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卯无意识地沿着街道走了许久。她双手抄在上衣口袋里,左手里握着那张演唱会的门票。
掌心一直有些汗湿,那张门票也被握得有些皱了。她拿出来定定地瞧了一眼,折起来收进了口袋里。
打开手机,一下子跳出来好几条的短信。
——马上要上飞机了。傍晚时分到陌城,回家里等我。
——晚饭吃过了吗?
——刚下飞机,你最好乖乖在家哦。
——小猫,你不在家呢,我可是要去学校找你了哦。
最后一条短信的时间是几分钟前,卯卯瞧着,心下一片空茫。
街上人来人往,俱是一张张陌生面孔。这里是陌城,倒真是应了这名字——陌生的城市。这里没有她的家,没有南旗岛那常年吹拂的海风,没有黄妈的唠叨,没有丁伯那间破烂的屋子……对她来说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陌生城市。
——我现在就去玉玺山。
轻轻按下发送键,卯卯听着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
玉玺山便是她和东寅注册结婚之时买下的房子。房邸大小接近当年南旗岛的东宅,里面的布置也几乎是一模一样。可她还是住得不习惯,从不愿一个人待在那里。尼侬天天在她的耳边絮叨着要她注意自己的行踪安全莫要被狗仔队发现跟踪,卯卯听得心烦,便索性搬去了学校的7号楼公寓。
这一住就是半年多。
除非东寅回来,她几乎从不在玉玺山过夜。
卯卯坐在Taxi的后座,看着窗外的街景缓缓后退,心里是死水一样的平静。
在距离玉玺山别墅区二百多米时,卯卯要求司机师傅停车,付了车资,便步行过去。
拿钥匙开了院门,穿过长长的小路,再拿钥匙打开房门进了客厅。房子是这样大,像座寂静的空城,没有丝毫的烟火气。
卯卯才一进门,便觉得窒息。
客厅里并没有人在,楼上传出来动人的钢琴乐。室内暖气开得足,十分温暖,那钢琴声也轻缓得仿若催眠曲。丁卯卯听着,沉默地脱去外套坐到沙发上。她不打算上楼,楼上的人应该是知道她回来了,却也不打算下楼。
两相僵持。
天都黑了,房里没有开灯,卯卯出神地听着那首曲子,呼吸随着温度缓缓起伏。
之后钢琴声慢慢停了。
这样的僵持,像每次她跟他吵完架一样,到底是以他先妥协作为收场。
东寅下了楼。
黑暗里,她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影子。那黑影慢慢地朝她走过来,前无去路,后无退路,她怔怔地盯着,手指抓紧了沙发柔软的扶手,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
黑影俯下了身,伸臂把她抱了起来。卯卯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却换回她更紧的怀抱。
“猫猫,你去找过宁三了,是不是?”
他的问话附在耳边。卯卯抿起嘴角,不做声。他总是知道她的每一步,这没什么稀奇的。
东寅把手探进她的衣袋里。卯卯知道他在检查,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衣服口袋。
“小猫,你又不乖了。”东寅低低调笑,“明明已把票拿到了,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卯卯憎恶地别开脸。
僵持半晌,东寅忽地别过她的脸,低头吻上了上去。
几乎可称之为厮磨,温热的唇一贴上来,便烫得卯卯抖了一下,伸脚去踢他,却被他一把脱去了鞋袜,抱起她便走向休息室。
“你放开我!”
他不答,抬手扯掉她的衣服,手探了进去。
卯卯的身体被禁锢到休息的沙发上,手别在身后,痛得眼泪一下便掉了出来。他吻去她的眼泪,脸附在她的耳边,只听到重重的喘息声。
“……你还想着他?”
模糊的问话,让卯卯全身发颤。
“2月7日,这个日期还是让你忘不了?”东寅把她的衣服脱下来丢开,动作却放得慢了,附过去,“猫儿,回答我。”卯卯眼泪不停。
她很少哭,每次哭都是因为被东寅逼到极限。
一旦哭了,便是没完没了。
蜷在沙发上的卯卯低着脸,短发遮住泪流,却不发出丝毫的泣声,只见眼泪一串串止不住地往下掉。
东寅手指轻轻抚到她腹部的疤痕,慢慢滑过。
他的小猫,他的小猫。自从四年前那个冬天,回忆就化作了一道道狰狞疤痕,留在她身上,印在她心里,再也……再也去不掉了……
“你为什么?”她终于抬起头,黑眸里迸出愤怒无望,“东寅,为什么选那个日期。”
东寅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它很特殊。”
“是,它很特殊!东寅,你明明知道它很特殊,为什么还要选它?”
卯卯终于泣不成声。
东寅坐到她身边,把她整个人拥进怀里。他的小宠物,裸着的身体,哭泣的面容。她总是被他逼到极限,退无可退。
所有的脆弱和伤口都无所遁形,被他收进眼底。
“猫猫,2月7日那天,东辰他会在天上看着。你,要不要去?”
要不要去,要不要去?
卯卯喉头哽住,半天发不出声音。
东辰。
这个名字,她以为东寅不会再提,自己也想把它打上封印,永不碰触。
这些年,每逢2月7日,她丁卯卯必定会消失的。为什么东寅会选这个日子?
终于——
终于想逼她做选择了……
次日。
家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墙上时钟嘀嘀嗒嗒的声响。
柯蓝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爬起来去找手机,怀里一只相框掉了出来。她轻轻拿起相框,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头,方才接起了手机。
“柯蓝。”
彼端是卯卯的声音。柯蓝一下子坐起身,“卯卯,你在外面?”
“嗯。”
“你今天有空?”
“嗯。”
彼端的应声有些喑哑,也有些心不在焉。柯蓝小心地分辨着她的情绪,“……找我有事吗?”
那边低咳一声,“柯蓝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家呢。”
“你感冒好了没有?”
“放心,已经痊愈。”
彼端的卯卯嗯了一声,说:“你说你家的地址,我去找你。”
挂断了电话,柯蓝静了半晌。
余光瞥到床头的相框,她轻轻伸出手,把相框拿在手里。
相框是普通的原木质地,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显示出一股年代久远的气息。柯蓝盯着相框的女子,嘴里喃喃,“她……会有什么事?”声音低低的,仿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说些什么,“……你也希望她好好的,是不是?”
照片上的女子微笑静默,眉眼弯弯,犹如最皎洁的月。
见到卯卯,是在柯蓝家小区的楼下。
已是隆冬腊月,小区里种了不少腊梅花,细小的黄色花朵,脆弱得像是随时被风吹散,却又不绝如缕地散发着逼人的香。
柯蓝下楼的时候,就见卯卯停在那腊梅花树前,低头正静静地瞧着什么。
待得走过去,就见卯卯收起了手里的东西,抬头朝她一笑。
柯蓝瞧着她一怔,“卯卯,你嘴唇怎么了?”
卯卯一僵,一时表情极为尴尬。
她的嘴唇破了,柯蓝瞧着她神态赧然,一瞬间心头滑过一个有些荒谬也有些好笑的念头,“……被人给咬了?”
卯卯的心事总是挂在脸上,听到柯蓝的调侃,神色犹如调色盘一样变了一轮。
柯蓝不再笑她,转移她的注意力,“卯卯,你来找我有事吗?”见她点头,柯蓝牵起了她的手,“天色都晚了,不如我们去找个安静的小吧坐一坐。”
“OK。”
两人一起出了住宅区,行到一道小街上等待Taxi。不知是不是因为小街较为偏僻,一时也没有车来。卯卯百无聊赖地摸着口袋,最后摸出了几块巧克力,递给了柯蓝。
柯蓝正很随意地望着路边的宣传橱窗,见状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吃。
卯卯便咬着巧克力,附过去随她一起观望。
橱窗里是政府宣传禁毒的知识,配了不少的图片,内容无非是写着珍爱生命远离毒品等等。散漫地瞧了许久,柯蓝忽然听到身边的卯卯发出古怪的动静。
转头去看,却见她已蹲在了路边,捂嘴欲呕,脸色一片惨白。
“卯卯!”
急急地走去扶她,柯蓝脸色也变了,“卯卯,你——不舒服?”
卯卯一时无话,只是捂着嘴,额角渐渐泌出一层薄汗。
柯蓝见她脸色惨白,嘴里呕出清水吐在了地上,一时心慌,“这是怎么了?卯卯,要不要先去医院?”
“不用……”
卯卯摆手制止。
“是吃坏肚子?”柯蓝看一眼她手里的巧克力,有些着急,“卯卯,你总是乱吃东西。”
“不是巧克力。”卯卯面色苍白,摇着头。
柯蓝停了停,怔怔瞧着她,“……你怀孕了?”
卯卯一呆,接着就反应过来,“什么呀!”
她窘得满脸通红。这柯蓝,看上去虽斯斯文文,却总会说出一些古里古怪的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柯蓝见她止了呕吐,便伸手把她扶了起来,“车来了,卯卯,我们上车了。”
“嗯。”
卯卯心不在焉地应着。上车之前,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那路旁的宣传栏。
柯蓝眼尖,见她神色有异,便顺着她的目光盯了过去。
宣传栏上罗列的字她方才瞧得潦草,只见一些状况极惨的照片。
现下卯卯只过一眼,脸色便又变了,匆匆地上了车。
到底是什么让她反应这么强烈?
窗外华灯初上,小酒吧里的顾客还不多。
柯蓝点了酒,两个女孩坐吧台处安静地低头喝着,小型舞台上有一个歌手早早地就坐在那里了,歌声十分慵懒。柯蓝听他唱了两句,下意识地抿嘴一笑,“是南旗寅的《云梯》。”
《云梯》这首歌是南旗寅早些年的曲目,词曲都有些小众,年龄小的歌迷并不是多么喜欢,柯蓝却一直觉得这歌不错——标准的早期南旗寅风格。
“……一只耸入云端的梯,能否通往那高塔之上,带着我塔上的女孩漫步云端,观望晚云和月亮……”
柯蓝想,那个叫南旗寅的男人,瞧上去是那样骄傲夺目,像是没什么东西是他握不住的。偏偏歌里却总透了几分淡淡的求之不得的意味——
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塔上究竟有什么样的风景,让他这般欲罢不能?
这样想着,忍不住抬头看向卯卯。
丁卯卯性格虽有些不拘小格,喝起酒来却十分细致,只是低头浅酌。卯卯正在聚精会神地品尝着杯里的酒,神态放松,眉眼间带一丝小小的满足,像是准备冬眠的猫找到了一个盈满阳光的小窝。
这一点柯蓝正和她相反,文秀的她拿过桌上的酒,很快便一饮而尽,要酒保再给添满。
卯卯瞧着她喝酒,禁不住一笑。
卯卯并不是一个细心的女孩,可是她有一份敏感,她能觉出这柯蓝也是周身藏谜,身在人群却如鹤立鸡群,有那么点独具一格的韵味。
“卯卯。”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迎着柯蓝晶莹剔透的眼睛,卯卯方记起自己的来意。定定神,她还是心不在焉。
柯蓝不再出声,心下猜测着她的来意,只等她开口。
“那个……”卯卯停了停,像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过半晌才续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去看南旗寅的演唱会?”
听闻此言,柯蓝微微一怔。
卯卯慢慢道:“后天,他会在陌城开演唱会。”
柯蓝点点头,微微一笑,“这个我知道。所有歌迷都等得发了疯。”
卯卯嘴角动了动。
她眼神淡到没有,提及南旗寅也不带任何情绪。她很少跟柯蓝提及他,柯蓝以前也不是没有问过,见她不爱提,也就作罢。想不到她现下却主动提了出来。
“卯卯,你想说什么?”
卯卯一时没回应,低头从衣袋里拿出了什么,递到了柯蓝面前,“这是演唱会的门票,位置在最前排,如果有兴趣你就去。”
见柯蓝愣愣,卯卯把票塞过去,“我这里也只有一张,你自己去,不能带朋友了。”
柯蓝把票拿到了手里,低头很仔细地瞧着。
须臾,她抬头问:“卯卯,你不去?”
卯卯摇摇头。
“为什么不去?”柯蓝把票翻来覆去端详着,“卯卯,这票是南旗寅给你的吗?他一定是想让你去看的,你——为什么不去?”
“那天我有事。”
她语气平淡,神色漫不经心,见柯蓝一脸不解,重复解释:“我有事要回南旗岛。所以这票没法用了,送给你。”
“卯卯,虽然不知道你和南旗寅是怎么回事,但他把票给你,想必是想让你去看的。你……有很重要的事?比南旗寅重要?”
柯蓝的话娓娓问来,让卯卯意识恍惚了一下。
……很重要的事?
比他更重要?
她一直不想去比较东寅和东辰哪个更重要。即使是十六七岁的时候,丁卯卯一想起他们两个,都分得清清楚——
东寅是家人。他再怎么可恶,也是她的家人。
东辰呢?他是守在她身边的人。即使后来东寅去了陌城,东辰也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是耐心照顾着她的兄长,又是教她功课的好好先生。
这么算起来,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人。
哪个更重要?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