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芮莉看到墙角中,一团黑影膨胀起来,高达五米多,体格大小在正常人的两倍以上,沿着轮廓,芮莉发现声音的主体似乎少了一条手臂,像是一只刚从休眠中觉醒的残疾棕熊,缓缓的向着芮莉一行人走来。
“是谁?”芮莉警觉的把枪口对准透露着危险的方向。
“送你们离开这里的人。”
一张由于失血而惨淡无光的脸从黑暗中探了出来。原本应该属于右臂的位置空空如也,猩红的血在四周蒸腾汽化,使得寒冷的夜色变得有些热烈。芮莉抬起头,仰视着面前的巨人,认出了他是前几日地下城会面里,凯撒身边那几个彪形大汉之一。
他叫达科,凯撒的亲信,和哈耶克共同辅佐凯撒管理地下城。和他们一样,达科也是改装型仿生人,通过不断偷换和改造器官,延续生命,同时某些身体部分也获得功能性上的增强。
看着他远超常人的体型,X3773断定他装备了可变形的记忆金属骨骼。
达科确认了芮莉的身份,关闭了巨态模式,体型缩小回到正常人的范围。仿佛一个硅胶人偶,在使用结束之后,将内部的填充物全部放出,变得干瘪枯萎。
此刻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披着一层软绵绵的橡胶管,皮肤表面到处是堆积的褶皱,如同一只双脚站立的巨型沙皮狗,睥睨着面前这一群矮小的人类,气喘吁吁。
芮莉放下了武器,不安的看着满地支离破碎的尸体和达科肩膀上那缺失了一条胳膊的位置:
“你们被袭击了?”
“大祭司的手下。”
达科简短的答道,转身向着停靠在一旁的太空飞船走去。一行人跟在身后,发现从他的伤口中缓缓晕开一条血色的轨迹,在半空中盘旋。不远处,断裂的机械手臂,似乎嗅到了宿主的气息,犹如一条触电的爬虫,在地上令人不安的抽搐。
”库塔什现在正在到处追杀你们,所有星门都被堵截了。”达科边走边说,X3773从他的声音中分辨出了一丝无力。身后那条飘洒的血渍,似乎正一点点抽干他的生命。
达科拉开了太空飞船的舱门,对芮莉点了点头:
“快走。等他们的援兵到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你呢?”
”老大不走,我哪也不去。”
说完,达科走到一旁的手动阀前,重新将身体展开,恢复了巨人般的体型,仅剩的一只手使尽全身力气,摇动手柄,M7星门缓缓洞开,星辰在远方闪耀。
看着残缺的巨人,芮莉突然有些担心他的安危,可是这份顾虑并没有困扰到其他人。X3773和佩兹已经抬着明斯克,登上了太空船;海耶和JT87坐上飞船前端的驾驶室,调试加速引擎。卡蒙特进入飞船后备舱,检查相关的物资和补给。
卡蒙特意外的发现,除了最初向凯撒要求的食物和燃料外,后备舱中还堆积了大量武器弹药,各种各样的义肢,以及尚未同步脑机意识的机械身体。虽然这些躯壳具有人的形态和面容,皮肤上所有的纹理都在纳米级别的打印设备中被雕琢的栩栩如生,连细致入微的毛孔和微微凸起的血管,都在皮囊上清晰可见。可是徘徊其间,卡蒙特没有察觉出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感到一排苍白的傀儡,悬挂在墙壁之上,空洞得让人不寒而栗。
突然,他隐隐感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像是衣角掠过的声音。卡蒙特猛然回头,只看到一具干瘦的女人躯体,面容被长发掩盖,发梢垂落在地,赤身裸体的靠在墙边。
卡蒙特感到一丝恐惧,缓缓走向那个女人。随着飞船启动,舱内开始微微晃动,她的头发在地上摩挲拖曳。可除此之外,卡蒙特没有发现她的身体存在任何可以自主移动的迹象。他略感奇怪的低下身子,轻轻撩开遮挡面容的长发.....
是大祭司....
卡蒙特惊讶的后退了几步。等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在微微颤抖。
虽然更换身体,实现永生的技术在索拉星系已经普及了数百年,但这是卡蒙特第一次真正见到用于复活死者的机械身体。大祭司在酒馆里被子弹撕裂的那一幕就发生在几十分钟前,扭曲的四肢,飞溅的血肉仍然历历在目。而此时此刻,另一个她,一模一样、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面前。这让卡蒙特产生了一种恍恍惚惚的梦境感。记忆中的血腥画面,和此刻镌刻在视网中完好如初的皮囊让他一时间分不清现实的真正方向,好像那段回忆只是意识的错综,抑或是视网虚构了此时的景象,强烈的不真实感席卷着他。卡蒙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斑驳的掌纹似真非真,这让他对于自己现存的身体出自原生脐带的这一事实,感到深深的怀疑.....
”物资和补给都确认完毕了吗?”
脑机中突然传来了X3773的声音,打断了卡蒙特的思绪:
“嗯....基本上....”
卡蒙特简短的回答,瞥了一眼大祭司的皮囊,从后备舱中走出。达科和芮莉正在彼此低语着什么。看到迎面走来的卡蒙特,两人急忙停止了交谈。
“有什么问题?”看着卡蒙特不安的脸色,芮莉有些疑惑。
卡蒙特有些支支吾吾的指了指后备舱的方向:“为什么会有.....”
“这是大祭司给自己偷渡身体的飞船。”达科打断了他的疑问:“你们从欧若拉离开,顺道也把她用于复生的躯壳带走。只要她不再出现,库塔什的内部政权就能平稳过渡到老大手里。”
“可是....”
“这对你们也是护声符,只要大祭司的备用体在船上,库塔什就不会轻易对你们开火。毕竟他们的爪牙遍布这片星宿。只是.....“达科瞥了一眼芮莉:
“你们会有很长一点时间被他们瞄准。”
卡蒙特没有继续追问,他开始意识到,凯撒在地下城中许诺的帮助是有价的。自从接受了馈赠,自己就已经开始偿还和支付这份债务,只不过不是以货币的方式。
可是身边的芮莉看起来却安之若素,她对达科低颔示意:
“我们走了。替我问候老大。”
四目相对,黑暗中一片寂静,只有身后的太空船在启动过程中发出无声的震颤。芮莉感觉到某种坚硬的东西正在生长。她转过身,拍了拍卡蒙特的肩膀,准备登船离开这片居住了大半生的空间站。
可就在这时,两道明亮的光,刺穿夜幕,照在他们身上,芮莉一时间难以睁开眼睛。达科上前一步,用自己庞大的身影挡住了光线:
“是谁?”
他展开了体内的大功率出力设备,骨骼开始拉长,皮肤表面青筋暴起。尽管伤口处的人造鲜血开始以更快的流速从体内涓出,但达科没有丝毫顾忌。残缺的身体轮廓,开始被突起的肌肉打乱填充,仅剩的左臂变得和身体一样粗壮,蓄势待发。
“果然,你们和反动组织是一伙的。”
从两束光线的源头,传来一个让卡蒙特感到依稀有些熟悉的声音,好像之前在哪里听过。他从达科的身后探头望去,发现不远处,一个人影从一辆车中走出,向他们踱步而来:
“我的兄弟,我的家园,我的人民....我不会让你们轻易逃走。“
人影停下了脚步,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可是他浑身上下透露出的,那种无法掩盖的愤怒与仇恨,让太空船前的几人感到不安。
“快走。”
达科对芮莉低语。
话音刚落,他举起自己石柱般的左臂,向面前的男人斩去,夜幕似乎被巨型身体中释放出的力量无声劈开,任何坚硬的物体好像在它面前都变得吹弹可破....
可人影轻轻举起一只手,挡住了达科的进攻。即使脚下的路面,由于突然受力,下沉了几厘米,石板路上迸溅出裂痕,沿着他站立的位置,向四周蔓延。可人影却纹丝不动,好像这条粗达半米,足以碾碎整个人的手臂,轻得没有任何重量。
达科感到有些惊讶,面前这个‘渺小’的男人,似乎有着某种惊人的能量。人影抬起头,一双金属雷达眼,无声的盯着巨人的脖子。
“你不是库塔什的人?为什么....”
还没等达科说完接下来的话,一片坚硬的薄片从身后的车中迅速飞出,没有任何反应和躲闪的机会,径直穿过达科的咽喉,在他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红线....
达科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像是瞬间凝固了一般,停滞在前一秒的疑惑神态。红线渐渐扩大,断裂的脊柱再也无法支撑头部的重量,整个脑袋掉落下来....
芮莉和卡蒙特有些惊慌的站在太空船门口,眼看着面前的高厦,轰然倾塌....
人影迈过达科的无头尸体,向着太空船走来。一点点接近,他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卡蒙特认出了他是前几天从Z97星门进入欧若拉时,负责检查的那个军用仿生人....
“究竟是谁指使了你们,和库塔什派搅在一起,破坏欧若拉?”
卡兹克平静的问道,一双雷达眼穿透太空船的外部装甲,扫描着飞船内部,一共5人,其中还有一人失去了战斗能力....
“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我们并没有参与。”卡蒙特解释道:“我们现在只是要离开这里....”
“在杀了检查站那几个治安警之后?”卡兹克反问。
”那是迫不得己。“
芮莉的视网检索了卡兹克的身份,举起手中的重型狙击枪,瞄准了他的眉梢:
“和你一样,我也是退伍军人。可如果你要拦我们,别怪我开枪。”
卡兹克停下了脚步,冷峻的雷达眼观察着船门口的女人。他沉默了几秒,缓缓说道:
“可以走,但走之前,有些东西需要清算一下。”
“什么?”
“我兄弟的死,需要你们拿命来偿还,所以.....你们暂时还不能离开。”
卡兹克的雷达眼锁定了太空船的引擎部分。
停在身后的那辆黑色布加迪接到了攻击指令,车顶中迅速发射出几块和刚刚杀死达科的利器一模一样的超分子切刀,高速旋转,形成一面犀利且几乎没有厚度的圆形锋面,向着太空船的尾部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