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王素所远远瞻望的这一脉萧山,犹有些许萧瑟的生机,或许所谓此南山又名萧山便是应了此理。不过几个月之后,东青绽吐,暑气灼烧着全然不复此时之景,山顶的缀雪受野兽践踏失去了才落地的洁白,但其因正午不炎热的日头一照,一层雪半融不融,往低处蔓延个数十丈,道士身负一只獐子,在此人迹罕至之地,殊为诡异,但他自家人似乎并未察觉此事。
寻觅到一处树下,那儿存有块稍有奇异的巨石,道士晃晃悠悠的走过,身形好似刚才饮过酒一般,仅不过一两里的路程,却走了足足半个多时辰,除此之外令人奇异的是,他背后的獐子不老不幼,恰好是方成年没多久的样子,约有一十八斤重,但道士却面容如故,未见难色。
道士不时向四周连番张望,容色间小心翼翼,像是突然间有人跳出来吓他一般,四际无人,不知他这番模样作作给谁看。
而道士的确是如此,只见他几乎要靠近了巨石,脚步一顿,停在那方片刻,将负着的獐子摔到地上,左手一挥便失去了踪迹,原地留下的唯有压下的雪迹。
再一挥手,往脸上一抹,微醺的容色也马上回复自然,全然没有之前的容态。
做完这些之后,方才重新迈开步子,在巨石前走过,一眨眼的功夫,只见一点微芒亮起,便失去了道士的踪迹,距离此处不远的王家庄,中央祠堂,那羊毛衫半解的老人随意打了个呵欠,往日里这个时辰,他原本是应该搬出一个近丈许的躺椅,睡个懒觉的,旁人不知为何总是在白日里见他无精打采,而到了暮色将近却又增长精神。
但今日似有不同,他走出祠堂,去离这儿不远的一处灶房觅了些吃食,填饱肚子,便背着手走回去,在祠堂后面有一间不大的屋子,这是往日老人休息打坐之地,而今日此地却换了主人,变成了一个年不过弱冠的青年,但所作之事却极为相似。
此青年正在盘膝而坐,紧闭着双眼,眉头耸动,似乎在梦中经历了些不得了之事,这般情况持续了不足半个时辰,青年便无奈的睁开双眼,恰好此时老人也进了屋子,老人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一动,似也有了计较。
“仍是无法入定冥想?”老人心底还怀着一丝侥幸,不由得张口问道,但给他的结果却并不意外。
只见青年摇了摇头,抿着嘴,似乎难以接受此事,他见老人不言语,一时无奈出口问道:“长老可有妙法解此危厄。”
依照常理来看,此时老人应该给予回应,可惜,老人眉头紧锁了一阵后,见青年焦急面色,喝道:“你且将此事全然告诉与我,不可有半点隐瞒,不然我也难救。”
这青年正是王素,他闻言暗自思忖了一阵,不知此事该从何处说起,他有预感,那转世之事干系重大,不可随便让人知晓,恐引起灾祸,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回忆起那原本对他颇为温和的白衣僧人在最后突然暴起伤人,这件事他至今记忆犹新。
而他前段时间历经的一切事情尽皆始于那日在魏府做的一场梦。
王素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致告诉了老人,中间隐去了有关于那场转世的梦,老人听完,气氛陷入了沉寂。
老人容色上带有几分惊讶,他转眼狠狠地打量了王素,发现自己这个不大起眼的传人还真是让他感到不凡,他低头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些都并非是他能触碰的,于是他斟酌了片刻,跟王素说道。
“那巨蛇恐怕并非虚幻,应该是与你有几分联系,兴许你们之前接触过也说不定,不过以我的看法,具备这种道行的已非凡物,说不得便是只成了精怪的蛇妖,且具备入侵梦境的术法,也不像是普通精怪所能有的。”老人面色凝重的猜测到,此言传到王素的耳朵里却好似惊雷,使他忽然恍然大悟,其实王素心中也早已经有了几种猜测,老人所言正是其中一种。
“蛇妖。”但王素仍然感到诧异,不由得声音提高了几分。
老人点点头,他其实一直有注意王素听闻此事的表现,发现他除了感到诧异之外,眼神中并无过分的恐惧,即使有,老人也可以理解,毕竟王素之前的一十八年都未曾接触过这种东西,骤然如此,便是为官之人恐怕也难以安坐了吧。
由此,老人也对王素来了几分兴趣,他认为王素应该也不像是表面看上去这般简单,但他却不想窥视其秘密。
如今老人已经过了甲子之年,若无机缘恐怕剩下的时日无多了,即使弄懂了秘密又有何益。
他思忖不及两息,便决定将他之前年轻时游历所听闻的有关妖怪、修行之事告诉王素,也是因此,王素才真正对于此方神秘世界初探一角。
“老夫算不得修行人,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耳目灵聪的凡人罢了。”
此言一出,王素猛然抬起头,疑惑不解的看向老人,他的这句话真正震惊到了王素,像老人这般人竟都不是修行人,这究竟是老人的自谦之词,还是确实如此,王素并没有说出疑惑,而是继续听着。
接下来的话也未曾让王素失望,只闻得老人怀念、遗憾、愤恨,几种感情交杂在一起,最后演变成了复杂,王素知道他恐怕有故事,他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如此,我曾游历三十余年之久,遍访仙山,企图一窥仙颜,但奈何无此机缘,只无疑得了些细枝末干来填充家族术法。
我给你的书中所记载的只有通灵小术,充其量不过是一点运用自身灵感的技巧,放到大地方算不得什么,你也不必将其看得过重,既然这本书你无法修行了便不修行吧,实则无伤大雅,好生读书去吧,若有贵人赏识说不定也能将仕途走通。”
王素问道:“那真正的修行人是怎样的,莫非另有玄妙?”
听闻王素问道,老人本不欲多言,但想了想,话还是说出了口,道:“此事我知道的不多,毕竟我也没有入得此门,只是碰巧听别人说起过此事。
修行人讲究内外相合,内炼导引术,外服饵药,以此炼自身魂魄,最终神魂出窍,遨游大千。”
王素继续追问,可惜老人知道的实在不多,难以解答,但王素可以明显地感知到当老人说完,似乎泄了一身的精气神,让旁人看上去又老了几分,老人招呼他出去,并嘱咐他道:“以后不用再来了,不如忘了此间事,讨个清净。”
这让他不由得心酸,真如同文人言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在下小弟......”王素迟疑了一下,问道。
“此时你无需担忧,我不会让你小弟接替你的,即使我想,族里也不会同意的。”老人看出了王素的担忧,自嘲了一句。
王素闻言,这才将心里悬着的巨石放了下来,不过他也知道,老人此言虽然不会再于他兄弟二人有牵扯,自然也不会再帮助他了,那蛇妖一事恐怕需要找寻其他途径解决。
想到这,不禁让王素的心底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忽然,他想起在来王家庄的路上所遇见的一件怪事,准确的说是一个人,他的言论与老人所述不约而同,之前王素还以为笑言,如今看来似乎有几分道理,他所言比老人更加详细,也更具有说服力,如此,王素便坐不住了。
他向老人请辞后,连忙出门,企图能在短时间内奔到那地,或许还能见到那人,王素心里留存了些许的侥幸。
王素走出祠堂几步,听见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约像是说:“小子,将你带的东西拿回去。”兴许是老人觉得未曾帮上王素的忙,不好意思收下礼品,也兴许是老人听闻了王素口中壮汉赠酒一事,察觉到王素带来的夹杂在若干礼品中的那壶酒并不简单。
可惜,王素并没有理会老人的呼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