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成都,飘飘立即投入新的工作。
他的习惯是,每次拍片子回来,都会放一段时间再冷静地进行后期的编辑制作。这次贵州拍的片子,要放一段时间编辑的原因除了要冷静之外,还有就是他不敢也不忍再去看那些镜头……
小丽是成都某企业的中层管理,负责企业的HRM,即人力资源管理工作,她是通过国家考试的人力资源管理师。除过每天忙碌的工作之外,她又参加了北师大心理咨询师考证班的学习。每年的五月、十一月,是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考试时间。考试时间已迫在眉睫,小丽要忙于考试,一下车,她就一头扎到书堆里去了。
大惠也是搞摄影出身,自己开了一家广告公司。他公司里活儿忙时,他也时常兼任摄像师。去贵州之前,他提前将公司的工作做了系列安排。在贵州期间,公司接了两个大单子,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一下车,大惠就遇到火急火燎的副总,他当然地像陀螺一样转走了。这一转出去,就再没见他的踪影。
飘飘除过报社的工作外,自己开着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回到成都,他将贵州的片子存进电脑,就开始了新工作:整理奥运时拍的片子。恰在此时,他远在东北的父母又打电话来,说挂念震后的他,要飞过来看看,也看看从未谋过面的准儿媳妇江小丽。飘飘又开始忙着做父母驾到后的接待工作。学习中的小丽,也抽空过来帮着弄些铺床呀套被套枕套呀,准备老人用的拖鞋呀,买一些东北人爱吃的食物呀之类的工作。
只有无所事事的虎子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自己做什么好。回陈炉?回到陈炉自己能做什么?回映秀镇?映秀镇自己的家又何在?呆在成都?对他而言,这里又岂是一个可以久留的地方?
叶梓杉虽然在成都,但她有颜如玉。
大学辍学后,虎子一直醉心于自己的户外运动,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这样孤独与无助,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无聊中,他只能先回到映秀镇,去看看还住在临行板房里的阿坚一家。
震后的映秀镇,经过四个多月的喘息,已经出现了新的生机。世界各国,全国各地捐赠的钱物像滔滔的河水一样,不断地涌向映秀镇。陈旧的一个世界在人们的巨大伤痛中被打破了,重建映秀镇的各个大型工程都在紧张的运行中。
在这里,要建起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已经是新建工程里一个小领导的阿坚,带着虎子去看正在建设中的他们的小区。
地震前,阿坚一直与冰娟开着一家自己的饭店,如今,百废待兴,阿坚相信,不久后,在新盖的映秀新村里,会有一家自己的新饭店。为了自己的新饭店能保质保量地完成,广东省东莞市援建单位在本地招工时,阿坚第一个报了名。现在他是援建工程中一个小小的组长呢。
阿坚说:“2010年元月份咱们就会搬进新居。”
虎子惊喜地问:“也就是说,2010年春节前,咱们就会搬进漂亮的,极居民族特色的新居,在新房子里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阿坚说:“当然。国家要求的,要质要量要速度。”
在阿坚家吃饭的时候,饭桌上,阿坚说:“虎子,我有个想法,到分房的时候,将咱俩的住房分得离近一些,怎么样?到时候,把平平,安安,全接过来,几个大人一起热闹,两个小妹妹有阿宝哥哥陪着,该多高兴啊。”
阿坚只知道可可去世的消息,并不知道平平的身世,更不知道叶梓杉对他的一片痴心。
本来很高兴的虎子,听到阿坚说这些话,一下子心如乱麻。
但见了虎子的阿坚正在兴奋中,一点也没有注意中虎子的情绪,他还在说:“没有了饭店,我只能先在工地上干,冰娟腿有些不得索,准备让她去阿坝州药厂上班。冰娟上班后,因为一家人一直住在临时平板房里,环境很不好,我们准备把孩子阿宝送到冰娟娘家由她妈妈来照管。”说了这里,阿坚给饭里又盛了一碗饭,又给冰娟添了一点米,接着说:“阿宝送到冰娟娘家的原因不仅仅是居住环境不好,还因为我的父亲。唉,这次我妈遇难了,我爸一直抑郁寡欢,看阿宝时总是神思恍惚。我想让我爸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新环境里,这样他的精神可能会好一些。”
虎子随口问:“在新环境里,让叔做什么?”
阿坚说:“去成都寻找一个轻闲一些的工作,比如看看大门呀之类……哎,对了,你有没有相熟的人?给我爸介绍一个工作。”
虎子说:“好,我去成都时问问。”
阿坚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直说到这里时,才感到虎子的情绪有些异样。熟知虎子性格的阿坚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借口说:“那咱们一起去成都看安安吧,顺便看看我爸的工作。”说着,从床底下拿着自己给安安买的一大堆东西,将虎子拉出了自己家的板房。
“喂,遇到什么难题了?”阿坚递过一枝烟,又给他打上火。
在黔西北时,虎子一片清明的思路,一接触到现实,又混沌不堪。
他像要吞掉那枝烟一样深深地吸了两口,然后,又长长地吐出来,仿佛要将胸内所有的苦闷都吐将出来一样。
他佯装轻松地说,“没事。只是累了,想有个家了。”然后他不看阿坚,冲着远方的山又吐了一口烟。震后的山已经不复震前的模样,但四个月的成长,新的绿色已经披在山脊梁上,让人看了精神一震。
“这不好事嘛,你可难得有这个心思呀。三十而立,你也二十六岁了,应该成家立业了。老这样漂着也不是个事儿呀。”
“是。该成家,该立业了。”虎子冲阿坚笑了一下,冲他的胸膛打了一拳。
二人开着震后从都江堰开回来的阿坚的小白车去了成都。
在孤儿救助中心的安安,看到虎子喊着自己的名字走来,吓得钻到一个阿姨的身后不敢出来。阿坚叫了一声:“安安——”她看到是阿坚,奔跑着扑进阿坚的怀里,用口齿不清的话语说:“DADA——”
阿坚抱着安安,用手指着虎子说,“叫——爸爸!”
孩子盯着虎子看了一会,突然张开嘴,“哇一—”地一声哭起来,她已经完全将虎子忘了。
虎子拿着给安安买的布娃娃一点一点地哄,又拿了糖果点心之类吸引她。两岁多的安安,经不住这些花花绿绿,香香甜甜东西的诱惑,迈着尚不稳的步子冲过来,嘴里还喊着:“我要吃。”
一旦她的小身体进入虎子怀里,虎子的心一下子融化成了一清汪水。
那小身体那么柔软,有一股未褪尽的奶香味,他抱着安安教:“安安,我是爸爸,叫爸爸。”
然后,安安用清晰的发音,暖暖的声音叫:“爸爸!”
虎子的泪差点流出来,他说:“再叫再叫!”
安安就再叫:“爸爸。”
虎子大声回应:“哎。”
安安再叫:“爸爸。”
虎子回应:“哎。”
安安叫得越来越兴奋,竟笑得咯儿——咯儿——的。虎子却将流泪的脸埋里安安的小胸膛里。
正兴奋的孩子以为虎子哄他玩,加之小胸膛被虎子一拱痒痒的,马上发出更清脆更嘹亮的笑声。虎子被她的快乐与单纯感染,也笑了起来,并不停地将头在她的小胸膛前蹭。把她一次一次举起来。
那时,太阳正从窗外照进两三束光线,金黄的暖光给父女俩的头发上勾出一个耀眼的金色轮廓。他俩的身子虽然留在阳光未照到的地方,显得有一些些暗,但他们的面部却被阳光洒上一层绒绒的白细的光,分外明亮。安安被虎子高高举起来,脸冲着虎子灿烂无比地笑着,嘴里有一条哈拉子流下来,在阳光下像一条晶莹剔透的玉链。虎子的头仰着,幸福地看着安安的脸。那一刻,虎子的身心是浸泡在无比的快乐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