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张着嘴想说什么,被雷江涛一个凌利的眼神止住了。莲莲也忙走到枝枝跟前,用手打了枝枝胳膊肘儿一下,示意她现在先不要多说。
事情如此这般结局,不是虎子所预料的,也不是财夫妻想要的,雷江涛夫妻刚开始也没有打算这样。而叶梓杉,更没有想到虎子会这样在乎这个孩子的姓氏问题。
财与枝枝走了。很快,莲莲从乐果果家抱来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杨平平。
虎子对财与枝枝的感情,突然淡淡的,冷冷的,冷淡到他都感到纳闷。他内心里知道自己对他们二人是疏远的,甚至是排斥的。
对孩子,他也不想多看一眼。
当孩子抱回来的时候,他逃似地说:“叶子,与我去给孩子买奶粉。”
陈炉镇离耀州区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两人坐着一辆破旧的私人小公汽,颠颠簸簸地往县城里走。
一路上,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耀州,对城里的布局一点也不了解。下了车,就那样盲无目的地瞎转。
叶梓杉问:“你要到哪里去?”
虎子说:“不知道。我就是想走。”
叶梓杉说:“这里又不是你的大山,你走,走到哪里?”
虎子说:“心乱,走走舒服。你就陪我说说话吧。”
叶梓杉说:“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喝杯咖啡?找个茶馆喝个茶也行。”
虎子看了看北方街上飞扬的灰尘与乱糟糟地穿来梭往的大小农用车,无奈地说:“好吧。”
于是,两人打个车,叫司机找一个清静幽雅的地方。三分钟后,司机把他们拉到一个叫聚贤斋的地方。
正是白天,人很少,二人要了一个楼上雅间坐下来。叶梓杉给自己要了一杯卡布基诺,给虎子要了一杯不加糖的牙买加蓝山。
叶梓杉说:“好吧,我现在好好地陪着你,听你说说话。”
当真正在要讲出自己内心中的纠结与矛盾时,虎子却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他闷了半天,只说了一句:“算了,不说了,反正事你都知道,说也是重复。就陪我坐坐吧。”
叶梓杉乖巧地点点好:“好吧。我舍命陪君子。”
叶梓杉看出虎子内心的迷乱与焦躁,她静静地陪着他。这个火辣的川妹子,不幸遭遇了爱情后,变得异常乖巧听话,善解人意。为了虎子,她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自己,甚至失去了自己。
而虎子,也在这一连串事情的推动下,迷失了自己。
两人各怀心事地嘬着咖啡,虽然咖啡味道不是很地道,但二人的注意力本不在此。叶梓杉不问他打算怎么办。也不问他正在想什么。叶梓杉知道,现在的她,只有等。
这几天里,叶梓杉也一次一次问自己该怎么办?她与颜如玉的事,肯定不会长久。颜如玉今后肯定是要嫁人的,哪怕只是嫁一个名义上的丈夫。不是很多LES都这样了吗?敌不过世俗的眼光,承不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她们中的很多人就那样嫁了。而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正常的异性恋者。
她不想错过虎子。她知道,自己可以离开颜如玉,离开她的最大代价是:第一,重新找一个经纪人或合伙人。第二,失去现在这种天马行空、自由自在的生存状态,好好工作。而这些,对她而言,好像也不是什么承受不了的结果。如果与虎子生活在一起,她会安宁,幸福,可以将自己的男朋友大大方方地介绍给任何人,也许,他们今后会累些,虎子现在是有两个孩子的男人,加上他们自己的孩子,他们会有很大的经济压力……不过,三人孩子挤在一个家里,多热闹呀。她会给她们设计最漂亮的衣服,把她们一个个培养成服装设计师,等她老了,在自己孩子开的设计公司里当顾问。想到这里,叶梓杉愁苦了几天的脸上,荡漾出幸福而甜蜜的笑。
她从衣领里扯出那枚青花瓷项链,半开玩笑并认真地调侃:“虎子,娶了我吧。可可可是把你与平平托付给我了,我得完成可可的任务不是?我们一起带平平,带安安。好不好?”
虎子把眼光从桌面上收回来,将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叶梓杉,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孩。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去买奶粉吧。”说完,不由分说的离开桌子,向门口走去。
叶梓杉看着虎子标准得令人迷乱的背影,“豁”地一下站起来,飞跑上前,冲动地从后面抱着他,将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背:“虎子,我死定了。你也死定了。让我陪你一生吧,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虎子被叶梓杉这一下吓住了,他半天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应。最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将叶梓杉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短短的软软的金黄的头发,喃喃地,梦呓般地说:“叶子,让我们先做回自己再说吧。叶子,回归本我,做你自己。”
回到家,虎子将新买的两箱进口奶粉放好,然后装出大大咧咧的样子,喊:“爸,妈,我要去贵州几天,你们在家可以吗?”
莲莲一边抱着孩子摇晃着,一边慈眉善目地说:“去吧,我与你爸还年轻着呢。怎么就不可以了?”
叶梓杉则活泼地逗着平平:“平平,平平,笑一下。”才几天的孩子,哪里懂得笑,可是她却逗得津津有味。
雷江涛又重回了以前的沉稳与祥和:“来,虎子,进来。”说着话,他先进了旁边的屋。
虎子小步颠着进了雷江涛的工作间,模仿着小品里郭冬临的口气笑着问:“爸,有事?您说话。”
雷江涛却没有被他佯装出来的快乐感染,仍沉稳地坐在自己工作台后的那把大皮椅上。
虎子也不为雷江涛的沉稳所动,仍然欢快地用北京话调侃地说:“爸,您说。我听着呢。”
雷江涛分开相握在一起的手,然后抬起右手,立即,桌子上像变魔术一样,多了一张金卡。雷江涛仍然沉稳地说:“可可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多年了,我们也给她攒了一些嫁妆钱。本来想等她出嫁的时候,好好地给她买几个大件……爸爸谢谢你,谢谢那半年里你对可可的呵护与照顾。人常说,一个女婿半个儿。现在,爸就把你当半个亲儿子对待。可可今后不用爸操心了,现在爸就要****的心了。这是二十万,按说可可的赔嫁,九个月前就应该给你了。现在不管晚不晚,给了你,我与你妈也算了了一件心事。”
虎子想不到雷江涛夫妻在这个时候竟做出如此决定,一下子收起了装出来的轻松与快乐。恭敬而坚定地说:“爸,我父母双亡,又不知老家在哪里。现在我爸妈留下的小院子也没有了。就算今后政府给我们盖了新房子,我也不想住进去。现在,可可又走了,我只有你与我妈了。爸,我不是你们的半个儿,我是你们的亲儿子。今后,不管我与谁结婚,我都会给你们养老送终。再说,我爸妈临死之前给我存的,加上保险公司赔的,数目也不少。我呢,也算能折腾,这几年也多少攒了一些。这钱,您先留着,等我需要的时候,再管您要。成不?”
双方话说到这份上,如果再坚持,就有些不适宜了。
虎子从雷江涛工作坊出来的时候,叶梓杉又拉着他进了雷江涛夫妇的卧室。莲莲去做饭了,床上,只有平平一个人安静地睡着。
也许这孩子知道自己父母双亡,也许他知道姥姥姥爷,爷爷奶奶,还有“爸爸”这段时间正烦心,所以她懂事地不哭也不闹,喝过奶就睡,一天能睡二十三小时以上。
孩子生下来后,虎子还没来得及(其实是不愿意)看孩子一眼。叶梓杉知道虎子要去贵州,她想让虎子在走之前看孩子一眼。
刚喝过奶粉的平平,安静地睡着。这是一张任何人看了都会想到“天使”一词的脸,只有六七天大的孩子,却清秀得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了。她的头发很软,绒绒地有些发黄,像鸟儿的细毛一样,贴在同样软软的头皮上。那面皮,是白里透红的粉嫩,在窗外日光的映衬下,竟有吹弹可破的透明。雪白的透明的皮肤下面,是细细的可以看到血液流动的血管。她的眉毛有些模糊,软软的细黄的胎毛杂乱地长在眼睛上方,一时间看不出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样的眉形。那双眼,正紧闭着,上下眼皮之间夹着细细柔柔的睫毛,她的睫毛应该很长,像可可。小而直的鼻子下面,是她面部最可爱的地方:嫩如花蕊的小嘴。那两瓣嫩红嫩红的嘴唇嘟着,时不时像吮****一样吸吮几下。在虎子呆呆地看着她时,她突然全身动了一下,然后开心地笑了。这一笑,笑得虎子的骨头都软了。
他小心地、用食指轻轻地、犹如怕惊动这个酣睡着的精灵一样,碰了一下她的小嘴。她马上又呶起红润润的双唇,再次吮吸了几下。
虎子转过头,用圆得不能再圆的眼睛看着叶梓杉:“叶子,她好可爱,不是吗?”
叶梓杉说:“她不是一般的可爱,她是十分可爱,非常可爱。不是吗?”
虎子说:“想不到小生命这样新鲜美好,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一个婴儿。而且是才几天的婴儿。”
叶梓杉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他爸爸。惟一的爸爸。”
虎子说:“哦。当然。”
叶梓杉又说:“孩子还需要一个妈妈,爱她的妈妈。”
虎子说:“哦,当然。”
叶梓杉又说:“我爱她,也爱你。”
虎子说:“哦,当然,我知道。”
虎子在叶梓杉说这些的时候,不知是被叶梓杉严密的推理逻辑催眠了,还是被平平的可爱鲜嫩催眠了,他就那样哼哼哈哈呀呀地答应了一番,然后,在被催眠状态走出卧室,在催眠状态坐在饭桌上吃着不知滋味的饭菜。
然后,虎子与叶梓杉坐上了回成都的列车。
在车上,叶梓杉说:“我就不跟你去贵州了,你不知道,我脑中的灵感像雨后的春笋一样,现在挡也挡不住,我要回去好好工作。哼哼哼,等你从贵州回来,我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意外惊奇。你信不信。”
虎子说:“信。你是谁呀,我敢不信吗?”
叶梓杉再说:“等我因此一举成名,你到时找我签名可得排队哦。我这人一向很有原则的。”
虎子说:“呵呵,我乖乖地排到队尾,决不夹塞。我还给你看看谁夹塞来着。”
一路上,两个就这样避重就轻地乱侃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尤其多的是关于叶梓杉这次服装设计的灵感以及对未来没边没沿的畅想。关于两人的事,都知道已经说明了,捅透了,双方都明白对方想说的,又都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无用。
只是每次这样故作轻松的话题结束后,就会有一段时间的沉默。默然相对时,彼此不经意间看一眼,又会心潮澎湃一下。
成都站在两人感觉很漫长又很短暂的矛盾心情中终于到了,虎子极潇洒地对叶梓杉说了一句:“等我电话。”然后头也不回地顺着人流越走越远了。在一片乌鸦鸦的人头中,只有他的左手,举过头顶不停地挥着,显得分外醒目。
直等到车上人都下完了,叶梓杉才慢慢地下了车,慢慢地走出了熙熙攘攘的地下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