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莉娅醒来的时候是一天的清晨,她被人裹着两层厚厚的地毯,放在一个荒芜的水井里,四周是凹凸不平的青色石壁,斑驳的光线穿过头顶的树叶缝隙,依稀能看见井口白色的雾气。
一块破旧的淡黄色餐布铺在地上,上面压着一堆平整的石块,石块上还反扣了一个缺口的木盆。
“嘶……”阿达莉娅发出痛苦的闷哼,她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被人用两块木板粗略地夹着,里面仿佛有一把刀子在不停刮着她的骨头。
此时的阿达莉娅狼狈得不成样子,她的头发灰扑扑的失去了平时的光泽,脸蛋、肩膀、手臂,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不是伤口就是淤青,她身上的女仆服脏乱得仿佛马厩里的稻草,还有一股淡淡的酸臭味。
由此判断,她大概昏迷了好几天。
“咕……”
阿达莉娅的肚子发出了抗议的呼声,她环顾四周,从倒扣的木盆下发现了一块用袋子包住的黑面包、半瓶装在破陶罐里的野生蜂蜜和两个已经缩水严重的青果。
看到食物的一瞬间,阿达莉娅下意识伸手去拿,却被右臂疼的死去活来,她只能用孤独的左手,艰难地狼吞虎咽。
人类吃饱了就会思考,阿达莉娅也是这样,她终于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记忆,但是却想不起来自己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是怎样被人救下。
糟了……阿达莉娅着急地看着高高的井口,她睡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塔林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有一条长长的藤蔓挂在井壁上,它的一头在井外,一头垂在阿达莉娅的脚边,就像是有人专门准备的那样,可是她现在是个断了胳膊的小残废,靠着一只左手根本没办法爬上去。
阿达莉娅舔了舔干枯的唇,嘴里似乎还有甜甜蜂蜜的味道,她有些后悔地想,早知道她就省着点吃了,说不定能坚持到有人来救她呢。
似乎是上帝听到了她内心的渴望,一阵窸窸窣窣响起,头顶用来遮盖的树枝突然被人挪开,刺目的阳光照进了井底。
“姆妈!这里有个人!”一个小孩突然大叫道。
一个小小的脑袋从井口探了出来,金棕色的光在她的发间跳跃。
很快,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她的呼唤声下走了过来,她朝着井下喊道:“您好!我们是流浪救助会!您还好吗?”
“女士!请您帮帮我吧!”阿达莉娅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她激动得踉踉跄跄爬了起来,“我是塔林小镇裁缝铺家的小女儿阿达莉娅,被那群强盗追杀从山上摔了下来,我的手臂摔断了,求求您,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帮帮我吧!”
“噢!我的真神啊!是个小女孩!”女人看清了井底的状况,惊讶又怜悯地惊呼了起来。
阿达莉娅看见脚边的藤蔓动了动,似乎有人在上面拉扯,然后就听见女人对她说:“可怜的女孩,用藤蔓绑住你的腰,我们会把你拉上来的。”
阿达莉娅忙不迭按照吩咐把藤蔓死死绑好,并高声叫道:“好了,女士,愿神保佑您!”
一股大力勒紧了阿达莉娅的肚子,失重感让她忍不住有些惊慌,不过随着缓慢的上升和扶住井壁带来的安全感,她咬牙坚持了下来。
获救的阿达莉娅从井口被人拉了起来,她这才看清救了她的三个外乡人。
是的,三个外乡人,一男一女一个小女孩,他们自称是流浪者救助协会。
那个小女孩是发现了阿达莉娅的人,她和阿达莉娅一样高,头发是少有的金棕色,她的声音清脆干净,像黄鹂鸟一样介绍着自己的名字“杜嘉”,一双深棕色的大眼睛扑闪着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女人和男人是把阿达莉娅从底下拉上来的人,他们都很年轻,但身材强健、富有活力,他们穿着一样的麻布褂,修身又干练。
男人沉默寡言,嘴里的话也惜字如金,阿达莉娅听见她们只有叫他“阿特尔”的时候,他才会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嗯”;
年轻女人索菲亚是一个富有爱心的人,她怜惜地抱起了脏兮兮的阿达莉娅,眼里只有心疼却没有嫌弃,这让阿达莉娅十分感动。
“你需要去看医生,”索菲亚在粗略地检查过阿达莉娅的手臂后皱着眉道:“有些严重,也许是骨头断掉了,梅格夫人会帮你的。”
阿达莉娅迟疑了一瞬,小声道:“对不起……索菲亚女士,我想……我想先回家看看。”
索菲亚一怔,她沉默了半晌,最终轻柔地拍了拍阿达莉娅的肩胛:“……好,我们送你回小镇,但是不管你看到了什么,答应我,去镇子外的救助会找我,好吗?”
阿达莉娅的心不由地一颤,她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一股浓郁的不详侵袭了她的全身,让她忍不住战栗,但又坚强地嗫嚅道:“谢谢您……”
这种虚伪的坚强在阿达莉娅踏上熟悉的土地时被撕了个粉碎。
熟悉的镇门——她每天早上哼着歌途径的地方,此时却充满了绝望的气息,阿达莉娅看到很多穿着索菲亚和阿特尔一样衣服的陌生人在路旁忙碌着,一排熟悉的镇民安静地平躺在地上,他们有的失去的手臂,有的失去的双脚,有的浑身上下都是发黑的血迹,阿达莉娅甚至还看到了平时一起聊天的镇民,他圆滚滚的脑袋就放在一边,在他尸首的怀里。
阿达莉娅差点腿软跪了下去,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家人如果出现在这里她会怎样崩溃。
“阿达莉娅!”索菲亚被阿达莉娅突然的发难吓了一跳,女孩的脸上都是惊恐的泪水,她一头冲进了这座充满了死亡气息的临海小镇。
阿达莉娅想回家,说不定妈妈爸爸还有哥哥姐姐并没有被发现,他们躲在地窖里,现在他们肯定回来了,他们一定在家里等她!
小镇里并非没有活人,阿达莉娅看到很多劫后余生的镇民,他们有的失去的亲人,抱着自己亲人的尸体在痛苦地哀嚎,有的却找到了彼此,他们伤痕累累却又充满幸运,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阿达莉娅意识到,镇门口的尸体可能是救助会搜寻出来的无人认领的尸首,他们有的是一家人都葬送在了这场杀戮中,有的是不幸被抓住的可怜人。
她回想起自己在镇门口草草看过的一眼,心里突然隐秘地狂喜了起来——那里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罗德和卡特琳,他们活着的概率很大!
“爸爸!妈妈!”阿达莉娅“砰”地一声大力推开了门,希冀的眼神看向混乱的屋内。
渴望中的惊喜相见并没有按照阿达莉娅的想象进行,破乱的屋子里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唤,展台和柜子都被人洗劫一空,老约克夏的得意作品们像破烂一样被人撕成了碎片,院子里也没有一个房间能够幸免,那些被养的膘肥体壮说是要在节日里杀来吃的大白鹅们也不翼而飞,一切都很荒芜,唯独没有人存在的痕迹。
“阿达莉娅……”身后不放心跟来的索菲亚见到这幅悲惨的景象,不忍地叫了一声。
杜嘉也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她张了张嘴,最终安安静静地藏在了索菲亚身后。
正在翻箱倒柜的阿达莉娅充耳不闻,她不信他们如果活着会残忍地丢下她,同时她又宁愿他们抛弃她,也不愿意看到几具冰凉的尸体。
一封信就这样仓促地出现在了阿达莉娅的眼前——这个柜子是阿达莉娅的小宝库,她把它用布条绑在她的床底下,里面有她攒下里的零花钱、她制定的致富计划、一些别人送的精巧玩具、以及她在集会上买下的给罗德和卡特琳却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
此时这个柜子空空如也,里面有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
有人回来过!阿达莉娅忍不住狂喜地扑上去,却在看清上面的字后如坠冰窖。
“不论你是谁,我将告诉你一场血腥的罪恶。”
“吾名卡特琳·约克夏,前火焰贝格佣兵团医师,新历226年夏,我们于博威玛卡救助了一位自称汉娜的女人,被雇佣作贴身护卫的我目睹了一场阴谋。”
“他们从坦桑绑架了一名小女孩并且对她使用了恶毒的混乱魔法,在切尔佩斯我们遭受到了自称萨满部落的坦桑人的袭击,在抵抗中,我目睹了汉娜和她的侍卫乔纳森使用了光明魔法,并且在爆炸之时我看到了汉娜的脸——她使用了幻境魔法,但最后魔法被爆炸产生的的元素波动击溃了,她有一头金色的头发,皮肤是蜜色的,她的脖子上有黑色的荆棘铭文。”
“身受重伤的我被我的哥哥罗德救走了,我们连夜逃回了家,没想到这是另一场罪恶的开始。”
“血流成河的塔林,我为此感到忏悔和愤怒!我无法逃避自己的责任!他们为我而来!我的邻居,被无情地屠杀;我的妹妹,引开盗贼而死;我的哥哥,保护我们而死;我的父母,把我藏进了深深的地窖里,他们焚烧地面的建筑,与那群刽子手同归于尽!”
“我起誓,从此每一滴塔林人的鲜血都将是我的枷锁,我将从地狱踏着焦土而来,向复仇女神献上我的灵魂,我会亲手杀死每一个参与了这场清洗的人,让那些施暴者、主谋者、获利者,让他们通通被复仇的火焰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