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类在悲痛的时候,LUCK被遗忘在人类的悲痛之外。
LUCK,痛在自己的痛里。
那三天,家中悲痛的亲人们,没有人记着吃饭,当然也就忘记关心LUCK有没有吃东西。
可可被拉回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张活动床上。那张床,从成都回来后一直陪着可可。那是虎子专门为可可准备的。可可还没有入殓前,她的遗体放在临时搭起的灵堂里。她的活动床下,一直卧着悲痛欲绝的LUCK。
LUCK从那个时候开始绝食。
在虎子等待可可醒来的那两个多月里,虎子常把可可推出房间,在朝霞刚刚渲染了东边天空的时候,让她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彼时,LUCK就在可可的床下卧着,那是它自己忠诚于主人的方式。夕阳西下时,虎子也会把可可推出来,在凉爽的夏天的黄昏,与可可说些关于过去现在与将来的种种事情,彼时, LUCK就绕在虎子的脚下,仿佛一家三口在玩游戏一样。
虎子说:“可可,你看, LUCK就像咱们的孩子一样,让你我提前享受着孩子绕膝的快乐。等将来有一天啊,咱们的孩子长大了,会像LUCK这样,在咱们身边快乐地玩耍,我要带着他骑车,踢球,赛马,游泳。呵呵,你不知道吧,我挺会唱歌的,大学时,每年的联系晚会都有我的保留节目呢。等咱们的孩子大一些,我就教他唱歌,你是知道的,大学里,男孩子会唱歌有多迷女孩儿。对了,你要教咱们孩子学绘画哦。没事的时候,他三笔两笔,也帮你画个瓷儿,再烧出来,那就是传世之宝呀。对了,我也会画几笔,呵呵,你也不知道吧,我可喜欢画画儿了……”
那两个月,虎子天天这样唠叨。LUCK天天尽心地陪着。现在想来,那样的日子,不是LUCK提前让他们享受了,而是LUCK知晓可可永远没有机会了,便抓紧时间让她能多一次就多一次地享受天伦之乐。
每天晚上虎子上床,LUCK肯定也会跟着上床,卧在虎子与可可之间,然后用一双玻璃珠一样透明闪光的眼睛看着他们。如果虎子在屋里呆闷了,出去走走,LUCK会自己呆在屋子里,卧在可可身边,好像在说:“妈妈,爸爸不在的时候,有我陪你。”
两个月的每个夜晚,LUCK都与他们睡在一起,不叫也不闹。
“多么灵性的畜生呀!”可可妈妈曾经这样评价。虎子反对说:“妈,他不是畜生,他是咱们家一口子。我不在的日子里,是 LUCK一直陪着可可。可可失踪的日子,也是LUCK守在可可的身边。他比我们任何人都疼可可,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懂可可。他是可可的命,可可也是他的命。”
可可的人生终结了,想必 LUCK的生命也没有了。
他不吃,不喝,守在可可的灵前。任小孩子如何逗他,任来帮忙的人如何赶他,他就是不走。
那三天三夜,可可父母亲与虎子他们沉浸于悲痛之中时,是LUCK,独自陪在可可灵前;在几个未成年的孝子玩乐于街头巷尾时,是LUCK,不吃不喝,守着自己永远的主人。
送葬那天,可可的棺木被抬起,被抬走, LUCK感到自己的灵魂,被那棺木上一股强大的气场吸着,从身体里抽出来,随着可可去了。
送葬的队伍走后,LUCK在帮忙的人们打扫凌乱的院子时,悄悄地出了门。他顺着一路铺着的纸钱,一步一挨地,去了坟地。
LUCK知道,就是那堆插满花圈的新鲜黄土里,埋着可可。他看见虎子坐在不远处的一个田埂上,正念着什么。
双泪长流的虎子旁边,是双泪长流的大头飘飘与叶梓杉。
LUCK狺狺地叫着,跪在可可的坟前。
虎子抬头看见他,惊奇地喊:“ LUCK!”大头飘飘与叶梓杉也震惊地无语对视。
虎子把 LUCK抱在怀里, LUCK静静地,不再动不再叫,仿佛是享受着人间最后的如春的温暖。
一滴泪顺着他的鼻梁流下来。流了虎子一手。虎子说:“ LUCK,有你这条义犬,可可这辈子也没白活。”
LUCK狺狺地叫着作为回答。
那天晚上,虎子陪大头飘飘住在客房,叶梓杉住在可可的闺房。
人去房空。叶梓杉也说不出的悲凉。
她从脖子上摘下可可临终前又反送回来的青花瓷碎片项链,细细地看着,那天可可留给她的最后的话又响在耳边。
那天,虎子从病房里出来后,可可父母亲进去了,然后可可母亲把叶梓杉也叫了进去,说可可有话对她说。
叶梓杉疑惑地走进去。可可看见她,笑了。她软绵无力地拉着叶梓杉的手,一字一喘地说:“叶梓杉吧?!我知道你爱虎子,现在,我把虎子交给你,把我的孩子也交给你。不管孩子姓杨,是姓雷,还是姓魏,我都拜托你,好好地照顾虎子,好好地照顾我的平平。”
叶梓杉惊异于可可的机体功能。她虽然沉睡着,但她沉睡时发生的事,她竟件件明白,桩桩记得。
生命弥留之际,可可把那枚艳红得迷人的青花瓷碎片费力地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交到叶梓杉手上。
她留给叶梓杉的话,是她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句话:“虎子与平平就交给你了。不说谢了,我会在天上保佑你们。”
这句话,几天来,一直在叶梓杉耳边回响。
如今,这枚青花瓷碎片做成的项链,就在她的手里,她拿出来,定定地看着。她问自己:“叶梓杉,虎子能接受你吗?”
此刻的LUCK,突然像疯了一样,扑向叶梓杉,咬向她的手。她手一扬,项链落在LUCK脚下。
LUCK抱着项链,两行泪从那双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LUCK,你知道这个关于青花瓷碎片的故事?可是,你怎么能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始末呢?”
“ LUCK,可可临终前,把这个碎片交给了我。我知道,这是把一副重担交到了我的肩上。我能打开虎子的心扉,让他接纳我吗?我能在还未结婚时,就当两个孩子的妈妈吗?在今后漫长的日子里,我该怎么与孩子们相处? LUCK,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可可,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LUCK一声不吭,紧紧地抱着那枚青花瓷碎片。
“可是,LUCK,既然可可把这枚碎片交给了我,我就不能再问它的来龙,我只要把握好它的去脉就行了。可可,虎子是我真心爱着的人,他值得我用一生去爱,值得我用生命去守护。而平平,就让她做为咱们四个共同的女儿吧。我会做好妻子做好妈妈的。”
“LUCK,你知道什么是爱吧?!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懂爱。爱就是奉献,爱就是付出,为所爱的人,奉献自己的所有,甚至生命。因为我爱了,因为我爱着,所以,我也懂了。LUCK,咱们定个约定吧?我与虎子结婚后,就过来看你,好吗?”
慢慢地,LUCK松开了那枚碎片,然后,闭起那双玻璃球一样的眼睛,依偎着叶梓杉,貌似睡着了。
LUCK是可可在前往映秀镇的路上遇见的一只流浪狗。不,也许LUCK不是流浪狗,他只是一时走失了。抑或不是走失,他是前世与可可相约,约好在那个路路口相见。
可可一生只走过一次去映秀镇的路。在去映秀镇的路上,路过一个貌似别墅区的住宅群时,在马路边,且行且停的有一只很小的纯白的影子。
可可下了车,把它抱在怀里。它竟不挣不叫,任可可抱着。一双水似的玻璃眼睛看着可可。
它的毛发洁白如雪,干净得如同一根根蚕丝线。想必是主人家精心呵护的宠物。主人一时不小心,把它弄丢了。
可是没有主人来寻。路上寂无一人。
可可就让林娃把车靠在路边,自己抱着LUCK硬等。
那天,等得林娃都眯了一觉了,主人仍然没有来寻。
可可说:“它就是来找我的。但愿遇上它之后,给我带来好运。”
于是,可可给它取名叫LUCK。
不管是前生的缘,还是今生的份。还那天起,LUCK与可可,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直到可可离去。
第二天,叶梓杉起床后逗LUCK玩,LUCK竟一动不动,再一摸,他小小的身躯,已经硬了。
夜里,他闭上眼睛后,就随可可去了。
本来就很小的宠物狗,因几天的绝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他的毛发,却仍然洁白如雪,一根一根的,干净得如同蚕丝线。
那双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永远闭上了。
可可葬后的第二天早晨,虎子、飘飘、叶梓杉三人,又把LUCK葬在可可坟旁。
虎子说:“可可,有魏明睿与LUCK陪你,我放心了。”
叶梓杉说:“可可,我不会辜负你对我的重托。LUCK,我也不会忘记你与我的约定。”
那天,山楂林上空,突然降下了北方少有的太阳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