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时,已经足修道体圆满的王素思前想后,总以为该是得传正法之时了,无论是根据葛言所说的血肉筋骨腑脏,还是木槿所言的精元上善统御,总归是有个去处。
反复合计了许久,觉得自己的机缘也该到了,王素抬头仍是看向了南边的那一座并不巍峨的小山丘低于浮云之下。萧山虽有“山”字,但并不名副其实,甚至说之以“山丘”之名,兴许还是高估了些。
王素无意于探究此山的高低方圆,啻是以萧山寄托于求仙问道之思的遐想,所以他眼中所映并非是山,而是人山和合。
这一日清晨起来,临踏出门时,他曾有意往王默房中一瞥,正巧见到其辗转反侧的身影和逐渐模糊的精神,他想这般景象恐怕也同母亲房中上演吧,说是一撇也仅是一撇,王素低语此一去恐怕便是与昨日之我的作别,一步踏出,是仙非凡。
启了洞天,迈入漩涡之中,碰巧赶上葛言与师叔、木槿以及另外一眼熟之人席地而坐,正中央的葛言似在讲授些什么,等王素凑近了之后,耳边勉强能辨认出是有关于辟谷炼气的道理,而葛言也的确是说的这些。
名为“服气精义论”,这一套道法都为九论,与道决不同,其中并没有具体的修持法门,而是一种类似于理论之说,以养生持体为宗旨,加以演说。
葛言将这理论分两日成一说,前一夜掌灯烧烛讲血肉衍生、筋强骨壮、五脏五行之论。
次日,自晨起至午后讲穴窍经脉及杂病理论,午后至夕暮,讲服气、服药、导引之说,再至入夜,轻微涉及些不太相关的符文、阵法,甚至还有剑法、炼器的具备护道的技艺。
来听讲的数人中,有一人是王素第一眼没有辨认出来的,等他再想看时,已经见到葛言用眼神示意他坐下听讲了。
于是他并未纠结于此,而是将其极为淡而化之的撇在了脑后,专心致志的盯着前方,七窍俱通。
今日是次日了,现在讲授的是有关服气导引的学问,他听了一阵,夹杂思考,知晓了:原来世间万物由气组成,灵机亦是如此,不同的道决之所以不同,究其根本,是源于对天地间的灵机吐纳的不同。
修五行之道决,则专注吐纳五行之灵机,修风雷冰霜之道决则吐纳风雷冰霜之灵机,并且除特殊法门传承之外,若要引领人体入道,则需特制之药之助,啻拿精元阶一说吧,若想由无瑕之境踏入精元阶,除非是有精元大药配合,不然仅凭人身之力是难以打破桎梏的。
即使如师叔、木槿之辈也难逃此规律。
久闻其名,未详其情,王素自然俯首下心,专志聆教,葛言对这“仙风道骨”的青年青眼有加,不止招呼他踞列前席,还特意留了意,让王素在之后可专程请教于他,弥补此前错过的课程,果不其然,再次日,葛言将他唤到了一间静室之内。
葛言以五脏五行开讲,指着墙上悬挂着的五方五色五脏譬喻五行,杂以日月星辰之周天运行轨迹,王素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嗟叹之声,看着与王素的互动,葛言讲得更加起劲了几分,声调也提高了不少。
之后他又将昨日的服食饵药之说讲授一遍,但与前次不同的是,其内容丝毫未曾提及精元等九大药的使用及来历。
王素怀揣着疑问,趁葛言饮酒的间隙,询问道:“禀师父,徒儿有一疑问藏心日久,昨日闻言,今欲不吐不快,还望师傅成全。”接着也不待葛言回应,便大致说出了心中所想,道:“此前师父初授徒儿《枕中书》时曾提到,最初三大境界的唤名,而师兄曾告及我与之不同的称呼,徒儿斗胆,不知二者孰是孰非呢?”
尽管葛言给众人传授课程,但他始终挂着一酒壶,时不时地饮一口,嬉皮笑脸。
而此刻,葛言一改从前之模样,神情变得严肃了些,温和道:“哦,原来如此,这倒也怪不得瑾儿多嘴,是为师上次未讲解清楚,以之元初怀此疑惑。”
王素恰当的露出认真听讲的仪态,葛言见状,满意地一捋胡须,道:“为师此后之言你莫要轻易透露给外人,不然容易带来陨道之祸,为师这一脉与修行界的正统不同,是一支单传的道脉,唤为元始道,此前跟你说的血肉筋骨腑脏也没错,而瑾儿说的精元上善统御也没错,此中究竟容我与你细细说来。”
“常人所修乃是神魂之道,阳神之道,道经说:人有三宝,精气神,这神魂道便是竭肉身,熄清气,全力供养一尊神,自家的神魂。最终神魂脱壳而出,寄托万物,阳神不灭。而我元始道则三者同修,溯本返元成初始一炁,成就先天道胎。”
这时,天降感应,有时剧烈无匹,有时隐隐难察,洞天外忽起飘风摧木折屋,作云雷雨雾,闻得天外四野雷声阵阵,最是天威难测,王素初时不解其妙,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明白,原来是某些话不便于宣之于口。
葛言一皱眉,向洞天外看去,施加大法力于一袖,手臂环圈,只搅得天外云聚成卷,天地失色,下一瞬,雷声消去。
到了他这个地步,从风中随手捡拾些草芥瓦石,随念赋形,可以为六畜,也可以为百禽,为龙虎,恰如之前给监兵造化身体,赋予性灵,或者原本只一人,倏忽间分而为万千之术,含水于口中,一飨喷出,化为琳琅珠宝玉器。还有些时候能闭气不息千万年,不增不减,不生不死,不成不弱。
王素在此时心乱如麻,但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天外雷云,随手指着那般壮观的龙卷风口道:“这是何故?”
“不过是,嗯,天地打了个呵欠——”葛言不以为意道,然后伸手封了庐舍洞天的接通天地之门,低声道:“是为师所言为天地所忌,故有此雷霆之怒,不值得萦绕于心,咱这一脉是要经常与天地打招呼的。”
“你勿要多想,且听我继续说道,元始道与阳神道同为三境九阶,第一阶皆与肉身有关。”葛言说着,突然往王素眉心一点,一点微芒直入他的玄都之中。
然后,王素的记忆中多了一片玄妙经文,唤作《元始先天一炁金丹秘要》,这应该就是师门正法了,他当即叩拜,口中声称道:“多谢师父赐下师门正法,素定然不复师父所托,兴复师门,光耀天地。”
“慢来慢来。”葛言道:“为师几时说过要让你光大师门了?你只需管好你自家便可,其余无需你个小娃儿操心。你且细读此经文,这便是为师一脉的根本正法了,法不传六耳。”
忽的又补充了一句道:“即使你师叔也没有这经文道决,你可回家细细揣摩。”
王素又是称谢,便在师父的一声“起来吧”中起了身。
一番论述中,王素大致明白了两种修行道统的异同,显然是自家师门的要略胜一筹,其中倒也不是说精巧玄妙,毕竟若论起来,王素师门不过一代传一人,如今算下来也不过百人罢了,而阳神之道者何止万千,如此多的仁人志士钻研开阔,在细节精致一方面,元始道是不可及的。
而元始道胜在立意和方向上,其最终奥义便是在身体中的一处不可知之地点化一点元始灵机,然后将精气神溯源回归元始,修成一尊“混溟玄象,太极如一”的先天道体,超脱天地,遨游浑源,当然能做到这一步的还未有其人。
即便师门中也不过将此道决推至第二阶——五太阶的太初一阶,后面还有太易、元始两道门槛才算圆满。
王素再也听不得旁人言语了,只是一心一意的扑到了这本《元始秘要》上去了,神情稍显痴迷之态,葛言观之哑然失笑,口中说道“罢了,罢了”,然后便把王素一人留在了静室之内,自己悄然径自出了房门。
葛言回身在房门上施加了禁制,以防止外人,例如木槿、监兵、袁晃之辈打扰了王素参悟道决,其实他对于王素的这次参悟并未包有多大的期望。
毕竟在此之前需要由师父赐下元始灵机才可,若无此物,此道决形同一张废纸,毫无用处。
他站在门外,怅然道:“这是最后一道元始灵机了,希望我做的这个决定不至于师门断了传承,在我离去之后有颜见列位祖师吧。”
而这一切王素的毫无所知,他此刻正沉迷于道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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