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中秋节前夕。
傍晚,皇宫。
宫门已经关闭,宫里的妃子还是如今摄政王的那些个,婢女丫鬟们这个点也用过了饭,正欲休息之时,宫道上,除了几个扫地的太监外,便只有掌灯巡逻的卫兵了。
偌大的皇宫显得冷冷清清。
永宁宫门前站着两个打着灯笼的宫人,面无表情的站着。屋内的人正在交谈着。
上座坐着的是梁惠王,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皇,他坐着先皇的位置,着一身玄袍。
唐家的人均是容貌不俗,即使是年纪小小的唐清秋,也能从他那稚气未退的脸上看得出长大后必定会是个俊俏的公子郎,一个赛一个的标志,世人常感叹命运不公,这梁国唐氏,可以说得上是“坐拥江山与美人了”。
然而梁惠王......到当真是太过于普通了一点。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先皇所说也算是个中年人了,但器宇轩昂,一身龙袍穿在身,让人一看便知此人贵为九五之尊。然而这梁惠王,却是个留着络腮胡,看起来足足要比先皇还搭上五岁的普通人。
另一坐着穿着华服的唐想容,她的小指指甲略长一点,用凤仙花染着。手里抱着个熏炉,熏香袅袅,萦绕着她整个人。
唐想容是先皇的姐姐,而这梁惠王是先皇的弟弟,自然,唐想容便是这梁惠王的皇姐,虽说这长宁大公主手里并无实权,但该有的尊重还是要做出来的。
“皇姐,今日来看望本王,可是为何?”梁惠王道。这梁惠王是看不太起唐相容的。
不,准确一点来说,是对他们唐家人都看不太起。他们太看重情爱,也太看重情谊了。生在帝王家便注定要与这些东西尽量不沾染,当初唐想容在先皇在世时,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想嫁与谢难奕地样子,还历历在目。
“皇弟说笑了,无事便不能来看看你吗?”唐想容搁下熏炉,双手交叉,端坐着,目光直视着梁惠王,轻飘飘地反问道。
梁惠王走下高位,走到唐想容身旁,坐在她右边的位子上,与她平视。他的眼睛要比正常人稍暗一些,灰一些,近看着才看得清楚。
梁惠王回笑,道:“皇姐来看我,自然是万分欢迎的了。”虽然他嘴上是这般说的,心中却是在暗暗地腹诽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梁惠王的声音低沉,尾音带着一点点像是马匹嘶鸣的声音,听得人只觉得起鸡皮疙瘩。
唐想容笑道,如他所料般地道:“皇帝的小女唐霏,长平公主,也就是我的侄女儿,过了年可就十六了,可是要打算寻个良配的了。”
梁惠王倒是没有料到唐想容会提及自己的女儿,一时间倒是没想好说辞,只得到:“是要抓紧了。”
他信手拿起方才唐想容搁在一旁的熏炉,放在鼻下,用手扇着熏香,摇了摇头,似沉醉般地道:“这香可是前些日子刚纳上来的百合香?”他又将熏炉抬至眼前,细细的观赏着,边看边道:“皇姐可是用的锡铜做的这熏炉?仔细看看里面还有银花镂空,可真是花了心思了。”
最后一句“花了心思了”似在感叹一般地咬字稍稍重了一些,不知是在说是花了什么心思了。
唐想容没去计较他,摆弄着指甲,慢悠悠地道:“前几日可是有风言风语说这台州领主有不臣之心?”
梁惠王闻言,放下手中的熏炉,对着唐想容一推,道:“皇姐消息灵通。”
“毕竟是要辅衬朝政的,自然要上心的了。”她笑着对着梁惠王笑道,转瞬又低头摆弄起自己的指甲。
“皇弟自小生活在皇陵,哪儿不明白,就尽管向皇姐请教。”她似想起来了什么,又补充道。
梁惠王脸色一沉,起身,迈步走向了高位,王公公端着煮好的茶走进来,行礼,为他上茶,接着又转身再为唐想容上茶。
梁惠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皇姐心中可是为婉容选定了驸马?”
唐想容莞尔,拿起茶杯未饮,轻轻地吹着,良久,道:“江家二公子,江尽然。”
与此同时,江府却也是一派寂静。
江父与江尽然心事重重地在下棋,谁也没开口。黑子逐渐包围白字,吞掉白字。江父一摔手中的白子,看不出是在气棋还是在在为旁的事烦心。
江尽然放下手中的白子,沉默的收拾着棋盘。面上丝毫未有胜者的愉悦。
江父道:“今日怎么不见江元卿那小子了?”
江尽然撇了撇嘴角,随机又强笑道:“说不定是在痛改前非呢?”
江父苦涩一笑,道:“看来......不管是哪位,但凡是帝王家,都是容不下我江家啊。”
江尽然盖上装着棋子的玉盒,安慰着:“父亲须得看得开些,对元卿来说,也不算是坏事的。”
江父摇头,鬓发已经快要白透了,沉默了半晌,道:“这是要把我们往死了逼啊......”
江尽然没有反驳,往常常带着一丝笑的脸罕见的严肃了起来,他起身道:“我与元卿去聊聊。”
江父点点头,沙哑地说:“他若是不愿啊,咱们......”他没有再说什么。江尽然走出了院子。
今日摄政王召江中良与江尽然入宫,嘘寒问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将唐霏嫁与江元卿。江家是与先皇征战南北的功臣,曾下过誓言,世世代代忠于梁朝唐氏,这忠于的,就必定是嫡系一脉了,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唐清河。
而娶了摄政王的女儿,就是明摆的站队摄政王一派了。
唐清河不小了,过了年便算是十八了,想当年少年时的先帝便是这个年纪开始从政管理整个梁国了,摄政王如今把持朝政,实际上啊,已经暗暗的买通了几个动摇暗戳戳有贼念的老贼了。
谢家如今人去府空,毫无动静,那现在啊,京都最大的世家便是这江家了。倘若江家人做了公主驸马。失信于先帝事小,整个梁朝动荡事大啊。
到时候太子就是个挂名太子,身边没有可用的人,随随便便一个借口,病逝了,溺水了,失踪了,这梁朝,可就乱了。
更何况......台州探子有称,这梁惠王,极有可能不是先皇亲胞弟......
江尽然与江父安静,那谢临安与江元卿又是为何呢?
事情让我们回到今日下午。
江元卿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走着,今日下午江父不在,原本是每天要与他习武的江元卿就变得无事可做了,江兄此刻正在学堂教书,整个江府,除了一众仆役,估计就剩下谢临安一个活人了。
江尽然迈步走进江元卿的院子。
江元卿懒懒的道:“回来了啊。”
江尽然不客气的坐在木凳上,一拂袖子,没说话。
江元卿连忙向前走了两步,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刚推开门,就呆住了。
门内的谢临安不知是为何,大抵是没听到敲墙声罢,正坐在床上穿着衣服,她虽是背着江元卿,但那只有一条细线勾住的肚兜,系在她的腰间,什么也掩不住。
屋内灯光很暗,谢临安的背被反衬的很白,甚至带着柔和的反光。她的脖子很长,线条很柔和,很优美,就好似天鹅展开了翅膀。
谢临安察觉有人来,没有再扣套了半件的马褂的纽扣,慌忙从床枕下一摸,一的银色的细针便嗖的一下从她指尖飞出。
那胳膊伸出,舒展,手腕微微用力,给人以危险的美感。
江元卿还愣着,被刺激的还没来得及反应,根本就没来得及躲,眼见着那枚银针就这么向他刺来。
好在谢临安掷得慌乱,那银针后力不足,只是擦破了他的右脸颊,伤口在眼底。
谢临安快速系上回头衣袋,回头看见来人,慌乱的心才逐渐安静下来,但又一想到方才的样子他定然也是看见了的,心又乱撞了起来。
她小时候与苏锦绣学了几招防身用的,其中就包括这使银针,她这几日睡在他人的屋子里,心里总还是不安稳的,便那那从谢府带来的银针藏于枕下,倒也没涂毒药,只图个安稳。
江元卿也才反应过来了什么,整张脸红的就好似他那伤口上的血一般,简直就要滴下来了,伤口没顾上处理,血渗下来,像只苍蝇一般地慌慌乱乱地跑出房屋,门被哐当的关上了。
谢临安的脸也稍稍红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赶紧把衣服穿好了。心里暗道:让你大白天的不关门换衣服,完了完了,老娘的清白就被你这么个蠢脑子给害没了,唉......
她下榻,去开门,果不其然,江尽然还在没口呆愣,见谢临安走出来,逃也似的跑走了。
谢临安略有些无语,低头看着有些多余的药膏,心里暗道:被看的是我又不是你,跑那么快要赶去投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