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朗姆特夫人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老旧的长裙包裹着她粗壮的身体。
“我在!夫人!”阿达莉娅深吸了一口气,小巧的身子吃力地举起高她半个头颅的扫帚,砸在光滑的石头地板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一道灰黑的身影发出了挑衅的“吱吱”声,然后转眼消失在了城堡的角落。
“莉莉!你这个白痴女仆!连一只该死的老鼠都抓不住!”显然这次失败的捕鼠行动激怒了脾气暴躁的朗姆特夫人。
“我错了!夫人!”阿达莉娅熟练地低下头,由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数落她的罪行。
朗姆特夫人气势汹汹地教训着眼前这个一事无成的女仆,等她把在朗姆特管家那儿受的气都撒了个干净,才砸吧着嘴说了句“城堡里可容不下懒惰的女仆”,顺道趾高气扬地抓了一把厨房的小麦。
直到胖胖的朗姆特夫人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阿达莉娅才舒了一口气,有些闷闷不乐地看了一眼凹下去一个拳头的小麦罐子。
朗姆特夫人顺手牵羊的技术大概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阿达莉娅想着,总有一天这个贪婪成性的妇人会把这段时间厨房里不翼而飞的一切全都推脱到她这个穷裁缝家的孩子身上,然后借着她那个城堡管家丈夫的势,继续光明正大地欺压下一个应聘进来的可怜女仆。
阿达莉娅迷蒙了好一会儿,她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天下午,她像往常一样躺在游戏仓里,熊熊的火焰映照着她红发赤眼的游戏形象,她携带着战争胜利的果实向神明祷告。
她曾想过,像莱拉妮那样的人,什么东西是她真心想要的呢?
一个天生的女巫,位高权重,美貌倾城,她是神在人世间行走的代言人,她拥有半只神的眼睛用来窥破虚妄,人们会因为她的铁血手段传颂她以“猩红的月之女巫”,七国在她手中覆灭而又化整为零。
如果权利都不算什么,那渴望的一定是爱。
所以最后,她操控着女巫的躯体,以莱拉妮之名向神乞求一个愿望――她希望她的爱人能够回来,她想要永生的爱。
然而明明对话已经向着通关的方向进发了,可是下一秒一阵光怪陆离的乱码就把她带到了这个世界。
一个和她所玩游戏《风暴之眼·安道尔编年史》一模一样的世界。
不同的是,在这个世界里战争已经结束了,安道尔大陆上建立起了新的秩序,她也不再是帝国的掌权女巫,而是临海小镇里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孩。
“莉莉!你好了吗?”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阿达莉娅的回忆。
糟糕,阿达莉娅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厨房拿勺子的,然后不幸地被朗姆特夫人抓了壮丁,她手忙脚乱地拍了拍围裙上的炉灰,提着一桶长勺马不停蹄地跑下楼去。
此时的城堡大厅已经集结了不少仆人,身强体壮的男仆扛着一桶桶粟米糊,年长的女仆一手扶着头顶一箩筐的黑面包,一手抱着莫约盛着菜汤的陶罐,厨娘莫雷娜拿着她黝黑的汗巾擦着她水萝卜一般的五指,日复一日地抱怨着她仁慈的领主总是在浪费粮食。
她身边站着一个瘦小的学徒,咖啡色的杂草一般的头发,零星的雀斑遍布在她褐色的眸子下方,怀里抱着高高一摞的锅碗瓢盆。
“蜜西!”阿达莉娅小声叫她,灵巧地钻入人堆,在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拉扯着她的衣摆。
“莉莉!”蜜西差点高声叫出来,她偷看了一眼莫雷娜苦大仇深的面孔,悄悄退了两步,“你这个懒丫头,你差点被乔安娜女仆长抓到了!到时候你就要收拾包裹回家了!”
“不是我的错!我被朗姆特个贪吃小便宜的女人给逮住了!她总是折磨我,这次她在我面前顺走了一大把小麦!我敢保证,足足有一蒲式耳!”阿达莉娅踮着脚尖跟小伙伴抱怨刚刚的所见所闻,不过她可不敢大声嚷嚷出来,除非她想立马卷铺盖回家并且得不到一分工钱。
蜜西闻言怜悯地看了阿达莉娅一眼,朗姆特夫人的“恶名”在每个女仆那里人尽皆知,但她们几乎都要靠着这份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朗姆特管家又是领主大人身边的红人,谁又敢挑战权威呢?
阿达莉娅朝她努努嘴,莫雷娜显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作为唯一学徒的蜜西连忙上前,像一颗营养不良的松树一样供她依靠。
就在莫雷娜的长吁短叹中,运送食物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向了农场,下午的太阳像火炉一样烈,而庄园里的奴隶们已经准备好开饭了。
“莉莉,把勺子分给大家。”
长长的木桌前,一群仆人井然有序地安排着,一桶桶并不粘稠的粟米粥散发着清甜的气息,随着男仆一个个敲响放工的铃铛,一大群奴隶如同鸭子一般被从磨坊和田埂里赶了出来。
乔安娜女仆长摸了摸年纪最小的女仆的头,还算温和地吩咐她把桶里干净的长勺分给发餐的女仆。
阿达莉娅乖巧地做着属于她的工作,毕竟她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女孩。
这里是卡兰帝国广袤的国土中临海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领主豪尔赫是庞大的维奥蒂家族中一个不起眼的男爵,要说他有什么不同,那大概是他是个虔诚的生命女神的信徒,以至于整天悲天悯人地关爱着他这寒酸领地上所有寒酸的生命,就算他的厨娘莫雷娜整天向他哭诉粮仓里的食物已经岌岌可危了,他也会抹着眼泪可怜他名下这群一无所有的奴隶。
阿达莉娅不巧就是豪尔赫男爵领地上小镇里唯一一家裁缝铺子家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裁缝,可惜审美总是和大众有那么一点点偏差,导致整个铺子入不敷出;她的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家庭妇女,每个礼拜有四天都呆在教堂里,一有人问起来,她就会说她在替她那远方的孩子祷告。
没错,阿达莉娅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她还有一个大哥和一个二姐,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并不妨碍她从母亲口中得知他们的冒险故事。
阿达莉娅的哥哥罗德和姐姐卡特琳都是冒险者,刚穿越过来的阿达莉娅想起游戏里那些气势恢宏的战斗场面,对素未谋面的哥哥姐姐表达就由衷的敬佩。
虽然距阿达莉娅穿越过来仅仅只过了两年,但她早已经没了玩游戏时那样的随心所欲,在这个世界她就算切个甜菜根都有可能因为自己的笨手笨脚而害得鲜血直流,而不像在《暴风之眼·安道尔编年》里那样用数值衡量人的生命。
现在,她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而奔波的年幼女孩,而不是那个手握重权、美艳无双的神之代言人了。
“莱……拉妮……”
一个断断续续的男声突然钻进走神的阿达莉娅的耳朵,她猛然回头,阳光刺得她都快睁不开眼睛。
“你说什么?”阿达莉娅觉得自己仿佛活在梦里,她竟然听到了有人叫那个名字,那个她穿越而来时操控的游戏角色的名字。
“请问……我可以再要一点菜汤吗……”
眼前站着一个中等个子的男孩,他穿着破旧粗糙的麻衣,身上都是不知道在磨坊的哪个角落里蹭上的污渍和蛛网,头发灰扑扑的黏在一起已经不大能看出原来的颜色了,唯独一双亮晶晶的烟灰色眸子,渴望地看着长桌边上还没搬上去的菜汤陶罐。
“啊……对、对不起,我不是能做主的人。”阿达莉娅为她的神经敏感而感到羞愧,对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奴隶男孩表达了歉意。
“没、没关系。”男孩沾满灰尘的脸颊浮起了一丝可疑的暗红,他嗫嚅道,“我、我叫约恩,来自达尼尔……”
“啊,你好,我是阿达莉娅……”阿达莉娅有些懵逼地接口道,似乎在疑惑为什么突然开始了奇怪的自我介绍。
“等等你来自达尼尔?”
阿达莉娅一瞬间捕捉到了这熟悉的名字,那是莱拉妮的故乡,那里以生下女巫为荣,直到现在,它就像是一个自治的国家,封闭而鲜有消息。
“是的,因为我是个男孩,所以被当做奴隶卖掉换成了物资……”名叫“约恩”的男孩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突然从身后拿出了一朵生命旺盛的野蔷薇,它像是一个拥有鎏金光辉的昂贵装饰品,被准确地抛进了白皮肤小女仆的掌心。
“送给你的。”约恩闷声说道,低着头快步离开的行为让一切变为了有预谋的一场邂逅。
阿达莉娅愣了半晌,直到男孩褴褛的身影走进人群里再也找不到,她才回过神来用指尖捻起娇嫩的野蔷薇。
这是一朵正值花期的花儿,它稀疏的花瓣环绕着嫩黄的花蕊,微风夹带着它几不可察的香气。
“我还没问完呢……”阿达莉娅嘟囔着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