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JT87穿好衣服，按照指示来到了星舰实验室。刚打算开门，她听见门内传来了一阵争吵。她站在门口，静静的听着。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们泰坦的实情？”明斯克的声音有些激动：“如果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是麦加在主导这一切，或许不会陷入此时这种被动的局面了。”
“我也是在潜行者事发之后，才了解到父亲的计划。我和你们一样，一无所知。”卡蒙特解释道。
“可是当我从穹顶归来之后，你却让我去刺杀塞林格？难道那个时候，你依然一无所知吗？”
“.....”
“卡蒙特，我可以无条件的信任你。因为当年你对我做的事情，值得我用剩下的全部生命回报。可是，我希望你可以做出理智的判断。”
“理智？”
“作为空间站的高级长官，泰坦100万居民都是你的父亲，别只想着怎么保护麦加。”
“你觉得当时那种情况下，我做出的决定只是在徇私？”
“不然呢？我们现在就这么逃了，泰坦里，还有100多万人仍然处于意识迷失的状态....”
“如果不走。”卡蒙特打断了明斯克的质问：“我们的脑机现在已经被塞林格释放的虚拟现实捕获，我只是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做了减法。”
“然后呢？”明斯克不依不饶：“罔顾泰坦，逃到另一个星宿，被星垣军误判成事件的主谋？你一直再给我们的困境做加法。”
“明斯克队长。”海耶在一旁打着圆场：“其实谁也不想看到事情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来到茱丕特说不定....”
佩兹打断了他：“我觉得老大说的有道理，你一边歇着去，这没你说话的份.....”
“那有你说话的份吗？”卡蒙特冷峻的问道。
沉默了几秒。
“欸？你怎么....要不是老大的面子在这，我tm早就看不惯你这个....”
“注意你的语气，佩兹警员。你没资格这样和我说话。”
“我tm....“
门内传来拉扯的声音，JT87急忙推门进入。佩兹此时正骂骂咧咧，挥起拳头向卡蒙特的脸上砸去。明斯克想拉住他，可之前长时间的休眠让明斯克的动作有些迟钝。眼看那一拳就要正中卡蒙特的眉心。JT87一个箭步挡了上去。
啪。
佩兹收手不及，一拳掏在了JT87的脸上。她的脸歪在一边，嘴角渗出了鲜血。
“呃.....”发现打错了人，佩兹有点慌乱。他连忙凑上一步，看着JT87的伤口：“抱歉抱歉...你没事吧....我....”
还没说完，JT87回应了一脚，正中佩兹的腹部。受力的刹那，佩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飞进了实验室的角落，重重地摔在墙根。
“我没事。”JT87对着他，平静的回答。她转过身，看着卡蒙特：“长官，我回来了。”
明斯克瞥了眼佩兹，叹了口气。海耶急忙跑到佩兹身边，角落里的他，捂着肚子呻吟。
“你还好吧？”
“你觉得呢？”佩兹没好气的回答。
“看来还行。”海耶把他扶了起来，看着佩兹脸上的神情，海耶情不自禁的笑了一声：
“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连女人都敢打....”
“我没想打她，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好了。”卡蒙特向着JT87点了点头，看着角落里的佩兹：“明斯克，我希望你可以管好你的下属。”
“我会的。”
卡蒙特沉默了几秒，踱步走到实验室的中央，坐了下来：
“明斯克说的有道理，之前我不应该向各位隐瞒实情。因为泰坦事件....发展得太快，我只是想把时间从无效的提问中节约下来。而现在....”他环视了一圈：“我们唯一拥有的便是时间，所以我想和大家谈谈接下来的计划。”
角落里的海耶和佩兹静静的看着卡蒙特，没有说话。JT87站在一旁，不时用眼睛瞥向佩兹，似乎有一丝歉意。明斯克沉默了几秒，在卡蒙特面前坐下。
“好。”卡蒙特继续说道：“从目前的情况看，我们暂时回不了塞顿。既然到了茱丕特，我们可以查一查兴国旅团这个组织。”
“兴国旅团？”明斯克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和泰坦事件有什么关联吗？”
“看似没有，但是....我父亲的独立计划是由潜行者的入侵引发的，虽然目前我们对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没有头绪。但是我想...如果我们顺着潜行者这一条线，或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卡蒙特看了看海耶，他反应了过来，急忙打开实验室的交互屏幕：
“之前，通过对落网的潜行者，进行语素分析....”海耶一边说，一边在交互屏幕中输入着什么。
“是我和老大之前在泰坦穹顶里活捉的那个小男孩？”佩兹插嘴问道。
“对。”
“语素分析又是什么？”
“收集一个人一段话语中的所指排列和词汇选择，将其中的‘最小单位’在海量的语义库中进行匹配，从而发现他思维中，背景性的构成元素。”明斯克简短的回答道：“你能不能让海耶说完？”
佩兹撇了撇嘴，低下头，不再作声。
海耶完成了信息录入，交互屏幕上出现了和兴国旅团相关的各项记录：“我发现，潜行者的语言意义体系和这个宗教团体的教义，存在整体性相似；而且兴国旅团作为一架宇宙布道飞船，航线和潜行者出现的轨迹，高度吻合。”
“也就是说，兴国旅团和潜行者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卡蒙特补充道：“最关键的一点，从兴国旅团的教义经典——《地藏十王经》中，我们可以基本确定，他们鼓吹的普世原则，和摩门独立团一脉相承。”
“摩门？”明斯克和佩兹同时说道。
“没错。”卡蒙特点了点头，看着交互屏幕上显示的各项纪录：“《十王经》的中心论点，认为灵性是人类作为生命物种的唯一凭证，它由灵魂支撑起的二向空间承载。而我们的机械工艺虽然可以仿造人体，利用外部储存设备和电磁波构造以记忆为基础的虚拟意识，但灵魂....依然是科技无法触及的领域。所以，仿生人并不具备可以被成为‘生命体’的资格。”
佩兹小心翼翼地瞥了瞥JT87。
“也正因如此，信奉《十王经》的诸多宗教，比如默瑟和摩门，最终都形成了对仿生人的极端偏见，认为政府不应该将他们视为和人类具有相同地位的物种。其中，摩门发动的‘建国战争’最为典型。”
他看了看佩兹，继续说道：“摩门运动失败后，反对社会机械化的思潮并没有因此消散，但在政府和军方的干预下，很多团体放弃了对仿生人的攻势，转而宣扬‘伪永生论’。比如尤拉诺斯星宿的甘洛教。他们认为脑机技术的普及，削弱了灵魂对人类的支配，而永生只不过国家机器打造’异托邦’的宣传工具，是奴役大众的政治筹码....”
“这些人....活得这么闲吗？”佩兹嘟囔道。
“我思故我在嘛。”海耶低声应和：“毕竟茫茫宇宙之中，物质实体那么少，所以唯物主义失去了根基。毕竟对大众而言，自己的意识，是可以直接感受到的。”
佩兹嫌弃的看着他：“你又开始了？”
卡蒙特轻咳了一声，两人急忙闭嘴。
“于是，诸多教团开始主张弃用脑机技术，让人类返回无植入式的思维状态。这两年，各星宿政府开始肃清秉持该主张的宗教法人。而兴国旅团....也在茱丕特政府内部的限制名单中。”
明斯克仔细聆听着卡蒙特的讲解，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潜行者的颅内.....没有搭载脑机。”
“没错。”卡蒙特满意的笑了起来。
二、
X3773拉着玖歌，在无人巷道里走走停停，尽可能地躲避密集的人流。此时，欧若拉的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人行道两旁的“辉耀”树，亮起了五彩斑斓的光。人们欢歌笑语的穿行在各大商店之间，三两成群，仿佛世界一片美好。
玖歌躲在阴影里看着他们。在塞顿生活的时光中，玖歌从来没有经历过眼前看到的景象，她每天忙碌在人种限制的时间段内，在各个圈层之间畏首畏尾，不敢逾越官方划定的规则半步。那种自由自在，平凡安乐的生活，在此时，近在眼前，却又无比遥远。
“等一切结束，你有什么打算呢？”玖歌抬起头，向身前的仿生人问道。
X3773警觉的观察着四周的人群，没有看向玖歌：“离开天启号。”
“回塞顿吗？”
“不一定，我还有些事情要在退役之前完成。”
“什么事情？”
这时，远处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好像某个知名的游吟歌手在路边开唱，一股节日的气息从天而降。人群迅速向着那个方向汇聚过去。不少人兴奋的打开了视网的录制功能，把看到的这一幕拍摄下来，兴高采烈的通过脑机网络，分享给好友和亲人。
X3773见势，急忙拉着玖歌从巷道中走出，快步向着不远处的星际货运交易所走去。
那是一座高大雄伟的十二层椭圆形建筑。两侧树立着一排大理石立柱，上面精细镌刻着各种宇宙舰艇的浮雕。两人走到门口，门槛上的识别仪器扫描了玖歌，徐徐打开，玖歌急忙进入。可是X3773却被关在了门外，无法通行。
玖歌再次走了出去：“怎么了？你怎么不进来？”
X3773摇了摇头：“我是仿生人...”他指着门口一个环状茱丕特文。
“仿生人严禁入内。”
“那怎么办？”玖歌慌张的皱起眉头：“我....我不知道要买什么。”
“没关系。”X3773安慰道。他闭上眼睛，拉起玖歌的手，放置在自己电子脑的接入口处。一长串采购清单沿着指尖的通路，同步到了她的脑机中。
玖歌默念着传输过来的各项物资名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仿生人。微风吹起他银色的头发，四周，溢彩的光，静静闪耀，在X3773身上映出了一道明亮的轮廓。清单同步完成，仿生人睁开眼睛，发现玖歌在注视自己，温柔的笑了一下。
玖歌突然感觉腹部有一阵温暖，缓缓流遍全身。
“这样你就知道了。”X3773放开了她的手：“离开天启号前，海耶把他们的货币时间汇入你的账户了吧？”
玖歌点了点头。
“快去吧。”说着，X3773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阴暗巷道：“我在那里等你。”
紧接着，他迅速离开，消失在了阴影里。
看着X3773的背影，玖歌摸了摸自己右手刚才被他握住的位置，转身进入了交易所。
交易所第一层是一片开阔广场，中央树立着一道电梯。各层的商铺紧密相连，密密麻麻的排列成一道圆环，‘箍’交易所的内壁上。玖歌有些茫然走了几步，用视网搜索着上方各层商店，和自己的刚刚收到的清单，进行匹配，试图找到对应的采购点。
这时，一个半人高的三角体，移动到了玖歌身边。顶端的红外设备扫描了她的面部：
“您好，玖歌。我是导购机器人。”三角体中发出了玖歌能听懂的塞顿语：“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玖歌吓了一条，低头看向它。犹豫了几秒，低下身子说道：“您好，我想买点东西，可...比较多，这里又太大，所以....”
“请问您主要采购的物资是？”
玖歌急忙在脑机中查看清单，念了起来：“800吨液态压缩氧气，4500公斤人造脂肪，80000块蛋白质饼干，95....”玖歌低声数着后面的零：”个十百千万.....”
“由于您采购的物资过于庞杂，我推荐您使用人工通道。”机器人打断了玖歌的话。
“可以吗？”
“请跟我来。”
机器人向着一不远处的一个大型圆盘柜台移动，玖歌急忙跟上前去。柜台之中是一个个毗邻的窗口，每个窗口中站着一位工作人员。机器人把玖歌领到了其中一扇窗口前，对着里面年轻女性发出了刺耳的茱丕特语。工作人员听着，用同样的语言交谈几句，接着点了点头，对玖歌投来一个亲切的微笑。他直接用塞顿语说道：
“您好，玖歌。”
“你会说塞顿语？”玖歌感到惊讶。
“我就是塞顿人。”工作人员回答道：“我父母来自安克拉德，可以叫我任宁。”
“您好您好。”见到老乡，玖歌感到一阵欣慰。导购机器人向她闪了闪顶端的红光，说了一句：“祝您购物愉快。”就轻盈的转身离开了。
“我听说...”任宁说道：“您要采购的东西很多？”
“对的。”
“这样吧。”任宁想了想，打开了窗口，递给玖歌一个方形的黑色储存器：“您直接把脑机中的清单同步到这里，我让货物区的同事进行分拣和集装，之后安排货运机给您运送。您看可以吗？这样比较节约时间。”
“那太好了。”说着，玖歌接过了储存器，插入了后颈处的脑机接口。完成同步后，递给了任宁：“谢谢啊。”
“您不用客气的。”任宁在窗口中操作着，不时用茱丕特语和同事沟通些什么。
几分钟后，任宁抬起头：“我已经安排好了专人替您整理。但.....需要您额外支付人工费用....”
“没问题。”
“那请问您用塞顿时，还是茱丕特时支付？”
“塞顿时。”
任宁的笑容更加灿烂：“还是故乡的货币，花起来有感觉哈？”
玖歌微笑着点了点头。
完成了所有支付流程，玖歌静静的坐在窗口旁的座位上休息，等待工作人员完成货物的封装。任宁看到她一个孤零零的坐着，便走了出来，将一旁的电视频道调到了塞顿区。
“等待期间，您可以看看新闻。”任宁贴心的说道。
“太感谢了。”
任宁正要转身回去，可滚动播放的新闻，吸引了她的眼球。
“....泰坦单边独立以来，塞顿军已出动四十二艘战列级舰艇，包围了六号卫星。可由于卫星表面极寒的海洋，军方目前难以有效接触泰坦空间站。据成功逃出的原空间站信息安全司长官——博周透露。泰坦事件或由空间站高层，麦加父子联合策划，以空间站内部120万居民为人质，逼迫首府安克拉德，接受独立协议。目前，事件主谋—麦加仍处于六号卫星内部，其子卡蒙特与团伙成员佩兹，海耶，明斯克，JT87，畏罪潜逃。此五人极其危险，请各大星宿政府严加防范。如空间站居民或星域游客，发现任何相关线索，请即刻向当地民政或军备部门报备。下面，我们有请特约评论员....”
“天哪。”任宁惊讶的走到电视前。屏幕上，岿然的军用舰艇，盘踞在墨绿色的六号卫星上空，接连不断的向海面投下深海潜艇。寥寥几个镜头，让任宁感到战争爆发前的厉兵秣马。
她捂着嘴巴，静静的聆听新闻中的解说，在玖歌身边坐了下来：“看来又要打仗了。”
玖歌急忙向一旁挪了挪身子，不敢直视屏幕上播放的画面。
“真希望这几个人赶紧被抓住。”任宁自言自语道。玖歌看了一眼屏幕，上面罗列了卡蒙特一行人的照片信息。
“这几个人...是无辜的也说不定。”玖歌试探性的低声说道。
“官方新闻都通报了，应该不会有错。”任宁回答道，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泰坦空间站里那100多万人太可怜了。一旦开战.....你说，他们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玖歌低着头，紧张的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任宁意识到了她的异样，急忙站了起来，脸上再次堆积起职业性的笑容：“对不起，我不应该...”
玖歌躲避着任宁的目光，简单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打扰了。您先休息，货物准备好了，我再通知您。”说完，任宁鞠了一躬，向着窗口走去，时不时的回头看向屏幕。
“依您的意思，泰坦这一战非打不可了？”电视中，主持人向特约评论员问道。
“非打不可。因为泰坦单方面独立，直接威胁了整个塞顿的联合统一。而且，还以空间站内，全部居民的生命作为要挟筹码，这完完全全是恐怖主义者的行径嘛。”
“但是您有没有想过，六号卫星特殊的穹顶海洋地形，会不会让这一战的成本....我指的是平民的伤亡率，高于预期？也许除了武力收复以外，还有和平解决泰坦问题的可能性？”
“我个人认为，平民伤亡在所难免。在他们的个人安危之上，是关乎整个塞顿星宿统一的大义。这一点上，政府不应该妥协！况且....战争结束之后，我想安克拉德方面会给那些不幸丧生的人一个交代，毕竟，人类可以替换身体嘛。”
“这合乎人道主义原则吗？......”
电视里的两人激烈辩论。不时有人从电视旁经过，对着新闻指指点点。
玖歌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交叉的十指，在挤压下，失去了血色。
“.......所以，你认为泰坦和平之路，唯一的可能，就是主谋自首？”主持人问道。
“对，无论是麦加，还是卡蒙特，只要向塞顿军方投降，我想接下来的谈判，也会更容易进行。因为除了塞顿，各个星宿都在持续关注这一事件。安克拉德需要的，不仅仅是领土的完整，还有一种姿态，一种外部所认可的强势形象，这种政......”
玖歌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窗口边。
任宁看到她回来，感到有点奇怪：“不好意思，货物还没有准备好。如果您还需要什么....”
“可....可以....帮我联系警方吗？”玖歌低着头，支支吾吾的说道。
“没问题，但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知道他们的位置。”
“什么？”声音很小，任宁一时间没有听清。
玖歌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指了指身后的电视屏幕：
“我知道卡蒙特他们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