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炙焱的温度已经如锁龙溪欢快地流走了。闷热已经不再扰人了,凉爽的秋风像扫帚扫着枯落的黄叶,也吹得人神清气爽,胸中开怀。然而锁龙溪,锁龙河,锁龙江却是从来都不会干涸,一如既往。
其实还有两条比锁龙溪还窄的小溪,姑且称之为沟吧!从左边流入锁龙溪的小溪叫囚龙沟;从右边流入锁龙溪的小溪叫困龙沟。囚龙沟从囚龙山里流出;困龙沟从困龙山里流出。锁龙溪宽五丈左右;囚龙沟,困龙沟也就三丈左右。
困龙山,囚龙山,阿爷都带自己走过,爬过。这两座大山不比锁龙山大,但也只是小一些些而已。
少年依稀记得阿爷跟自己说的话:锁龙山为主;困龙山,囚龙山为辅……接着就不知道说些神神叨叨的自己听不懂的话了。
锁龙山东—西走向,像一道天堑拦住了所有没有能力却想要北上的人;而囚龙山则是西北—东南走向,也困住了往西去的人;困龙山则是东北—西南走向,亦困住了往东去的人。这里好似一潭死水,想自在逍遥地3她们都想走出去。
虽然这里的沃土极为养人,但是却是异常的凶险。山势险恶,林深草茂,自然毒虫猛兽为多,要是家里的壮丁都死了,那么日子就难过了。能聚集为村落的,肯定村里有几十人组成的狩猎队。守村子,打猎都是狩猎队的职责。但是要是猎手都死了,这个村子实际上就名存实亡了。因为山上的毒虫猛兽是会袭击村落的。正因为如此,每家每户的孩子,都被自个父母报以最大的期望—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猎手。成为猎手是一种荣耀,更是有着莫大的好处和利益。家里有一人成为猎手,那么人人敬爱,所分得的猎物也是多些。这样日子就好过了!
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猎手,那是有着很刻苛的门槛的!
镇上有座府邸!是镇长的,是新上任的镇长的,前任死在锁龙山里了。不过这镇长每年只露一次面,就是在一年一次的天赐大会上。天赐大会实质上就是免费给这十里八乡的孩子勘验资质。至于这资质则是能成为一名猎手的敲门砖。
为什么要勘验资质呢?其中还牵扯到几条人命。据说有村子的孩子偷偷学习猎手才能修炼的功法,爆体而亡了,隔着好几里远,都能听见。又据传闻说,其实每家每户的祖上都是猎手来的,都有自己的修炼的功法。可是时过境迁,功法有的传了下来,有的传了下来却已经残破不堪了,有的早已消失在时光长河里了,有的因为残破不堪,无法修炼而被贱卖,有的传着传着就变了原本的内容,这样人一修炼便极易走火入魔……所以天赐大会虽然主要是给孩子勘验资质,但是也给修炼功法勘验。十里八乡的人不会因为功法是比较私密的,宝贵的,就藏着掖着,不给镇长勘验。不是因为镇长大公无私,光明磊落,而是因为镇长看不上这些东西。听说镇长有一本好到无法形容的功法。镇长是外乡派来的,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会看上这些东西呢!
镇长与外乡人的穿着与本地人不太一样!外乡人衣着华丽,大气。金丝绸缎,轻纱丝巾!那些衣服高贵着呢!不如这些麻布衣耐用!所以即使衣服如何华丽无比,这十里八乡的人都不会太过于羡慕嫉妒。
今年冬天,外乡人又来了!
少年还是遵循着阿爷的嘱托,不上锁龙山,甚至其余两座山都不上了,专门打鱼去了!秋天一来,蛇要冬眠,就要吃东西。这样蛇的攻击性大大提升了。有些比较弱的村子就会连人带房子一夜间消失了。可见其凶猛异常。
秋季正是收获的季节!金黄色的稻穗沉甸甸的,耷拉下垂,好似人弯下了腰。同个村子的所有妇道人家和归家的孩子齐上阵,用镰刀把这些东西一茬一茬地割下来。狩猎队也都不上山打猎了,专门护着全村老少和收割的人。现在上山遇到蛇的几率很高!危险得很!而且即使在人烟浓密的地方也有很大几率遇着蛇了!这是最危险的时期。不过过了秋天,山上就安全多了!那时便是狩猎队频繁上山的时候。
不过镇龙镇绝对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毒虫猛兽是绝不会去侵袭的。少年的家和镇龙镇一样也不受野兽的侵袭。大概是因为阿爷的杀气太重了,杀的毒虫猛兽太多了,吓破了它们的胆了。靠近少年的家的村落,都知道阿爷的厉害!阿爷帮过这些村子杀过大蛇。不过这些村落的猎手杀大蛇时被大蛇杀死了,无一例外!后来阿爷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敢杀大蛇的人了。不过镇上要是有人求他去杀大蛇,他从来是不愿意的。这些事情越传越广,终于惊动这新上任的镇长了。
依旧是秋天的一个下午,但快入冬天了。雪花已经飘了好几天了,风是秋风,不再凉爽了。镇长很年轻,打着竹伞,冒着雪,来到了徐煌的家门前。
门没关紧实,半掩着。风呼呼地吹进来了。屋里的火烧得正旺实,连风都吹不灭。镇长直挺挺地杵着,在门前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屋里传了一声“进来吧!”
镇长长得清秀,白白净净的脸庞上的那张嘴和那个鼻子吐着白白的热气。镇长收了伞,又直挺挺地站着。好像阿爷不说“坐”,他就不坐。
“坐!”在少年眼里,镇长这么个地位尊崇的人四周望了望,没把椅子,便有些不知所措,脸上有些疑惑,迟疑了一会儿,坐在了地上。好在靠着火堆,不至于因为地冷以至于身冷。阿爷坐在小板凳上,左手里拿着烟斗,右手拿着一条肥腻的野猪腿。野猪腿已经被咬了好几大口了。
火堆上一只大肥野猪被烧得通红透亮。油汁噼里啪啦地响,落在火里让火势更加地猛烈。野猪已经没有了两只后腿了。火光映着三张被映得红扑扑的脸庞。
少年蹲着撕咬着野猪肉,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这陌生的年轻男子。
“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阿爷不在乎这镇长,说话十分直接。
“鄙人朱恒,剑宗第七代弟子。”朱恒已经把自己放得很低了,毕竟这位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和剑宗大长老朱珲什么关系?”阿爷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和鄙人……没什么关系。”朱恒也是顿了一会,才说的。
“怕给你家祖宗丢脸啊!”阿爷不由地笑了笑,露出一口老黄夹着白的牙。
朱恒没说话了,沉默地点点头,后又连忙摇摇头,很是复杂。徐煌看不懂这些个动作,开口道:“你又点又摇的,说什么呢?”
朱恒这时闻声转头,才正眼细细地打量着这吃着野猪腿的少年。黄黄的脸庞,雪亮的眼睛透着好奇眼光,牙齿是白的,身材瘦高,像冬天里的竹子。
“我点头确实是因为我不想给我家祖宗丢脸;摇头是因为我不是完全因为丢脸才不说的;我觉得交朋友得靠自己,而不是靠祖宗的威名。”朱恒看着少年,很认真给少年解释原因。
“交朋友!?哈哈哈……”阿爷放荡地大笑起来,一口老黄牙暴露在空气中,带着爽朗的笑声,后又慢慢地停了下来,冷冷地问道:“你来这儿所求何事?”
“前辈,我想要…一点点…龙精,”朱恒犹豫地说出自己的目的,生怕阿爷不想换,“就一点点,不会白拿的。我拿东西跟你换!”
“好啊!你拿什么来换?”阿爷倒是爽快。
“前辈,你看这如何?”朱恒凭空变出了一坛子酒来。只见这装着酒的坛子外表雕着三条怒吼的龙,在坛子左右有两个可供握住的把手,两把手也是被雕刻成龙的模样。朱恒两手握住坛子的把手,呈给阿爷!
“聚魂酒!”阿爷有些意外,顿时屋里一股杀意波动,像大海拍打海岸,滔滔不绝,一浪更比一浪强。
“我并无恶意……这坛子酒是我祖宗在我来这上任时赏给我的。”朱恒两手颤颤巍巍,却又怕这酒打了,一副极力控制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杀意波动渐渐地退去,如涨潮后退去。“你要龙精做什么?”
“我能不能不说?”朱恒颇带疑问和试探性地问道,好似这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那样的话,你说吧!我不在乎!”阿爷有些捉弄这家伙的意思。
朱恒一脸的难受,好似拉了屎,又生生地把它吃下去。你在意我在意呀!朱恒深呼了一口气,无奈说道:“我要收集龙精作为大寿时献给祖宗的礼物。”
“你祖宗伤还没好?”阿爷抽了一口烟,吐了出来,像朵朵白云和雪花。朱恒听到这句话时忽地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只得点点头。
“好!可以换给你。我和你祖宗有几年交情。不过你如果还有这酒的话,我可以多换点给你。”阿爷似乎很想要这种被叫为“聚魂”的酒。听着阿爷的语气,似乎这酒很珍贵。
之后阿爷便天天上山去了,而且不让我跟着去了。锁龙山也就经常发出剧烈的震动和震耳欲聋的响声了。最剧烈的一次便还是在一个下午,太阳刚落不久,天灰蒙蒙的,云一朵挨着一朵,然后再挨着一朵,挨得满满的,仿佛把天空挤爆了。静悄悄的,连风吹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嘭”的一声,接着便是树木折断倒下的声音不断,锁龙山上振动不断,连累到徐煌的小屋。小屋也是摇摇晃晃,颤颤巍巍,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了。徐煌从床上惊醒,立即跳了下来,四处张望。斗笠,蓑衣,都没了。该死!今天阿爷怎么会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徐煌心里乱糟糟的,像打了死结,怎么都解不开。听着锁龙山嘭嘭作响的声音,徐煌从屋里踱来踱去,到屋外踱来踱去地张望,望的是锁龙山的方向。
在昏暗的光线下,树也显得黑漆漆的,忽地一道几乎可以遮天的极其漆黑的尖尖的东西突兀地出现在锁龙山上的天空,然后沉重地拍打下去,树木断裂,沙石翻滚,后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感,还有叫得凄厉的怒吼声。徐煌感到心中极为不安和害怕,他决定上山去,找到阿爷,万一阿爷需要帮手了呢!
徐煌匆匆忙忙地掩上了门,往锁龙山赶去。
镇龙镇上的人也都看到了,也都感觉到了。锁龙山现在很危险,很危险。朱恒站在自家院子里,亦往锁龙山望去,一双虎眉紧皱,眼里也露着紧张和担忧,自己的聚魂酒可都全交给这前辈啊!别死了!不然真打水漂了。
翠玉楼中,武之岚轻轻地弹着古筝,云淡风轻,不为那锁龙山上的震动操半点心。其他姑娘倒是忧心忡忡,七嘴八舌地谈论着锁龙山的动静,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焦虑不安。客官们也无心寻欢作乐了,也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因为这客官里头有那上山打猎的猎手,锁龙山是他们的谋生路。发财赌坊依旧人声鼎沸,里头的人不管不顾,一味地期待看着被罩住未揭开的骰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似这样就可以赢得一切。殊不知十赌九输!局内人又会怎么能看懂,看透呢!
徐煌沿着锁龙溪往源头跑去!越来越近,便越是能听见,听得贴切,这锁龙山里疯狂的怒吼声,是大蛇怒吼的声音。
心里好似烧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越跑便越是旺盛,越近便越是旺盛。徐煌恨不得自己长多了两条腿来。当沿着声音和振动寻去的过程中,声音在变弱,越来越细微了。徐煌心急如焚,一路狂奔。四周的树木在徐煌眼里仿佛长了脚,呼呼地往后跑去。
树木倒塌,大地裂开,一片狼藉。潺潺的鲜血如流水从山上流淌而下。一柄黑色的铁剑满是鲜血,插在一个巨大的头颅上。那个巨大的头颅上猩红有着竖瞳的双眼瞪得大又凸,好像要掉下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蛇头,比三五个磨盘还要大,更不用说蛇身了。阿爷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回他也累得够呛。
“阿爷!”徐煌在山上四处呼喊,忽地扭头看见瘫坐着的阿爷。他还活着!还活着!心顿时就没有火烧火燎的感觉了,可是忽地又生出另一种担忧,阿爷受伤了没?重不重?于是徐煌心里又像在上面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终于走近前去了,噗通噗通的心脏越跳越厉害,仿佛要独立出来了。深呼一口气后,徐煌轻轻地叫了一声“阿爷”。阿爷回过头来,满脸都染上了鲜血,甚是凄惨!
看到从未如此凄惨的阿爷,徐煌顿时不由地鼻子一酸,喉咙里像是一块石子卡住,哽咽着,颇带哭腔地喊道:“阿爷。你怎么了?阿爷。”
阿爷看到了少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急忙道:“嘿!傻小子!都是蛇血!蛇血!你阿爷我一点事都没有!”说完了阿爷就便把脸上的血用手擦去
听到这话,徐煌用手一把抹去眼眶里打转的泪,裂开嘴笑着说,“阿爷!你怎么打到这么大条的蛇啊?”徐煌已经知道阿爷一点事都没有,便心像鹅毛飘飘,跳得轻悠极了。
巨大的蛇头死不瞑目地瞪着双眼,那柄黑色的大铁剑正直直地插在蛇头正中的地方,大半截剑身都插进去了。蛇头的鳞甲几乎全碎掉了,露出红红的肉来,还不断流着血。徐煌再走近前去,只见蛇头两边还有两个鼓鼓的大包,这可是比阿爷以前打的蛇都鼓得厉害。阿爷曾经说过,蛇头上两个鼓鼓的包说明蛇的厉害程度,越大越厉害,而且阿爷还说了两句其它的话,第一句:大蛇如果没角的话是打不过长角的小蛇的。这是通常的说法。第二句是:我并不认同这句话。阿爷对于长角和不长角的蛇强大与否有着自己不同一般的看法与认识。
蛇身很长,很长。这是徐煌头一次看见如此之大之长的蛇身。漆黑如铁剑,厚重的鳞甲一片片层叠着,是蛇最好的护身甲。徐煌摸着还有余温的蛇鳞甲,目瞪口呆地望着,从蛇头到几乎难见尽头的蛇尾。徐煌这一次才真正意义地看见整条大蛇,这一次才感受到阿爷是怎样的强大。
接下来,阿爷解下腰间的黄澄澄的葫芦,那是阿爷用来装酒的普通葫芦。葫芦在阿爷手中竟化腐朽为神奇,随着阿爷一声喝道“收”,就把大蛇完整地给收进去了。这颗小小的葫芦居然会这么厉害!徐煌从没想过,也从没想过阿爷居然如此地与众不同。
接着阿爷每天都上山去,将近一个月了。每次上山的时间愈长,从两三个小时到一两天,蛇也越来越大。在这段时期过后,我缠着阿爷,要他给我讲上山的故事。听阿爷说,他直接打进了锁龙山的最深处,就是龙窟那边。当时在津津有味地听着阿爷讲话的徐煌倒吸了一口冷气。锁龙深处阿爷带自己去过,可是那是能不与大蛇打架,就不与之打架,才平稳地去到龙窟那边听龙吼。锁龙山深处就是个蛇窝,大蛇,小蛇,长角的蛇,毒蛇,有翼的蛇,长脚的蛇,喷火的蛇,喷水的蛇,御风的蛇,遁地的蛇,吐雷的蛇,放毒的蛇……树上,地上,水里,草堆里,枯枝落叶里,都是蛇,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在那年秋入冬之际,镇长,那个白嫩的年轻男子又来了,来拿龙精了。见面时朱恒总带着客套话说些“阿爷很厉害,老当益壮”的话。朱恒开心地离开了屋子。那时大雪早已纷飞,如鹅毛,地上早已满是积雪,厚厚的,朱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在雪地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徐煌在门缝里看着这人在积雪上走得如此欢快。以前可是好似肩挑水桶,手提重物,走起路来忧心忡忡的啊!
徐煌不知道聚魂酒对于阿爷究竟有什么意义,能让阿爷不惜费如此大的功夫去完成这笔交换。不过聚魂酒也有整整五坛子之多。当阿爷揭开酒盖子时,酒香就充盈了整个屋子,不过阿爷在揭开酒盖子之前在屋子周围东划划,西弄弄,都是些不懂的东西。酒香在屋子里聚而不散,凝而不浓,也不会飘出屋子去。
“徐煌!”阿爷一声大喊将我的心神从这扑鼻的香气拉扯了回来。
“什么事?阿爷!”徐煌也用同样大的声音喊了话。
“臭小子!就爱和你阿爷抬杠。这酒,你喝!这些都是你的。”阿爷嗜酒如命,酒葫芦从来就没有让我碰过,里头的酒连闻都不让我闻,怎么这会就把酒让给我了呢?徐煌心里暗自猜想,毫无头绪。只能说阿爷疼自己,只是葫芦里的酒对他太宝贝了,所以把这差一点的酒给我。
“每天喝一碗,不准多,也不准少。敢多喝,少喝,就别跟我上山打蛇。知道了吗?”阿爷说得十分坚决。徐煌知道阿爷这时候坚决的语气,所以阿爷是来真的,没有和自己来玩笑。
“嗯嗯!”徐煌连忙答应同时点头。
不知道阿爷为何让自己喝这种酒,可是人生第一次喝酒,总是令人振奋的,开心的,很快自己也有视为生命的东西了—酒,和阿爷一样,都爱酒啊!徐煌喜笑颜开,露出不怎么整齐的微黄的牙齿来,实在是藏不住此时此刻如此那么的情绪。
聚魂酒真的很容易就喝过头了。它就像瘾,欲望,驱使着我,诱惑着我。怪不得阿爷要那么说。聚魂酒很不一般,不仅闻起来香,而且吃起来也香,好似蜂蜜的甜香。吃了后徐煌感到浑身说不出来的通泰爽快。聚魂酒一坛有十碗。碗是大碗。徐煌喜欢用小碗盛着喝。满满一大碗可以兑五小碗。徐煌用小碗慢慢地品尝其中的滋味。阿爷说自己一点都不爽快,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么。大碗倒是爽快,可万一吃漏了,可不就浪费了嘛!徐煌还是用小碗盛着喝,慢慢喝,喝得连碗都得舔一遍,不能浪费。徐煌感觉自己身体从小有这么一部分不适都在渐渐消失。阿爷!你给我喝的聚魂酒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你不肯说?阿爷你的一切都是迷。
冬天温度下降了,徐煌独自一人守着寂静的屋子,听着外面呼呼的凛冽的寒风独自呼啸,看着眼前孤凄的火焰,想着以前阿爷在的每一个冬天。一阵如平地惊雷的铁蹄踏雪的嗒?声,只有外乡的马驹才会这样如此有力。外乡人来了!在越来越大的铁蹄声下,徐煌又开始有些恍惚了。
雪下得正紧!风也刮得正紧!于是外乡人驾着马驹星夜兼程地赶来了!每过一个三年,他们便来一次。一般几十人,偶然有上百人。清一色的干练的便于行动的衣服,是这些人的标配。人长得各不相同。有的贼眉鼠眼,尖嘴猴腮,走路晃来晃去;有的煞气冲冲,浓眉大眼,一脸横肉,走起路来虎头虎脑;有的风度翩翩,清眉俊貌,走起来闲庭信步;有的风情万种,细眉白肤,走起路来婀娜多姿……无一例外!他们都带着兵器。
他们曾经找过阿爷,想要阿爷上山替他们猎几条蛇。阿爷不肯。阿爷为他自己或是我才会出手的。依旧记得那一天他们来找阿爷的情景,十分深刻。
雪下得比今天大很多!满天密密麻麻的鹅毛雪花,人一旦进去了便很难看见身影了。那时风也不是今天呼呼地刮,而是呜呜地刮,好似人哭泣哽咽的声音。还是那阵铁蹄声,错落嘈杂。他们身上却是毫不粘雪。他们在马上颠簸着……
声音愈发地大!直至茅屋前!声音停了下来了。“老前辈!听说您打蛇极其厉害!我们今天来,想求您一件事!想求您上山替我们几个打几条大蛇来!”领头的是个汉子,长得五大三粗,一把络腮胡极其显眼,脸上有几条横疤,眼睛像核桃大,眉毛粗得像羊拉出来的一粒粒屎排成一条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很坏。跟在领头左边的一个光头女子腰缠一条褐色的九节鞭,在雪中极为明显。右边的是个老人,和阿爷一样瘦,但是就是觉得他坏。
阿爷不想给这些人开门,也不想理这些事,于是就没开门。
茅屋的门被屋里的大石头挡住了!风透不进来,雪也就吹不进来。阿爷喝着葫芦里的酒,徐煌喝着聚魂酒。一老一少,都是酒鬼!
雪越下越大,风是越刮越急。过了很久,都只能听见风雪之声。忽地一声巨响,抵住门的大石头飞向阿爷。徐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脏噗通噗通一阵乱跳,如同群魔乱舞,毫无节奏可言。
阿爷依旧喝着葫芦里的酒,鼻子,嘴巴吐着白乎乎的热气。阿爷看都不看,用手指轻轻一点在大石头上,大石头便缓缓落在了地上。
门被冲开了,呜呜叫的风闯了进来,雪也狐假虎威地跑进来了,火顿时就小了,几乎快灭了,温暖就走了。门口一道佝偻的身影映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徐煌看不清这家伙的脸庞,但是一定很讨厌。这道身影的主人手里还握着一柄光滑的竹杖。
“去!把这些人都给阿爷赶跑喽!看看你的功夫学得怎样?如果赶跑喽!明天阿爷就带你上山吃大蛇去!”阿爷将嘴里的酒吞下后缓缓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徐煌精神一振,心头热起来了,瞬间像一团熊熊燃烧的怒吼的大火席卷整个身体。
“好嘞!”那时的徐煌没有剑,只有一双手。阿爷说自己的剑在锁龙山上。不过一双手也是可以的!
少年麻溜地站起来,握紧了拳头,冻红的小脸战意熊熊。忽地脚下一震,少年像这呜呜叫的风,向着这佝偻老人冲去。
除了佝偻老人,光头女子,那领头的糙汉子,还有身后二三十个家伙,都带着兵器。大刀铁剑的都有。
佝偻老人有着一头黑白交杂的长发。长发散乱地披在肩膀和腰背上。由于身子背着光,只有一双眼睛露出了那凶狠的光芒。
少年身材瘦高,长腿长手,此时踏步而去更是大步流星,却又蜿蜒绵延,如蛇走山坡。虽是曲直迂回,但也迅猛异常。顷刻便至佝偻老人左身旁,接着便是一拳打向佝偻老人左肩,并没有下重手。
佝偻老人也不是吃素的。能到达这里的人,都不是好惹的。佝偻老人向后闪身,左脚后踏半步,右脚不动如山,上身随脚动而动,避开了这一拳,接着便是一竹杖点向徐煌的左肩,想以牙还牙。
没想到这小子身体虽然瘦高,骨头硬实,应该不是柔韧性极好之人,竟然如蛇走树枝,缠上了自己的竹杖。该死的小子!缠来缠去,真是麻烦!看我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佝偻老人心里想到此处,本想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想暗暗运用体内灵气,忽地感觉一股杀意波动,紧紧地锁住自己。该死的……
少年越打越进,佝偻老人越打越退,已经退出了门外了。阿爷坐在板凳上,静静地喝着酒,吹着风雪。
风依旧呜呜地嘶喊着,雪花飘飘洒洒,随风飘动。在风雪下,少年与佝偻老人正打得激烈,雪花飘在身上都给热气化了。少年常年与阿爷一起看那山上群蛇,早已学得蛇走之妙,蛇袭之密。只见少年在佝偻老人周边游走,像一条蛇灵活,无论佝偻老人打向自己身体何处,少年脚下踏步如蛇行,左晃右摇,不时发出虚招吓唬佝偻老人,让那佝偻老人方寸大乱,以此作为真正进攻的节点!
佝偻老人暗暗叫苦,自己可不是近战好手,虽习得几手近战功夫,却又从来没有认真练过,揣摩过其中奥秘。只见少年脚下蛇步,出拳如蛇击,疾如雷电,打向佝偻老人的胸口。佝偻老人虽用竹杖挡住这一拳,但是撑不住年少力壮的一拳,踉跄后退几步,同时用竹杖硬生生地往后一杵,止住后退的去势。
雪花飘在徐煌的肩上随着升腾的热气化做水渗进衣去了。徐煌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佝偻老人,待佝偻老人止住去势之时,便欺身而上。光头女子见佝偻老人不是对手,便上前帮忙。
腰间的九节鞭被光头女子用手一拨,只见九节鞭仿佛变成了一柄枪,直击徐煌。徐煌见此状,脚走龙蛇,一退再退,避开这九节鞭的打击范围。
“你怎么会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光头女子疑惑不解道。
“谁说我打不过,我不敢用灵力啊!”佝偻老人也是够憋屈的,一身功夫全在符咒上,不给用符咒,就是雄鹰断翅,老虎没牙啊!
“为什……”光头女子刚说出两个字便感觉到了茅草屋里的一股杀意紧紧地盯着自己。光头女子背后早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忽地领头汉子以及身后的所有喽喽们也感觉到了这股磅礴的杀意有形地凝视着自己。马驹们有些躁动不安,铁蹄乱踏几下,不时地啼上两声,左退右晃的,不安分。
“你们一起上!老头子我吹风吹得冷了。徐煌速战速决,一柱香时间。”屋里传来阿爷的声音。
杀意紧紧地盯着领头汉子等人,越盯越紧,像无数柄小剑刺在肌肤上。领头汉子等人的肌肤开始渗出血来了。不能再等了!再不动手,自己就先被杀意杀死了。“杀!”领头汉子大吼一声,一手握着缰绳,驾着马挥舞着一柄剑,冲了过来。其余人紧随其后,并早已拔出了明晃晃的大刀,大剑。
……
少年跟阿爷这么十几年了。阿爷只教了徐煌一套拳法,几式剑招,一种步法。拳法名叫靠山,意思是练了这套拳法,那么这拳法便是自己的靠山。在阿爷教少年拳法的那天,徐煌才十三岁。那天夜正深,星星躲在云层里害羞地不肯出来,一道残月悬挂在漆黑的天空中,风微微地吹着云,月亮便云里雾里地若隐若现。徐煌睡得尿急,正准备起床撒尿去,在迷迷糊糊间见着阿爷不知何时拿了小板凳,打开了门,坐在了门口,静静地看着这漆黑的天空。烟不时地从阿爷的嘴里吐出来,像天上昏暗的云。
“阿爷!你怎么……又坐在外头了呢?不睡觉,不困吗?”徐煌正用手擦了擦惺忪的眼睛,迷糊道。
“徐煌!过来。”
“哦!阿爷!不过你可不能老是不睡觉啊!”
徐煌走到阿爷身旁蹲下,扭头眯着眼睛看着阿爷皱巴巴的脸庞。
“你不是一直想学拳,剑法吗?变得像阿爷一样厉害。”阿爷看着天空说话,好像不是和徐煌说话。
“嗯嗯!”徐煌一听学拳,剑法,精神就涌上头来,眯着的双眼顿时亮晶晶的像不害羞的星星。
“学啥拳法呀?”徐煌兴奋略带小激动地问道。
“你想学什么拳法?”阿爷反问。
“跟阿爷的一样的拳法。阿爷最厉害了!所以我要学阿爷所有的拳法!”徐煌天真地说道。
“全部啊?……”阿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不过你学透一套拳法,才能学另一套。贪多嚼不烂。”阿爷答应了少年的要求了。
自此后阿爷就开始教少年练拳了。
练拳很酷,可也很苦,很苦,很苦!少年不在乎,不在乎,他只想成为像阿爷一样的人,只手抓大蛇,丝毫不在话下。
练拳在于一个“桩”字。如何站,站多久,那都是很有讲究的。初时徐煌学拳以为可以立马就学习这些拳法招式了,没想到阿爷说徐煌还不行,还不能练拳。阿爷要求徐煌先打扎实基础来。阿爷带着徐煌满山遍野地跑,跑过困龙山,囚龙山,锁龙山。三座大山都给跑遍了。当然也不是一下子就跑遍三座大山的,而是一段一段地跑的。徐煌好歹也是从小撒欢跑到大的孩子,体力比寻常的人还要充足。先是跑一段,感觉不累,再接着跑一段,又再跑一段,只要不累,就继续跑!然而这样的训练第一天少年练得走路都没力气,还是阿爷给扛回家的。
在打基础的第一天里,太阳初升,少年早早地吃了早饭了。阿爷才慢慢悠悠地吃着早饭。少年在门口等不及了,左跺脚,右踢腿,活动活动缓解下心里的急躁。
阿爷不急不躁地走出来,见着少年如此急躁,反而行动更加缓慢了。“阿爷,你平时不是走得比我都快吗?怎么今天就变了样了?”徐煌按耐不住心里急躁。
“你不急躁了就走吧!”阿爷等着徐煌放松下来,心里不急躁。过了许久,阿爷还杵在门口,好像一动不动的,急死人了。无论徐煌多着急,阿爷自岿然不动。意识到此番情景的徐煌也只得静下心来了。
太阳挂在空中,热乎乎的,也让大地感受到了这股力量。气温升得很高了。
“阿爷,我不急了。”徐煌调整好心态,说道。
“那你小跑去囚龙山,不能停!”
“那你呢?阿爷!”
“我走路!”说完后阿爷虽看似闲庭信步但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走出一大段距离了。
“阿爷等等我!”徐煌撒腿就跑,急忙跟上阿爷的步伐。
阿爷走路不仅快而且耐力极好。徐煌今天算是见识到了阿爷的脚下功夫了,踏步虽慢但叠影重重,让人心神迷惑,一不留神便失去阿爷的踪影。
徐煌尽量地调整呼吸,跟上阿爷的脚步。起初跟得上,后面就愈发艰难,不过徐煌靠着毅力远远地吊在阿爷后面,直至昏倒。
这样一练便是连续六个月。六个月期满后,阿爷叫徐煌背上石头跑,一天加一块一斤重的石头。于是徐煌又跑得艰难了,从来没有适应过石头的重量,这样练又是六个月。接着阿爷拿出三样神奇的东西。一样叫千斤坠链,模样和普通的链子没啥差别,就是能将重量提至千斤。一样是两个手环,能大能小,叫如意环,功能也是将自身重量提至千斤。最后一样是两个脚环,同样能大能小,叫沉镣,功能同上。
千斤坠链上雕琢着许多神秘的花纹和图案,仿佛有一股生气在其中游走。如意环上和沉镣上也是如此。不过徐煌觉得挺好看的,迫不及待地戴上了。顿时他便觉得自己寸步难行,好似顶着一块巨石。阿爷说这是承受的最大的重量了,每至你力量提升时它们的重量也会随着提升。
阿爷没叫徐煌去跑山了,因为少年只能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着,连出茅草屋都难。睡觉,洗澡,吃饭都得戴上这些东西,几乎全天都戴着了。阿爷说外乡人如果来了可以不戴。所以有时还是蛮期待外乡人的到来。因为这些东西太沉了。
终于过了一个月后,阿爷要教少年站桩了。靠山拳法基本功之一,沉桩,一个字“沉”便可说明一切。沉,要沉住气,心,神,不急不躁;身子要有沉重之感,如大山沉重厚实;两只脚要像大树扎根于地下,深沉无比;像蛇一样潜藏起来,等待着。阿爷教拳只是打拳给徐煌看,而不是指点。阿爷觉得拳是悟出来的,不是手把手教出来的。手把手教,很可能限制着一个人的悟性。
走沉桩时,阿爷一步踏着一步,慢慢悠悠,闲庭信步,好似水中游鱼缓缓游,又似大蛇树上缠,还似巨龙云中游,似稳似不稳,一种韵味油然而生,一种拳意流走周身。徐煌看得入了迷,连阿爷走到他身旁都不知道反应。
“看懂几分了?”阿爷问道。
“阿爷,你打拳真好看!”徐煌兴奋道,举起自己的大拇指称赞。
“傻小子!你学到几分了?”
“我不知道耶。阿爷!”
“你打来看看!”
“好嘞!阿爷!”徐煌满口答应道。
徐煌刚想如同阿爷那样走沉桩,却是如此别扭,不适,一时间竟一步也踏不出去,过了许久,一脚踏出,却是摔个狗啃泥巴样,满脸的野草和泥土。
“阿爷!我忘了怎么打了。”徐煌抬头望着皱巴巴的阿爷的脸,两只眼睛里满是抱歉之意。
“徐煌,看一遍而得其意为天才,这可是万中无一,万年难遇的拳道天才;看三遍而得其意者为地才,千里挑一,千年难遇;看十遍而得其意者为人才,百里挑一,百年难遇;看百遍而得其意者为庸才,也是极为难得;看千遍之上而不得其意者为愚才,到处可见。前三者凤毛麟角,实属罕见。阿爷不要求你做天才,地才,人才,只求你能够得其意。就是庸才,我也就是满意了。”阿爷敦敦教诲,只怕徐煌切莫因为急躁,学不会,心生怯懦,以为事事不如人。毕竟阿爷就是个庸才,一步一步地爬着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