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5号,周六。刚好是农历的中元节。
每年这时候,林欣欣的爸爸,林子江都不在家。
整个林达房地产这十几年来都是林子江一个人支撑着,别说周末大礼拜(双休日),就是逢年过节的,林子江也兢兢业业的守着,随叫随到。
但,每年的上元节,林子江都会出去两天。
林欣欣小时候问过,林子江哄着她告诉她,“去看妈妈,等大了,爸爸带你也去。”
可林欣欣懂事以后,林子江就悄悄出门,既没有再跟她提过,也不会带任何人。
王姨在林欣欣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嫁了过来。
从小到大,在林欣欣的家里,充当“妈”这个角色的应该就是“王姨”了。
可林欣欣从记事起,喊得就是“王姨”。
因为家里还有一个真正管“王姨”叫“妈”的存在。---林力。
林力按家谱是弟弟,比林欣欣小九个月,如今上初三。
王姨忙里忙外的打点交钱,就是想让林欣欣赶紧去个住校的地儿。
林欣欣又何尝不这么想。
“王姨,这是住校申请,需要家长签字。”林欣欣,自己填好了表,递了过去。
王姨欣然签字。“以后住校缺什么,往家里打电话,让你马叔给你送去吧。”
“就不用周末回家了。”这句王姨的内心表白,林欣欣听的明白。
“学校住校,外省市生优先。那个,我不是农村户口嘛,明天我想把户口本带去。”林欣欣想了想说。
“户口本拿去别丢了,我给你找出来,周一你拿复印件去吧。”王姨说完,头也不回,径直往林力屋子里去了。
林欣欣家是林达集团在渤广建的第一批跃层。4个客室都朝南。
楼下一间是林欣欣的,粉色公主内装,很是华丽。
但正好冲着从每个卧室到客厅的必经走廊,基本没什么隐私。
虽然后来,卧室门配了锁。但当初设计的几根镂空城堡栏杆,让屋内摆设样样清清楚楚。
即使后来林欣欣在里面挂了帘子,也还是不隔声的。
快11点了,林欣欣听到了有人下楼的脚步声。
王姨是挺不到这个时间的,林欣欣自然知道这毫不隐讳的脚步是林力。
林欣欣起来看了下门锁,又把从里面插上的挂钩也挂了上去。
“欣欣,知道你醒着。告诉你,别以为住校了你就跑的掉了。”门外粗暴的声音,贴着栏杆如恶狼般嘶哑低沉。
林欣欣屏住了呼吸,狠狠咬紧了牙关。
“哐当”一声,狠狠的实拳砸门声。
一会儿,拖着拖鞋上楼的声音响过,林欣欣才深吸了口气。
林子江,这个家的爸爸,总是早出晚归。
16年了,林欣欣早就知道,在王姨眼里,她跟林力根本就不是什么姐弟。
甚至都不如家里的母狗,----大毛。
唯一庆幸的是,在爸爸那里,王姨还需要上演她的“贤妻良母”形象。
所以,林欣欣很清楚,如果她不想沦落为吃苦耐劳的“灰姑娘”,
那么,礼尚往来的阿谀逢迎,她必须演好。
可是,初三那次,王姨过火的辛辣手段,让林欣欣一辈子都不能原谅。
90年代初期,录像厅也是渤广市“老少皆宜”的出入场所。
初二的林力纨绔的夸张,没上限的零花钱,对他来说5块一盘的录像带不用犹豫。
几个人带来家,几级都有的跑/马/打/炮片子,楼上的喧哗让林欣欣无法静下来备考。
平时冷静的林欣欣,知道跟爸爸打小报告是个极其愚蠢的举动。
但这次,她还是忍不住说了。
当天晚上,林子江当着王姨的面,刚抽了林力几皮带。
林子江还没骂出口,王姨就夸张的拿着擀面杖冲了过来。
“都是我这妈当的不好,没管好孩子们,让这姐弟俩把这种东西带到家里来。这让我哪有脸去见早走了的大姐啊。”说着,王姨跪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竟右手抡起了擀面杖,砸在王姨自己的左掌心。
林子江看不下去了,只好过来拦下。
“子江啊,我知道女孩子早熟,你工作忙。本来不想让你操心的,都是我不会管孩子啊。”王姨哭的更凶了。
林欣欣看着蹊跷,只见王姨突然推门进了自己房间。
出来时,手里的塑料袋子,装着4,5盘标签贴着“少儿不宜”,配着夸张图片的录像带。
其实,过了一年了,林欣欣现在都不知道,爸爸是不是当时真的没办法了。
只记得脸上被爸爸扇了一巴掌之后,几道红印儿,过了一个星期才渐渐淡去。
那是爸爸第一次打她。
自然,王姨做事不会只图个一时的“痛快”。
第二天,林欣欣的“妈妈”突然大驾学校,“虔诚”的道了歉。
班级里都知道了,林欣欣脸上的红印子,
是因为,“我是个带着弟弟班同学,看了N级片子,臭不要脸的贱坯子。”
林欣欣相信,有个一直疼她爱她的爸爸。
所以,她不会让自己活在阴暗角落里,做个受气包。
反之,她迎着各种风言风语,敢满面春风的接下来。
初中:
她尽管是少数人眼里的笑话,却依然是多数人眼里的校花。
在林欣欣自己心里,
她是蓝天下开的最艳丽,最自信的那朵向日葵,
挺过风雨,会一直向着太阳展示着最美的自己。
9月7号周一,一大早从进了教室,林欣欣两眼望天的呆坐,双手捧着户口本复印件,等着老毛来收住宿申请了。
高一·2班。
7点10分。早自习结束。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套笔直的黑色中山服走了进来。
“大家好,我是物理老师满俊杰,名字不重要,大家叫我老满就行。”老满左手揣在裤兜里。
上衣配着四个中山服典型的方形口袋。
着装大方清晰,线条简练,让五十岁上下的老满看起来,干练,清爽。
“是外调过来的,物理讲台持教三十多年了,带过的老师都是老司机了。不过偷偷告诉你们哦,我自己倒还常常是云里雾里的。”老满自己呵呵乐了下。
“先认识下同学们,我点到名字了,站起来一下啊。眼花了,脑子也不太好使,不会听音儿记人儿了。所以,站起来哈。”老满从右边吊袋里取出了黑边老花镜戴上了。
“梁天艮。”老满喊的名薄是入学成绩排列的。
“到。”天艮坐最后一排。站了起来。
“听毛主任说,你是这届中考状元。我们科任老师呢,可以自己选科代表。”老满似乎要一个个人仔细审查。
“正好物理是第一课。赶巧可还是不如赶早的,我就先选了。以后,你做我的科代表吧。”老满右手摘了老花镜,给了科代表一个满面的笑容。
点完了其他人,开始正题了。
“初中呢,大家也接触过物理,从阿基米德洗澡开始的吧。如果问浮力的公式呢,我相信全班50多只手都能举起来。”老满右手捏着眼镜腿儿,没有要用黑板的意思。
“但我想问的是,咱们有没有在初中之前,就洗过浴盆的?”老满顿了下,
“如果有,那么有没有注意过进浴盆时,水溢出来了呢?”老满继续,
“如果当时注意到了,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呢?”老满的问题问完了,环视了下大家。
这种提问下,没有举手。
“当然,咱们都是大浴场,水的涨浮不明显。恐怕需要比阿基米德更细心才看的到。”老满给自己打了个圆场。
“高中物理呢,其实没有新知识要学习,如果我是语文老师,我一定要纠正这件事儿。新知识要去发现,要学习的只是旧知识。”老满说。
“这几句话,就你一个人唰唰唰的记笔记,老对儿,我看着瘆得慌。”祝洁的同桌偏过头来,想看看祝洁在拼命写什么。
“我靠,你,你是考上来的吗?”同桌突然憋的脸红,差点儿一口气呛到,这句话竟没控制住,出声了。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老满的注意,老满左手揣着兜,朝这边走了过来,
“嗯,不错,但溢出的水有些多,不符合浮力公式。”老满看着祝洁的阿基米德入浴素描,给了个肯定的赞许。
还没等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老满又回到了讲台上。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说我们要学旧知识了对吧。”老满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咱们要讲的知识有多旧呢,不夸张,两百多年了。而且人都没了。”
“两百年是什么概念呢。比如我今天这身儿,站在这儿,说要给你们展示一套‘咏春拳’,你们或许会感叹,哇,太老了吧,上个世纪的啊。”
“但是,我同样穿着这身,要给你们讲的物理,却比‘咏春拳’还要再老一个世纪。”老满语速并不快,但连接自然。
提起咏春拳倒是跟老满这一身中山服很搭。
老满把眼镜放回吊袋,从讲台后面突然拿出了一只苹果。
“这是要展示牛顿魔术吗。”祝洁对理科没感觉的人,也放下了铅笔,盯住了苹果。
老满怎么也有一米八五的个子,站到了讲台上,高举右手,没有任何前兆的松了握着苹果的手。
“啪!”
“我知道你们都是天之骄子,站到这里,讲牛顿的故事都比我讲的好。”
“我想让大家看到的,是我们高中物理最先面对的三大定律的发现人牛顿,两百年前,他看到了什么。”
“一只苹果掉下来,跌烂了。这是现象。”老满解释道。
“通过现象看本质?”前排有人抢答。
“呵呵,说的好,如果是哲学课,这是个标准答案。”老满总是先给予肯定。
“我说话通俗。我呢,在想,大家看到的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只是有看和不看的区别。就像初中物理,老师会叮嘱你们,只是听课和不听课的区别。”老满继续。
“但是,即使看到了同样的现象,只停留在了‘看’的阶段,那么我们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素描家。”说到这儿,老满冲着祝洁笑了笑。
“原来是个瑕疵必报的。”祝洁心中不服。
“那么我们不但要学会看,所谓仔细观察生活。第二步呢,就是我今天想告诉大家的,还要学会去想。想得多想得少,想得到想不到,因人而异。但去不去想,是一种习惯。”老满还在做小结。
“滴滴哒,滴滴哒。”下课的铃声《献给爱丽丝》响了起来。
“哎呀,这么快。”老满看看表。“两百年前的知识,书上都有,拿来炒黑板,搞背诵。那是国学课。适用于大家背背《三字经》。我这里不来这个,但是呢,大家有不懂的积极问问题,问我也行,问咱们课代表梁天艮同学也行。”
“今天第一课到这里。”老满朝大家检阅式的挥挥手,潇洒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