头看向了过来。
“认识。”阿达莉娅哑着嗓子,豆大的眼泪在阳光下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晶莹剔透,“他救了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
秘境中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个神秘空间千百年来的宁静。
“为什么,为什么?这就是所谓的万无一失的结果吗?废物!都是废物!”
一个沙哑的男声,在寂静的黑暗空间里暴怒地咆哮着,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手边那个精美的瓷瓶已经化为了地上的一堆碎渣。
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巨大的罗盘,栩栩如生的山林、城池、海洋还有沙漠在其上星罗棋布,那片拟真的夜空中,一颗赤红的星发出了夺目的光辉,在暗夜中逐渐凝实
与它遥相辉映的,还有三颗不同颜色的星——一颗黯淡无光的黑星、一颗生人勿近的紫星,还有一颗璀璨夺目的金星。
男人双目赤红地盯着这四颗在半空中跳动的星,回忆起曾经最负盛名的大先知,对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你一生无子,你会成为出色的统权者,你将为背叛者所杀。”
那时候他年少气盛,并不相信那个随口一说的老头,直到他随着年岁的增长,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灵验——他的女人们生不出孩子,唯一生出来的那个男孩是女人为了哄骗他,和其他男人怀上的野种。
他知道一切,因为他是个多疑自负的人,就算他嘲笑所谓的预言毫无根据,但他也会不放心他孩子的血统,虽然最后他留下了那个男孩,处决了那个女人,因为他要让让所有人相信,预言是假的。
后来他真的逐步走上了那个人人渴望的位置,充斥着他内心的,是逐渐翻涌的野望和对预言的愤怒。
他派人搜寻那个所谓大先知的下落,在一个陌生的部落找到了他的踪迹,垂垂老矣的大先知长叹了一声,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说神要收走祂仆人的灵魂了。
大先知说,将有四个灭世的罪子诞生于这个世界上,他们将颠覆大陆的格局,撕毁一切统治,之所以称之为“罪子”,是因为神干涉了他们的生死,扰乱了圣灵的秩序,他们是有罪之人。
男人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尽管很多人歌颂他的功德,他愿意把指甲缝里的小恩小惠送给那群愚昧的平米,但不代表他愿意有人威胁他的统治,所以他杀了当地所有的人,在大先知面前,逼迫他说出罪子的名字。
“北方,冰雪之下,她为万兽所宠爱,她所言皆是未来,安娜塔西雅,德鲁伊的眷主,以预言者之名。”
临终,痛苦的大先知说出了一个名字。
就是在这一天,他在占星罗盘上第一次看到了那颗漆黑的星星,它像是从沉睡中渐渐苏醒那样,悬挂在天幕中。
他认为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的计划迫在眉睫,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变故出现在其中。
可是一切似乎就从抓捕安娜塔西雅的那一天开始崩坏。
抓捕失败了,那颗代表着安娜塔西雅的星亮了起来,随后,在卡兰与坦桑的交恶之中,罗盘突然亮起了一颗金色的星,然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最后一颗赤红的星也在今天徐徐归位。
他的计划开启了,一切按照着约定的那样稳步展开,但同时,四颗预言中的星像传说中的剑那样悬挂在他的头顶之上,成为了他的心腹大患。
他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哪一环出现了差错,但无疑是他那群废物手下导致了接二连三的变故。
“没有人能阻止我,你们算什么,命运?我从来不相信命运,你们所有人,都将死在我手上。”
男人扭曲的脸上带着残忍的杀意,他贪婪地抚摸着罗盘上每一寸土地每一处海洋,就算他身穿世间最华美的长袍、一呼万应也绝不满足。
“我的,一切都将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