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母亲提供给的金钱,颜如玉从不挥霍浪费。除过她平时穿的漂亮一些,用的精致一些,跑车豪华一些之外,她还算一个节俭的女孩。
对叶梓杉,她却出手大方。
这个极度缺乏爱,又极度想要一个家的女孩子,在公司里,敏锐地观察到在同事中,有一个同样对男人不感兴趣,性格像男孩子一样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她叫叶梓杉。
当了解到叶梓杉只是大学里受了一个男孩的冷落,就不再接近男生后。她想,也许,她是可以陪伴自己一生的爱人。也许,她只是陪伴自己几年十几年的过客。
颜如玉知道,叶梓杉不是天生的拉子,也不是后天的拉子。
叶梓杉只是被自己引诱成了拉子。
每天,每天,颜如玉都害怕叶梓杉爱上某一个男孩。
每天,每天,颜如玉都在等待叶梓杉爱上某一个男孩。
这一天,终于在害怕与等待中来了。
苏轼说:“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王淇说:一丛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
荼蘼花开了!
爱,到荼靡时,它的另一个含义就是:生命中最灿烂、最繁华或最刻骨铭心的爱要失去了。
红妆阁里,妖妖淡淡地笑着,将叶梓杉与颜如玉带到一间熏了藏香的小室里。
小室的地板是纯木的,新打了蜡。室内没有沙发,也没有桌子。只有榻榻米一样的牵牛花似的红紫色地垫。地垫上,扔着几个灰紫色的靠垫。同样如蓝色妖姬一样的蓝紫色幔纱在早秋的风中无语地飘着,镶在屋顶的小音箱,放着高远而清冷的古筝。
没有人说这是告别仪式,是最后的温柔。但妖妖仿佛洞察一切一样。没有像往常一样叫她们一起去玩游戏,也没有介绍新朋友给她们认识。只是摆好茶点,轻笑着出去了。
世界是死一样的静。
可以听到风烈烈地吹着幔纱时的声音,可以听到,藏香袅娜时汩汩的声音,可以听到,水泡着茶时滋滋的声音,以及茶在水温暖的怀抱里,幸福绽放的声音。
然后,颜如玉像盘古开天地一样,一抬手,给叶梓杉斟了一盏茶,打破了沉寂。
“你爱了?”颜如玉的声音有些发粘。
“是的。”叶梓杉底声不足,声音很小很弱。她不知道颜如玉会怎样的悲痛欲绝,抑或她会大打出手,翻脸不认人?
“是男人吗?”颜如玉嗓子很痛似的,她皱了一下眉,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是。”叶梓杉的声音突然大了。“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男人。我相信,他这一生,宁愿伤自己,也不会伤害任何人。所以,他也不会伤我。”
“真的有这样的男人吗?”颜如玉的声音里已经有泪了。
“是的,我庆幸这个男人让我遇到了。”叶梓杉抬起眼,看着颜如玉,“你知道吗?男人,是一个美好的字眼。这种美好,是他用行动呈现给我的。他让我知道,男人,也能让女人沦陷。”
“我看到了你与我在一起时没有的幸福与坚定。你仿佛被他激活了。你的冰冻期过了,你的春天来了,你复苏了。”颜如玉的眼里充满了大颗大颗的泪。
叶梓杉拉出自己领子里的青花瓷碎片项链说:“除了他,我还有一份重重的责任。是他的爱人临死时放在我肩上的。他,还有孩子。”
然后叶梓杉讲了这个长长的,复杂的故事。
然后,颜如玉哭了。哭得一塌糊涂。
叶梓杉不知道,颜如玉是被自己的爱情感动了?还是被自己的爱情伤害了?
她不忍地叫:“玉!。”
颜如玉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说:“叶,让我们共同渡过最后一个夜晚。今后,你的感情,何去何从,我不过问,也不追究。我们的公司你如果不想撤出,我仍是你最好的朋友与搭挡,如果你们今后有新的发展,我会将公司一半的资产划给你,在事业上送你一程。”
那一夜,颜如玉让车在凌晨的成都街道慢慢地滑行着。她们穿过春熙路、青年路、东大街、大业路,眼前掠过伊藤、太平洋、王府井、北京华联、铂金城;她们经过天府广场、新城市广场……
那一夜,成都府南河的灯光美仑美奂……在那里,颜如玉停了车。车停停地泊在成都的灯海里。泊在灯海里的成都。泊在夜的寂静与美好中。
爱情,是毒。颜如玉只给了自己一夜的戒毒时间。
那一夜,叶梓杉就那样无声地,任由颜如玉冷静地戒着毒。她只陪着,看着。等待着颜如玉打破这种状态。
然后,在天快亮时。
颜如玉说:“我好了,我没事了。”
叶梓杉不看她,只看着天边的云层里费力挤出来的一缕阳光。那缕阳光,为了可以光芒万丈,它一点点,一点点地推开乌云,一点点,一点点地探出身体。如她,如颜如玉。
颜如玉用眼白了叶梓杉一下,说:“不看我是谁呀。”转尔,她又装作生气的样子,低声吼道:“哎,男人真的那么可爱吗?”
叶梓杉羞红着脸说:“反正他是超可爱型的。”
天大亮的时候,这俩个曾经的情侣,因爱情这种东西的出现,变成了闺密。开始说一些对二人而言陌生的,但却私密而让人心动的,男女之间的爱情。这种男女之间的爱情,也让颜如玉心动而向往。
最后,颜如玉又羡慕嫉妒恨地说:“哎,你,这段时间野了这么久,光顾男人了,公司不要了?”
于是,在从车玻璃窗上直直透过的阳光里,叶梓杉兴奋地诉说了这次自己去陈炉之后的新灵感。颜如玉的脸,不知是阳光照的,还是被她的新设计方向吸引了,她的皮肤在叶梓杉的叙述中一点点亮起来。
终于,处于万分激动中的颜如玉,点了一下叶梓杉的额头:“冲你想出这样大一个动静,我不与你计较。但条件是你要保证这次展览会的整个设计必须件件新颖,款款独特。”
叶梓杉当即用川语回答:“小妹我出马,一个顶三个沙。没得问题的嘛。”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开始紧锣密鼓地着手“青花瓷系列”服装展出事宜。虽然忙得脚后跟都打屁股了,但虎子这个人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两个的话题。仿佛兴奋剂一样,虎子,以及由虎子引起的男女之爱的话题让两个废寝忘食的女人干劲十足。
虎子来电话的时候,叶梓杉与颜如玉正在展会T型台上,指挥着模特们进行展前排练。
叶梓杉一接电话,听出是虎子后,冲颜如玉吐吐舌头。
颜如玉用唇语问:“是他?”
叶梓杉无声地点点头。
颜如玉再用唇语说:“叫他来这里。”然后用食指指指脚下。
一个小时后,虎子出现在有些混乱的展会排练现场。
颜如玉第一次看到虎子,她笑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冲一个异性如此灿烂地笑,也是她长大后第一次面对面的细看一个异性。
虽然颜如玉没有见过虎子,但颜如玉知道是他。
虎子也没有见过颜如玉,但虎子知道是她。
两人就那样对望着,有种奇妙而有趣的感觉。
叶梓杉转起头,看见虎子的同时,也看到颜如玉与虎子的对视。
是阳光正充足的午后,只有T型台顶上有灯光。四周的座位一片黑暗,但从正门处射进来的光线将虎子的身体映出一个闪光的轮廓。虎子的头发在逆光中闪着一圈圈的光晕,甚至他脸上的茸毛都在阳光下泛着柔和而白亮的光。此时,音箱里的音乐响起来,是那曲《竹舞》。先是琵琶混合着水声,节奏弹跳,轻盈空灵,飘逸温婉、清澈纯净,美若天籁;再是吉他、琵琶的音色配合着,像一对恩爱的恋人在月夜竹影里婆娑起舞。那青青如玉的翠竹,那迎风摇摆的竹叶,那珠圆玉润的美人,那浓厚隽永的爱情……。
彼时,三人都不敢动。喧闹的模特们的喊叫声谁也听不见了,只有那古雅的音符带着三人不能言传的心思,慢慢地,散播在几乎凝固的空气中。
然后,就听颜如玉像玉粒一样的声音,伴着音乐激活了被暂停了的画面。
“叶。”
然后颜如玉走进T型台的灯光里,走到T型台的幕后。
阳光里,只有虎子与叶梓杉两双热热的,纠缠在一起的目光。
很久,叶梓杉说:“杨以轩。”
虎子用舌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很困难地说:“你还愿意帮我带平平与安安吗?”
叶梓杉的泪一下子从眼里,脸上,鼻尖上滚滚下来,她哽咽着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的身,我的心,时刻都处在待机状态,你随时可以启动我。”
然后,虎子慢慢地,费力地,将叶梓杉拉近,再拉近,在阳光腾起的一束光里,两人拥在一起。
虎子说:“我能停下来了,我想停下来了。”
叶梓杉说:“我想守着你了,我可以守着你了。”
此时,另一首曲子《篆音》响起来。音乐开头那敲着人心的鼓咚咚地响过去后,就是古筝用古雅的音质,千转百回地表达着爱情里的人们才有的细腻心思。
在虎子与叶梓杉谈着自己未来的时候,颜如玉比当事人还慌还乱地故意忙碌着。最后,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别怕,别怕。”然后,她定了定心,长长在进行了一个深呼吸,鼓足勇气地一回头。在她回头那一刻,她看到了晴天白日里演绎的一个能浴在阳光下的红尘故事。
那一刻,仿佛她站的地方不是舞台,而是观众席;虎子与叶梓杉站的不是观众席,而是舞台一样。
她在舞台上看着观众席上瞬间演绎的人间悲欢离合。
然后,她把头顶在一个塑胶模特的胸前,激动地哭了。
叶梓杉,深陷在虎子宽厚的胸膛里,也哭了。
好久后,叶梓杉从虎子胸前抬起头,在万丈阳光中,叶梓杉又看见了那火焰一样的荼蘼花。在这火红的烈焰里,有一只凤凰从火中振翅飞出来……向无边的高空飞去——
叶梓杉喃喃对虎子说:“你知道吗?荼蘼花开后,整个世界就被它烧毁了。但是,浴火的凤凰会在这个死掉的世界里重生。我就是,死而复生,生后不再死。生命轮回里,是你,让我完成了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