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扬有深度却不失风度地说:“如果今天是我做东,我的主角,我肯定主随客便。不过,今天是为叶梓杉、颜如玉她们的品牌发布成功的庆功宴,我们哪里能喧宾夺主?”
陈大惠搂着颜如玉柳枝一样的细腰忙着亲热,同时也不忘展示一下他油油的嘴皮子:“我们家玉儿她们公司能有这样的成绩,是大家功劳。呵呵,她这个主,该夺的时候就夺夺吧。”
他的话音未落,大家一下子把矛头指向他:“在成都赫赫有名的‘汽车皇帝’王飞扬王总裁面前,你竟敢言成绩,真是不谦虚呀。”
王飞扬不张扬,也不谦虚地淡定着。只笑着指向大家:“转移话题,转移目标,怎么又把话扯我身上了?”
大家闲笑着时,虎子发现,虽然菜已上齐,每人面前都放着一个小火锅。但大家并没有开吃。
因为——
在正对包间大门的上位,有一个位置空着。在那个位置上,也摆着一个火锅,却不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谁。
是给可可留的吗?在这个大喜的日子,留这个位置让大家的心里都有些怪怪的。
不过,在大喜的日子里,不给可可留,大家的心里照样怪怪的。
在虎子盯着那个位置发呆时,大家发现了他的沉默,于是,嘻嘻哈哈的气氛有些凝滞。
大家看看虎子,虎子也看瞪着眼睛看着大家。无辜的眼神仿佛在说:“不知道,不是我留的。”
大家又都看着叶梓杉,叶梓杉也很无辜地摇摇头,不说一个字。
正在这时,有一个大声的笑,从包间外传来。一下子激碎了屋内的尴尬。只听那个声音极放松地说:“我来迟了来迟了,该罚,该罚。”
随着声音,进来一个虽人到中年,却雍容华贵的美人。
她衣着相当考究。最惹眼的是她满头极厚极黑的头发,从头顶圆圆地饱满地梳过去,在脑袋的后上方,有一个类似火焰的的发髻。在发髻上,簪一个有几十颗水钻的发簪。她的项链与耳环,是同样由数颗碎粒的水钻串成,耳环的坠儿是水滴形的,仿佛无数粒的露珠凝在一起,聚汇而成。项链的坠同样是水滴状。她的上身,是一件用高档桑蚕丝做成的立领印花青花瓷服装旗袍。白底配本色压花的面料,配水钻的晶亮剔透,再没有的高贵与奢华。旗袍的款式是展览会上没有过的样子。袖长及肘,袍长及膝。衣服包边全是用手工缝上去的青色蚕丝面料。一排手工盘就的青花蚕丝纽扣从脖子下直斜到右膝边。她的脚上,是同样面料,面样花色的布质单跟船形鞋。配这身衣服的是一个同样青花瓷图案镶水钻的手包,包的一端握在她的右手,一端夹在她的右臂弯里。
这种情景与阵势,让人想起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对王熙凤经典的出场的描写。
所有人看着这个强势而华贵的女人呆了。
只有颜如玉撒着娇埋怨:“怎么现在才来,大家都等你一个人呢。说好早到呢,你看都什么时间了。”
大家一下子想到,这是颜如玉的妈妈颜蜀君。
颜蜀君的这套行头,应该是叶梓杉特特为自己母亲设计,并量身定制的。
在商界摸爬滚打了十八年的颜蜀君,极其江湖地走到那个专留给她的位置上坐下。老练地说:“罚,罚我。我这长辈,今天没有给晚辈们做个好榜样呀。”然后驾轻就熟地招呼服务员给自己倒酒,然后,仪态万方地用手帕垫着,喝下第一杯。
那位置不是给可可留的,而是请到了这样一个江湖名人。大家先就松了一口气。加之颜蜀君来后,一通非常到位的调侃,几句圆熟顺耳的自嘲,让气氛顿时热起来。
大家立即倚小卖小地“阿姨长阿姨短”地叫着,逐个上前给她敬酒。她也是来者不拒,一边应酬着满桌的人,一边与走到她面前的一个个年轻人碰杯。
那天,颜蜀君强势而张扬的个性,完全掠去了馨雨优雅而低调的风头。
馨雨那身精心搭配的服饰,也就错过了一次被众人欣赏的机会。
而馨雨,好像也乐于有这样不以自己为中心的场面。她静静地坐在飞扬身边,一路含笑地看着大家伙乐。很享受的样子。
叶梓杉也是第一次见颜蜀君,她无数次如何见颜如玉妈妈的设计今天全部宣告无用。她就这样面对了一件担心了很久的事情,而且如此自然而轻松。今天又有虎子在身边,她心中的块垒在如此绝妙的安排中冰消雪化。
一桌人,只有陈大惠诚惶诚恐,面对这样一个丈母娘,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平时时尚而妙语连珠的小伙子,那天的笨拙,反而增添了餐桌上的热闹气氛。也成为大家日后打趣他的话题。
那天聚餐之后,还发生了一个很让人振奋的小插曲。
餐后,颜如玉送自己的妈妈颜蜀君下楼,颜蜀君呈现从未有过的忸怩,她说:“宝贝,陪妈妈在楼下的咖啡馆喝杯咖啡好吗?妈妈有话给你说。”
颜如玉也说:“妈妈,我也正好有话给你说。”
母女二人坐在咖啡馆最隐秘的一个地方,各自推让,最后,颜如玉说:“还是你快说吧。”
于是颜蜀君说出了让颜如玉震惊的一个消息。
颜蜀君恋爱了。对方是阿坚的父亲黎世昌。
颜如玉是见过阿坚父亲的,那是一个只会说川语,不会说普通话的地道山村农民。虽说长得还算精神,但只要见过颜蜀君的人,都不会把她与一个老实巴脚的人牵扯到一起,况且颜蜀君如今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师,她是一个身价过千万的“富婆”,她的气质与美貌绝不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农民能衬得起的。
“妈,你可别害人家,人家是个刚丧妻的人,在这次灾难中受过的伤害已经很大很大了,他已经伤不起了。”
“宝贝,妈妈是认真的,怎么会伤害他呢。如果他不是如此老实巴脚,我还看不上他呢。何况,他对我那样好,又不抽烟,又不喝酒,还做得一手好川菜。”
“妈,你是找保姆呢还是找老公呢?你要问问自己的内心,如果你真心爱他,我肯定支持你。”
“妈妈年龄一大把了,什么爱不爱的,谈不上了,只感到很踏实很安全很温暖。”
然后,颜蜀君讲了黎世昌自打进了公司对自己无微不止的照顾。因为颜蜀君一直住在公司自己办公室后面的卧室里,因此,每天的饮食都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应酬多时,天天大鱼大肉,没有应酬时,只想赖在床上。忙完了,累极了,饿了,又懒得去买,就让黎世昌去楼下给自己买些小吃。而黎世昌仿佛知道她的口味儿一样,总是拿一些清淡可口的小菜与熬得极有营养的汤给她吃。在成都多年,她竟不知道这些饭是从哪家饭店里买的。有一天,她在外面饿了,想先吃了再回来,就打电话问黎世昌,他买的那种藕粉野菜粥哪里有卖?
黎世昌说:“你想喝回公司吧,我端给你喝。”
颜蜀君说:“不用你再跑一趟了,反正我开着车,吃了再回去。”
黎世昌吱唔了半天,才说那些粥都是自己熬给她喝的。阿坚能开饭店,都是从小受父亲的熏陶。
除了做饭,黎世昌拿手的还有穴位按摩。不管多么疲乏,多么难受,只要黎世昌一按,颜蜀君就会全身轻松。这是黎世昌跟着虎子的父亲杨如海学的。想不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还做按摩呀?那你们岂不是已经……肌肤相……亲了?”颜如玉瞪着眼睛,吞吞吐吐地表达了自己的猜测。
“死妮子,此肌肤相亲不是彼肌肤相亲。不过,他给我按摩的时候,我觉得很……很幸福。从未有过的感觉。只是……”
颜如玉发现,平时对男人冷若冰霜的母亲一提起这个黎世昌,竟显出小女儿状,完全不是刚才那个霸气十足的女人。做事一惯雷厉风行的母亲,今天说话有些叽叽歪歪的。
“如果你真心喜欢了,还只是什么?有什么问题?有我呢,我帮你解决。”
“只是,你父亲……”
这是从北川逃出来之后,颜蜀君第一次提那个曾经是颜如玉父亲的男人。
“那就轮到我说我的秘密了。”
颜蜀君仿佛知道答案式的,低下了头,啜了一口咖啡,然后用勺子轻轻地搅动早已没有温度的咖啡。
“地震之后,我回过一次北川。北川没有了。我爸爸他……遇难了。那个……好像仍没有音信,幸存名单与遇难名单里都没有名字。我爸爸的遗体与北川很多遇难者的遗体都在公墓里。碑上有他的名字。”
“我知道。”颜蜀君仿佛淡淡地说。
“你也去过了?”
“没有,只是找人打听了打听。”
“妈,你也放心不下?”颜如玉的眼里有了泪。多年了,往事像毒瘤一样,长在两人的心上,隔在两人的中间。今天,她们才有机会胆怯怯地面对。
“与他,已经是骨子里的亲情了,毕竟有了你们俩个。那个……毕竟是我亲生的。”颜蜀君抽出一张面巾纸,按住了眼睛,很快,又换了一张,再换了一张。
颜如玉知道,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舍弃了什么。为了保护她亲生的儿子,又舍弃了什么。
“妈,与黎叔叔重新开始吧。妈,只要你感到幸福就行。也许没有爱情,不幸福,只要踏实也行,哪怕有个伴也行。至少别让我结婚后挂念着你。”
有一种关爱,在母女之间,像咖啡馆的音乐一样,满满地弥漫开来,浓香而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