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
张天寿的脑子里闪现出那个同样死一般的夜晚,一直觊觎医药管理局局长位置的高登科将一沓材料连同8万元钱交到了父亲的手上,一直兢兢业业工作的父亲双手不停地颤抖。局长徐桐由于父亲的举报被调查,高登科后来取代了徐桐,而自己拿着这笔钱去了美国读书。
这是一场奴役般的交易,父亲从此成了高登科使唤的马仔。甚至高登科在一次车祸中将一个孩子撞成了大腿骨折,也用钱让父亲替他背了黑锅,父亲因此被开除了公职,从此靠送煤球维持生计。
自己回国后被聘为西北生物总经理,徐桐却阴差阳错地被聘任公司董事长,成了自己的上司。而高登科这个老政棍也把自己当成了提线木偶,上马苜蓿草项目若不是高登科强烈要从西周市商业银行贷款,也不会出现后来的回扣交易,这条蛀虫还拿走了大半的冒险回扣。现在徐桐出局了,又来了一个李枭阳,并欲图把自己当成手中的一枚棋子。他的天狼国际,公司母体在香港,大陆都是壳公司,之前都是从事一些非法交易。可惜至今还没有拿到强硬的证据,对李枭阳现在也只能吓唬吓唬而已。现在首要任务还不是为了金钱,而是要铺一条畅通于官员、对手以及合作者的路。除了高登科,只有拴住更多的人,才更安全。500万足以打点这一切。
坚定了这个想法,张天寿说道:“李总,人都是虚伪无耻的,钱再多也带不进棺材,但是有了500万,我们的合作才更安全。我并不在乎你说我无耻,我从银行拿的回扣按照现行的法律,横竖都已是一个重犯了。这一次如果你认为我要多了,可以不给。我相信常为民的案子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也将什么都没有。那可是上亿元啊。想想,你会为今天的冲动后悔吗?”
西周市的人盯上自己,张天寿难道早就知道了?不可能,张天寿知道的话,常为民的嫖娼案就不会演得那么拙劣。但是事实上的确有人在盯着自己,到底是谁呢?徐桐?不可能。难道那个柳如烟真是高登科派去的探子?不,也不可能。前面张天寿给常为民设置陷阱,后面高登科让柳如烟出面搅局,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高登科也不会如此拙劣。李枭阳冷冷地看着张天寿,一言不发,心中冒出了一条绝好的借刀杀人之计。
“只有我们合作,让常为民永远不能翻身,我们才能获得更大的回报。”张天寿望了望窗外的夜色,“把咽喉中的这一根刺给搞掉,是我们成功合作的前提。”
“怎么搞掉?柳如烟一个女人你都搞不定。”李枭阳暗自发笑,张天寿这些唬人的话都是跟自己现学现卖,还在自己跟前显摆,口气大就接住柳如烟这个烫手山芋吧。500万可以给,但是不能是一锤子买卖,像张天寿这样心灵受到过强烈的刺激的人,一定得像耍猴儿一样,一次给一点,干一阵活后再给一点。
张天寿知道习惯暗中来一下的李枭阳这一次是想借刀杀人。“常为民现在账户中全是西北生物,能全部买入西北生物,为什么就不能全部买入其他呢?”张天寿看了看李枭阳,“只要几分钟,常为民十多年的辛苦就会付诸东流。2002年损失3000万,内幕交易反目成仇,不惜绑架编造谎言……只有这样,常为民才会更疯狂,不是吗?成了穷光蛋的常为民最后还要成为犯罪嫌疑人,进入监狱,他还凭什么跟我们叫板?”
“柳如烟呢?你能将一个男人搞定,娘们儿就没有招了?”李枭阳故意激将张天寿,脸上却是坏笑,“500万我可以给你,但是不会一下子都给你。你现在是西北生物的董事长,你以西北生物的名义向我借款100万,等事成之后,我再给你写个还款收条,这样钱就安全地成为你的钱。余款最后会给你结清。”
眼前这个家伙的钱是这么不好拿,不过张天寿也不担心,李枭阳入局西北生物,如果不兑现,他自己也将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现在张天寿最关心的是李枭阳一直说的大项目,怎么又跟英国人扯上关系了。“李总,英国项目到底是个什么项目?股改之后立即对公司主营业务进行调整,在很大程度上说是个大忌,除非引入矿产、房地产、有色金属以及金融资产项目。”张天寿看着李枭阳,心里还是有点没底,“那个柳如烟的事情,有点麻烦。”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鱼刺给剔了。我看常为民跟柳如烟这一对狗男女一唱一和的,干脆一锅烩了得了。”李枭阳神情轻松,“至于我们的具体合作嘛,第一步是第二次股改合作成功,第二步才是装入大项目。项目一定是个国际性的项目,到时候回报远远超过现在。”李枭阳从皮包拿出一本资料,“你先看看这个,这是我们的规划,看完了你就知道未来的西北生物到底是何等的前途广阔了。”
张天寿翻了翻,不禁目瞪口呆。
夜风轻轻地吹拂着窗帘。
柳如烟细细地把玩着手上的酒杯,紫色的红酒在杯中随着节奏流淌。一旁的常为民,此时却是一脸冷峻。杨雪的手术刚好,就听到常为民在外嫖娼,当时就气得晕过去。而公安部的专家才给出的结论是,从证券营业部的后台看不出有人破译了常为民的密码,常为民依然涉嫌内幕交易。证监会限定常为民在一个星期内强行平仓西北生物。
“老常,我们有很多误会,香港的纵火案你现在明白了吧?李枭阳就是要让我消失,天狼国际是个问题很大的公司,现在我还不能说怎么样,但是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明白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我柳如烟是你的朋友,不是庄家。”柳如烟举起酒杯,看着常为民尴尬的表情,继续说,“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你我都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他们还会继续找你我的麻烦。现在公安部的专家虽然没有从后台找到破译密码的痕迹,但是有一个重要的情况我已经转告给飞警官了。你放心,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常为民从进门就一直没有说话,之前自己实在是意气用事了,如果不是飞翟在中间穿针引线,自己至今可能都还在误会柳如烟。听到柳如烟这么说,常为民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如烟,之前的事情多有误会,实在抱歉。事情着实远非现在体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西北生物如果是一堆垃圾的话,我敢说,在张天寿的操控下,这堆垃圾也总有一天会飞上天。”常为民知道张天寿第二次股改不说服大股东西北制药集团提高对价是不可能的,他在很大程度上都已经站到庄家的一边,而自己现在就如同鱼刺卡在庄家的喉咙,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整自己。
柳如烟有点没有听明白常为民的话:“你是说西北生物这个公司会出大事?庄家为了多得到筹码,不惜利用你去跟上市公司博弈,证明上市公司现在还没有跟庄家勾结。而这一次无论是你自己还是我代你投反对票,对他们来说都并不是一件坏事。第二次股改西北生物势必要提高股改的对价,第二次股改之前,庄家一定会在二级市场有所动作,甚至直接跟上市公司沟通。我们现在就静观其变吧。”
这个女人对市场的心态洞若观火,而且越来越透着神秘,常为民觉得自己从前真的小瞧她了。“张天寿跟徐桐早有宿怨,我不知道到底是他们当中的谁在背后搞我。还有一个欧阳飞雪,他是我的邻居,一个证券分析师,其实也就是一黑嘴,现在连他好像都参合进来了,我猜他可能是庄家的一个马仔。”常为民一直怀疑秦箫出卖了自己,这一次在股东会上看到秦箫跟欧阳飞雪在一起,这份怀疑也加重了,“秦箫是我的邻居你是知道的,这个女人没有什么城府,但是我出事之后,什么胁迫股东操纵股东大会的监探录像,都是由秦箫引起的。这一次她跟那个黑嘴在一起,我看准没好事。”
柳如烟知道秦箫,股票基本不懂,属于头脑简单的女人。玩股票也是由于刘宏另有多个新欢,一个人在家孤独寂寞,找一种消遣而已。在常为民账户离奇交易案发生后,秦箫就变得不可琢磨。柳如烟一直怀疑秦箫背后有人操纵,但是她和欧阳飞雪又是什么关系呢?情人还是合谋者?
“你不是说证监会限期你抛售西北生物吗?也许这是一种解脱吧。”柳如烟呵呵一笑,举起酒杯跟常为民轻轻一碰,“常老师,看不明白了吧?飞翟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不能说是遗憾,也许无心插柳,最后成了放长线钓大鱼。”
“飞翟错过了什么绝佳机会?怎么又成了放长线钓大鱼?证监会让我强行平仓,这几天西北生物的股价肯定要下跌。”常为民缓缓地放下手上的酒杯,“股票没了只是账户上的解脱,内心的束缚又如何解脱呢?我如果不能找到这一系列事件的真相,我就真的成罪犯了。”
“不要那么悲观,你在西周市的那些事,不是已经开始有证据证明是有人故意陷害你吗?对了,你不是还有什么密信吗?你现在可以全部提供给飞翟他们了,以协助他们早日侦破。”柳如烟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至于你说的复牌后的行情嘛,我看不一定大跌,一般都因为股改的预期提高而股价不断拉升,只有股价越高,大股东向流通股东支付的对价才越高。”
“兵行诡道。西北生物的庄家这一次虽然做得有点流氓下三烂,但绝对是一个霸气十足,运筹帷幄的狠角色。第一次如果真是庄家在操纵我,证明庄家收集的筹码还不足以否决股改,想利用我达到博弈追加对价的目的,也为打压洗盘留下了时间跟空间。这期间打压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收集到足够多的筹码,就不需要再利用我去作诱饵。拥了足够多的筹码,那么通过送股,获利也就更多。”常为民嘴角咧了咧,脸上又出现了自信,俨然当初给柳如烟讲炒股理论时的样子,“这时候庄家会将股价迅速拉升到理想的价位,不但可以高位控盘,由于股价升高,流通股东的成本相对提高,庄家还可以逼迫西北生物的大股东西北制药集团在第二次股改过程中支付更多的筹码。”
柳如烟点了点头。
“这个人贪婪得有些技巧,这样的手段都想得出来。对上市公司的操纵就要从第二次股改开始,这个时候我的案子没有了,势必成为他们的一块心病,证监会随时都可能找上门,打乱他们的计划。现在证监会限令我平仓,庄家可能让我损失更大,只要两个无量跌停,我就会损失百分之二十。”常为民咬了咬嘴皮,“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平仓。”
“平仓后还有什么打算?还有,你的账户密码修改了没有?”柳如烟有点担心常为民钻牛角尖,“西周市你不能再去了。”
“现在账户冻结着,只有我提出平仓的时候,他们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给我解冻,那时我才有权限操作我的账户,并修改密码。现在我还没有申请解冻,我需要要等等看。平了仓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现在已是声名狼藉,我必须先洗清我的冤屈。账户问题我现在突然想起一个人,但是还不能确定。”常为民停顿了一下,“那个卖淫女抓回来了。根据飞翟的说法,卖淫女进房间的时候,房门是半掩着的,而我迷糊糊躺在床上。我听飞翟说,公安部门鉴定了我房间的开水,里面含有的一种成份,跟当初我儿子绑架时被人服用迷药里含有的一种成份一模一样。但是酒店的监控录像有一段由于停电没有录上,下药的人现在没办法知道是谁。我倒是想起一个人,现在才从董事长位子上下来,儿子在被绑架时,听到有人提过他的名字,我依然怀疑他,但是他跟庄家或者这件事情的操纵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还摸不透。对了,来之前我接到一个电话,欧阳飞雪去印尼的巴厘岛了。”
柳如烟微微一笑,就因为他儿子一句话,让柳如烟也差点成了绑架案和股票操纵案的嫌疑人。“你是说徐桐?不过你儿子可还说了我啊。呵呵,你还记得你冒充天狼国际吗?这个徐桐跟李枭阳关系不一般,我想徐桐要整你的话,以他这个年级的人来说,那样是不是低级了一点呢?你刚刚说谁去巴厘岛了?海啸刚过,去那里干什么?”柳如烟一脸疑惑,转眼间又释然,“我明白了。这家伙迟早要将西北生物推向火坑。”
常为民心里依然难以释怀,为什么柳如烟对徐桐总是那样的轻描淡写呢?一生争权夺利的徐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销声匿迹呢?
窗外夜色深沉,来往的人流,一个个在闪烁的霓红灯下犹如涂满油彩的鬼脸,永远看不清油彩遮盖的是悲还是喜,到底是白还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