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艮推开门,林宽已经等在门口了,凑过来贴着天艮耳边,“林叔在楼梯口。”
天艮没多说话,借着摘掉手套帽子的动作,冲林宽点头示意知道了。
进去之前一直没看到杨华的脸,出来时,天艮才跟杨华打了个照面。
没有能彼此寒暄说话的空隙,天艮只好跟着杨华出了外门,来到走廊。
径直走到楼梯口时,果然,林子江已经等在那儿了。
这个坐如钟,站如松,时时刻刻没有松懈的男人,双眉微锁,眼角微落,嘴角微扬,脸上能够读出来的依然是担忧和关怀之情。
走廊不是个可以并排走路的地方,天艮安安分分的跟在两个人后面,快走到林子江跟前时,他靠着林宽近了些,低头间把右手中指在喉咙里用力捅了下去。
等三个人走到林子江身边,只见他拍了拍杨华的肩,“小华出息了啊,都是少校了,谢谢你领他们进去。回头我找你去。”说完,来到了天艮身边。
天艮满脸的泪水,鼻涕也不争气的挂满嘴边,还没等林子江碰到他,“哇”一声,后退着吐了一地。
林子江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一步,林宽却没动,天艮这“哇”的一声只是个开始,喷水有鱼尾狮一般,各种淡黄、中黄、土黄;铬黄、橙黄、基黄;鹅黄、鸭黄、雄黄;喷了林宽一身一裤子。林宽挡在林子江前面,让林子江的西装依旧一尘不染,纯黑色的领带,像是为下午的仪式做好了准备。
林宽也不扶也不动,看着天艮吐到胆汁色了,才听见林子江缓缓开口,“你看见夏雨了吧?你们这也算跟夏雨道别了。有你们俩来送她,她会走的欣慰的。”
林子江这几句话下来,像是在等着天艮说话,又像是仅仅在安抚两个年轻人。
天艮还是说不出话来,哈着腰,双手扶着楼梯把手,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嘴里吐净了,眼睛里鼻子里还在继续滴滴答答滴着澄清液体。
林宽被天艮弄得浑身不自在的很不是滋味儿,“天艮是个重感情的年轻人呐,没事儿,哭出来会好受些。你也不用强憋着。”说着,往林宽和杨华身边递上了两支烟。
“都吐出来好些了吧。下午,我跟杨华还有点事儿,正好也到中午了,我让人把欣欣也接过来了,一会儿出去一起吃个饭吧。”说着,林子江脱了西装外套轻轻折了下放在了楼梯扶手上,从天艮身边拿起拖布,打扫起来一地的污秽之物。
林宽掐了烟,赶忙从林子江手里夺下了拖布,抢着收拾了起来。
“身上这套脏了没事儿,我找人洗洗。回头给你们俩弄身衣服吧。”林子江松开了拖布把,搓了搓手掌,毫不介意已经被天艮呕的气味恶心的清洁服,又热心的来帮天艮脱下上衣。
本来也是为了争取个时间来面对夏雨的事儿,短暂的时间是争取到了,可是之后的午饭不好推辞。
好不容易帮林宽脱了一身疑惑满身耳朵的衣服,不想被自己一吐,又要重新换上林子江的“好意”,而且这次更没有理由拒绝。
天艮咳了咳嗓子,明显吐得太猛了,嗓子哑的厉害,“好,让林叔费心了。”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上了一层楼,已经看到警局大门了,可林子江没有往外走的意思,继续上到二楼,楼上刘警官已经手里拿着两摞运动服等在那儿了。
“毕竟还是孩子,受不了血腥的场面,给你添麻烦了。”林子江快步迎上去接了衣服,跟刘警官道了谢。
“林总,你们转转就先走吧,我这会儿走不开,有事儿我再联系你。”说着,刘警官敬业的朝着林子江身后的杨华敬了个礼,转身快步离开了。
林子江冲着两个人笑笑,指着旁边一间小门,“里面有个小喷头,你们去洗洗换了吧。我在这儿等着。”
语气是客气的,内容里没有商量,林宽先进去了,天艮刚要跟进去,林子江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胳膊,贴身低声道,“听说你很喜欢洗澡,但在这里最好记住多言无用。”这才放手让天艮进去。
天艮的疑问越来越多,越演越热,但心里越是恐慌,外表越需要掩饰,他以从未有过的平静去迅速完成了冲洗换衣服几个动作。
林宽似乎一直等着天艮给他一个答复,但是没有等到,推门出去之前,林宽还是禁不住问了句,“是她吗?”
林子江可以对警局熟悉到像走在自己公司里,杨华,刘警官,每个人都是谁,天艮云里雾里的一脚轻一脚重的探步时,他先想明白了一件事——如何回答林宽。
天艮边单手推门,边冲着林宽默许的点了点头。
林宽的眼泪来的太快了,推开门,迎上了林子江,像是洗了澡却没擦脸,满脸湿乎乎的,他抬起袖子随意在脸上抹了下,便跟着林子江往外走了。
已经到了门口,“林叔,”林宽从后面喊了声,林子江停下了脚步,“下午,我想去殡仪馆送夏雨最后一程,行吗?”
“好。”林子江答应的爽快,“就你一个人吗?你等下,我打个招呼。”林宽和天艮没有对视,林宽自己“嗯”了一声。
林子江透过玻璃朝正在打电话的刘警官挥了挥手,里面也回应的挥了挥。
天艮看在眼里,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打个招呼”,跟去动物园里看玻璃窗对面的黑猩猩一个感觉,你挥挥手,我就挥挥手。但这挥手之间,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就彼此沟通了?!天艮不禁心里又一惊,打了个冷颤。
等中午再爬上小楼梯,赶到粥店的时候,林欣欣已经先坐在里面等着他们了。
“哇,爸,你会带天艮林宽来这里呀。你不是说,只有最最信任的人,才会在这里一起坐嘛!”林欣欣一脸的惊讶和惊喜是向来掩饰不了,也演绎不出来的。
“会啊。他们不也是你最信任的朋友嘛。”尽管林子江这句含笑的对答,很有话剧效果,但林欣欣表现出来的开心又是更上一层楼的升华。
“华哥哥坐这边吧。他们家除了粥还有挺多味道不错的小吃。我给你们点菜。”林欣欣在,这个桌子就是隔音也不得安宁了。
“华哥哥”又是个什么鬼,挺多小吃?别啊,林宽这会儿都要难受死了,你怎么能冒出这些嗑来,吃了次安眠药整个人都会脑子不转了吗?天艮心里急得跟揣了只野猪,只求林欣欣能少说两句。
“小欣欣都长成大女孩儿了,越来越漂亮了。这会儿叫华哥哥啦。军训那会儿光顾着追男朋友了,眼里都不认识我吧。”取笑了一番,杨华在林欣欣鼻子上轻轻用手一刮,很像上了大学回来家度假的小别兄妹。
“爸跟你华哥,林宽,下午都有事儿。你那些说不完的话,等会儿慢慢说给你的天艮听。先吃饭。”林子江一句哄女儿的安排,把天艮的行程都订好了。
“天艮,你和林宽都记得杨华我还挺惊讶。他是我大学室友的弟弟,不知道你跟你爸打听过我们那段青涩的大学生活没?杨华是老六的弟弟,是个孝子,老六的妈这次的病不太好。”林子江看了看杨华,捡了个易懂不易伤的词儿来描述病情,“所以,杨华打算转正回渤广照顾母亲。”
天艮记得老爸提过,室友里老五老六是一直跟着林子江的两个人。
“欣欣刚才说的不错,这间小屋从不对外开放。只有信任的人,我才带过来的。”林子江这番话是盯着天艮,一字一顿说起来的。
“老六跟了我很多年了,我们跟亲兄弟没两样。所以,杨华也喊我林哥。这份信任不是建立在利益上的,我不知道你能体会多少。我们虽然认识不久,但当着欣欣的面,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信任是没有底线的。”林子江的话语带着热情也含着挑衅,像递过来一朵带刺的玫瑰,想接,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接上手。
“我自己是个商人,商人嘛,总是出口诚信,让你听起来很滑稽是吧。就像马戏团驯兽师拿着鞭子说再也不抽你了,是吧。”林子江为自己很冷的解释做了个更冷的比喻,其他人在附和,天艮只是低头喝了口水。
“可这种信任,并不滑稽。你们的语文课里,不也提过培根的解释嘛——人与人之间最高的信任,无过于言听计从的信任。你跟林宽之间看起来也是拥有这种完美的信任。天艮,不是么?”这次林子江是单挑天艮的名字来提问的。
天艮不得不抬起头,谦虚而认真的对上了林子江的视线,他微微垂下眼睑,轻声答应了一个“是”字。
林子江满意的扬起了嘴角,“这就好,我们依旧是队友。信任彼此的队友,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让你失望过是吗?”天艮心里默念,但表情依旧是没有涟漪的湖面般平静,没有再回答,因为此时,他的脑子里想起来了另一句话,“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
天艮有了自己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