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生命之源,孕育万物众生,如那柔情似水的姑娘,美眼涟涟;山亦是如此,不过如那肩膀厚实沉稳的大小伙子,让人安心。若是安居在靠近水的地方,便靠水吃水;要是安居在靠近山的地方,便靠山吃山。
锁龙溪,锁龙河,锁龙江,分别是一条蜿蜒绵延不绝的河流上游,中游,下游的称呼。上游山石广布,崎岖不平,甚是难走,要那最好的山林猎手或是打柴人才能走得通。中游高山峭壁甚少,有着平坦肥沃的大片河滩,又有河中肥美多汁的鱼儿;许多人的祖祖辈辈都聚集于此,形成了不大不小的一个热热闹闹的小镇—镇龙镇。下游更是平坦,河水更是缓缓流淌,船行于上那是宽大稳当;下游平原广布,水草肥美,土壤肥沃得要流油一般,真是种什么都是收成良多!有座城叫做镇龙城的,便坐落于此,十分繁华,如天上太阳耀眼,如那夜中明月,群星岂敢与之争辉。镇龙镇与上游较近,与下游的镇龙城较远。
上中游段的河流被几座巍巍而立的大山包围着。锁龙山,最为巍峨绵延,林木广布;河流源头也就是在锁龙山深处,但是没有人找到过。上中游段的河流左边和右边各有一座大山;左边的叫囚龙山,右边的叫困龙山。锁龙山,困龙山,囚龙山,三座大山山势相连,像个倒三角形将镇龙镇给围了起来,当然也包括周边的小村落了。
这些地名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叫过来的名字,也有些许祖上留下来的传言,说是黑龙作恶;大神与之激战,将这条身带黑色炎火的带着呼呼的坠地声堕坠于此的巨龙封印起来。传言已过了不知多少年,也不知有多少为真,多少为假,现在倒是全被当做哄小孩听话的和茶后说故事的助兴的笑料了。
天上云朵一朵朵的,盖住了蓝色无垠飘渺的天空。有的云厚厚的,光被云层削弱得厉害,比较暗淡;有的云层薄薄的,光直透过来,亮得极为透彻;所以光就像一道道从天而降的柱子,照耀着大地和众生。太阳在云层上面,被挡住了。有些许的阴凉风,吹得人舒坦极了,尤其是在这炎炎的夏天。
镇龙镇一如既往地热闹喧哗,而镇龙镇郊外往东北十几里外一处显得孤零零的茅草顶、黄土墙的矮矮的单间单层的小屋显得格外的孤身影凄。往屋里望去,家徒四壁。墙有着一股子陈年泥土味,十分粗糙;一张茅草铺成的厚厚的床铺,上面有一张茅草编成的厚实的草被子;一张小板凳,算是最为像样的家具了;一道用竹子和木头编制,还塞有稻草在缝隙之中的门半掩着,似乎这房子的主人不怕人来,随意掩上而已;抑或是走得匆忙,没时间关得严密。然而这门并没有锁之类的物件,也没有关不关的说法了。一顶黄澄澄的斗笠和一副用麻布和稻草做的可防水的蓑衣挂在墙上,似乎很久没用了。旁边堆了几捆从山脚下捡来的木柴。还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静静地躺在那。
从镇龙镇到小屋的路,是一条黄泥夹杂着大小不一的石子的路,十分简陋,但还算是宽大,能让三匹马车通过。在路途中还需经过锁龙溪上的由石头搭建的古老石桥。锁龙溪较浅,时常有小孩子在此嬉戏玩耍。
被三座大山包围着,小镇上要是有人想外出,去那辉煌的镇龙城,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沿着河流顺着走,直到遇到船家,便可搭船下河,走水路到那儿去。
小镇往东北方向走个上百里也能出去,不过没有人敢这么做,因为太过于危险了。西北方向也是如此!
偌大的地方也不过只是一座小镇和周边几十个村子罢了。只因山高林密,涧深壁绝:毒虫猛兽,数不胜数。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地方的猎户也尤其多。那茅草屋的少年便是一位佼佼者。
锁龙山上猎物最为众多,也最为强悍,也最为值钱,也最为危险。锁龙山是猎人的埋骨所。通常猎人是不会单独或是几人上山的,而是先聚集几十人,还得带着最精良的装备,牵着嗅觉最为灵敏的猎犬上山。上这山也是有着莫大的忌讳,反正遇蛇就避退三舍,不能打,更不能杀;要是遇到了长角的蛇,还得拿猎物孝敬才能全身而退。要是挑衅或是打杀了,便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离死不远了。听说这座山上有龙,眼睛如大磨盘,身体就像这望不见尽头的河流一样长,一样大。
天气很闷热,好像要下雨了。鱼儿浮在水上吐泡泡。然而这正是用削尖的木矛捕鱼的好时机。一道瘦瘦的,高高的身影冷静地站在有着半人深的有些浑浊的溪水中,手中一柄木矛高高举起,眼睛如锐利的鹰眼聚精会神地看着波动的水面,时刻准备着精准一击。
矛入水一刺,血浸染了水面,并不断扩散。少年将矛拔出水面,赫然一条肥大的有着长须的鱼儿被插在矛上,鱼儿的鳞片在这薄弱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少年的背上有一只大鱼篓,能装不少鱼呢!
云渐渐地堆积起来了,越堆越厚,像冬天里落在地上的雪一样地厚实,越堆越浓郁,已然变得黑乎乎一片,至少遮住了这片天地。
隆隆的雷声从云层里传出来,传得很远很远,响了很久。一滴滴雨从那云层里进水里,溅起阵阵涟漪。
少年抬头一望,黑压压的云层仿佛驮着重物,几乎要沉下来了。少年心头一紧,得回家了,要下大雨了。
捕鱼的地方离小屋不远,就三五里而已。这点距离对于从小跟着阿爷满山遍野奔波的他是家常便饭的事。不过前几年来了几个外乡人,惊叹看着他飞奔如健马,一副没见过的样子让人琢磨不到头绪。
少年脚下生风,在布满沙石的泥路上背着竹篓欢快地跑回了家。当然淋了雨,可是少年不以为然,这对于他来说早就是见惯不惊了。少年从旮旯角里找出了火石,双手拿着两块火石用力一打,发出金石激荡之声。几点火星应声而生,落在地上的干草里。草就冒起烟来了。少年耐心地小心翼翼地用嘴轻轻地吹着草,慢慢地添些易烧着的较为细小的木柴进去。
火势慢慢地稳定了。少年又添些柴火进去,让火好烧得旺些。少年又架起了支架,把鱼架在上面,烤鱼吃。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雷声也渐渐大了起来,风也渐渐大了起来。风夹着雨吹进了小屋里,火摇摇晃晃,像蛇游动一样摆动着身姿。少年走到门前,把门掩上。又从旁边推了一块大石头,抵着门,也挡住了风。
少年脱下衣服,放火上烤。那是补了很多布的衣服了。少年依旧不舍得扔,就像这小板凳和这挂在墙头上的蓑衣和斗笠一样有着某种特别的意义。明晃晃的火焰照亮了屋子暗黄色的厚实的土墙,也映出了这一个瘦高的影子。多少年前,还应该有另一个像大山般结实的腰微屈的影子与之相伴于这熊熊燃烧的火焰。
听阿爷讲,他曾经见过如磨盘大的巨蛇碾过锁龙山的林木,留下一道骇人的痕迹;也曾见过有着双翼的飞蟒从山顶飞扑而下,直逼山脚,就连如牛般大小的巨狼也不是其对手,被一招毙命。阿爷还曾经做过许多不为人知的惊天动地的事情呢!他曾经往东北,西北方向直走,走出了这个偏僻的地方,去见识过广袤无垠的大地和外乡风情;也独自曾到过锁龙山最深处,听见了巨龙吼声。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啊!可是阿爷从不与外人讲,只和自己说,还告诉自己不得与外人讲。要是阿爷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才是这里远近闻名,数大拇指的第一猎手呢!
风雨飘摇,雷声隆隆,也无法惊醒这少年的回忆来!少年很怀念当初的日子。随着阿爷一同上山打猎,一同下水捕鱼,一同去镇龙镇集市上赶集,买卖猎物,去那王大叔的打铁铺上买那上等的打猎用的兵器,一起杀大蛇,一起斗巨狼……阿爷赤手空拳就能打死一头大狼呢!阿爷是大英雄。
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上山了?不如上山打猎……一次?忽地阿爷临终的叮嘱又一次幽幽地响在心田里:我死后绝对不准上山打猎。家里不用买什么像样的东西装饰门面。面子最没用。时间会夺取一切。待到霜雪满天飞,繁星满天闪烁,月色猩红如血,去锁龙山深处,那里有一柄大剑。就你能配得上它。
剑!埋土里的那柄铁剑倒是用得称手!云中躁动不安,一条条如巨蟒的闪电闪烁。忽然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嘭”的一声,惊醒了少年。少年慌慌张张地拨弄着这木架子上的鱼。鱼已经被火燎得有些焦了。鱼儿被火烧得滋滋作响,鱼身上也不断冒着油。油落在火里,也让火烧得更加猛烈了。
吃过鱼后,少年像阿爷那样一样盘腿坐着,双眼紧闭,呼吸悠扬,一呼一吸缓缓如春吐草芽,生机盎然。约莫两个时辰后,少年打坐完毕,躺在床铺上,闭眼睡去。
外面的雨依然倾盆而下,似乎见不着停的时候;雷声滚滚,闪烁的雷光兴奋地跳跃在乌漆麻黑的云层里,像个小孩,玩得不亦乐乎!
雨声,雷声,吵不醒了这已经习惯了的少年了。少年早已在小屋里坠入梦乡去了。
少年的阿爷姓徐,单名一个诛,不是动物的“猪”,也不是姓“朱”的“朱”,而是“诛杀”的“诛”,字枫闻。听那些爱说闲话的妇婆人家讲阿爷是从外乡来的,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满身都是血呢!踉踉跄跄地在这地方安了家。不过从那些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嘴里还听过几句话有关最亲近的阿爷的:阿爷在那时老是戴斗笠,披蓑衣,在大热天还不下雨时也不脱下来,总是爱在腰间别个绿幽幽得瘆人的葫芦。葫芦里装着阿爷自己亲手酿的酒。每逢阴雨天,大雪天,便喝上几口来,说是暖身子!
阿爷最宝贝葫芦里的酒,就连自己闻上一会儿都不行,更何况能喝上一小口呢?阿爷很警觉,无论自己多么轻手轻脚,只要离阿爷三丈左右,都会被轻而易举地被发现。
阿爷的功夫那是一等一的好。那布满青筋的皮包着骨的手是何等的瘦小,却能带自己上山打老虎,下河擒大蛇。那双手是多么神奇!
“阿爷!你真厉害!肯定是这十里八乡最最最厉害的猎手了”少年当时还小,就随着阿爷练武艺,上山打猎了。少年因为阿爷的姓,也姓徐,被阿爷取单名一个“煌”字,叫徐煌。
阿爷手里擎着一个用铁做的老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着出来,边听着少年的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睛往那高高的天空望去。那时正值夜晚,却没有星星,月亮,天上什么也没有,乌漆麻黑。阿爷却看得深沉,看得出神。
少年一见这情况,好嘞!阿爷又魂游天外喽!过了一会儿,阿爷回话了:“最厉害?等你走出大山后,你就知道我是最差的了。”说完后阿爷脸上带着寂寞,带着往事,如阿爷吐出来的烟一样虚无缥缈。少年长大些了,多次追问;阿爷也绝不吐露半个字。阿爷说上代人的事干嘛牵扯到下代人呢!
今日的雨下得格外的大,格外的长。雷也打得格外的响。少年在梦乡里跟着阿爷打猎去喽!
阿爷打猎跟别的猎手不一样的。阿爷打猎仁慈得很,绝不会因为想发财而多捕几只狼或是大蛇,总之够吃饱肚子就行了。周边几个村子里的猎户大都因打猎而富得有些闲钱。要是阿爷想发财,那他肯定是这十里八乡最有钱的人了。因为没有一家猎户会想去捕蛇的,而阿爷会。镇龙镇最稀罕这些蛇啊,长翅膀的好,要是长了角,那更好。万两黄金少不了。阿爷有好几次上山打大蛇而不带自己去,说是自己太弱,帮不上忙。哼!自己已经可以赤手空拳打死一只大如黄牛的大狼了,怎么着,我也能打得那大蛇半死不活。肯定是阿爷觉得带了自己,他就不用动手了。他那事事亲为的德行自己早就摸透了。
不过记得有次阿爷打的大蛇真的是大,也不知道这大蛇的身子被阿爷藏哪了。阿爷说大蛇身子被其它大蛇给抢去了。阿爷经常说这句话了。这话骗小孩子去吧!肯定被阿爷偷偷吃了。不过这蛇头真是大,有磨盘这么大,想想就觉得兴奋。阿爷也真能吃!怪不得自己老是打不赢阿爷。
少年躺在床上说梦话呢!不过噼里啪啦的雨声夹杂着隆隆的雷声让少年徐煌的梦话像悄悄话一样。
“阿爷!迟早有一天,我也能打一条头有磨盘大的大蛇给你看!”
雨下了一夜,雷也响了一夜。但这锁龙溪,锁龙河,锁龙江内,却是从来不涨水的。水如往常那般静静流淌着。空气里带着泥土味,青草香,味道好极了!
天微亮!天的远边露出了鱼肚白似的光芒,照退了黑暗。清晨的雨露从一片片嫩绿色的草叶子,树叶子,和一片片五颜六色的花瓣子上如同小孩子坐滑滑梯那样滑了下来。
一如既往的时刻,徐煌瞬间睁开了双眼。外面的光透过房屋的缝隙钻了进来,使昏暗的屋子亮了起来。
镇龙镇也热闹起来了。今天是个赶集的日子!大大小小的商贩蹲在这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在自己的摊位上吆喝着地道情切的话语!“新鲜的白菜喽!”“西瓜,好吃的西瓜嘞!”……未赶集前,商贩们都还是脸朝黑土,背朝天的农民嘞!摇身一变,就是如此会说话的商贩了。猎户也肩扛着猎物上镇来卖,换些钱财。
镇子上有三个特别阔气,喧哗的地方。一处莺莺燕燕娇声不断传出来;一处嘈杂伴随着小石子撞击声点半断响起;一处则是有着悉悉索索轻声细语,好似唯恐影响了别人,可是因为多人说话,声音也是不小。
发财赌坊,门很大,很宽。但是门槛却是极低,被人轻轻一跨便过了。门前贴着不太押韵的对联和横联。左联为“有钱捧个钱场。”,右联为“没钱捧个人场。”,横联为“和气生财”。这对联好似个卖艺的才会说出来的话。可是这赌坊倒是真的十分热闹。人头挤着人头,密密麻麻的穿着鞋的脚,布鞋的,麻布鞋的,草鞋的都有……发财赌坊,那真是发财了!可是赌徒们就糟喽!
好在这方水土极为养人,外乡人极为钟爱这里的野兽,出价极高。不至于让这些赌徒们家破人亡。只要捉住几条蛇便行了,就可以抵许多欠的钱财了。
翠玉楼,五层的楼!外形很靓丽!像个风情万种的性感的姑娘驻在那。五层楼的楼梯,地板都是用红布毯铺的,极为华丽!桌子椅子那都是一等一的豪华啊!朱红色,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人物,动物的圆形桌子围满了坐在椅子上的客官呢!几名歌妓莺歌燕舞,舞态生风,色艺绝伦。那腰姿,水蛇一般,拥有着令人着迷的曲线美;长长的黑发垂至腰间,在空中随身体翩翩起舞。
几位搂着姑娘的客官摇摇晃晃地说着话,利索地走上楼去……
这儿的姑娘大多可怜,有的是从外乡虏来,卖到这儿的;有的也就是本地的……卖身子的有一小半,卖艺不卖身的倒是占着绝大多数。这翠玉楼几年前来了一位卖艺不卖身的青衣姑娘。
似乎永远穿着青色的长衣,白色的裤子,青色的长靴,弹得一手好古筝。不过有人说她的手不像姑娘家的娇嫩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的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谁都不知道她究竟以前干过什么苦活,竟有这样的一双手,绝不是弹古筝弹出来的。
在阿爷未逝世前三四年,她就到了这个小镇上了。徐煌还很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情景,因为他是第一个见着这奇特的姑娘的人。手里握着一柄青色的放着剑的剑鞘,身子斜挎着包着古筝的包裹,很高,至少比自己高有一个头。她的眼睛里藏着天空,白天的和黑夜的都似乎能在这双眼睛里隐隐约约地看见了。阿爷当时不知为何紧紧地攥紧我的手,阿爷的手心里全是汗水。我从未见过阿爷这样子,即使打大蛇时也没有这样过。阿爷当时很谨慎,盯着她,像受伤的狼盯着猎手。我感到莫名其妙,阿爷的反应有些过激了。我觉得一名猎手就应该天不怕地不怕的,有一种骄傲。我看了看阿爷的脸上的神情,于是挡在了阿爷的身前。
我也应该是独当一面的猎手中的佼佼者了。在那时,我无与伦比地相信着,肯定着,认为着。因为连阿爷都似乎怕的,但我不怕,所以我比阿爷强。哈!我也有比阿爷强的地方喽!
青衣服的姑娘走过来了,很平常地走过来了,很平常地问了一句:“这儿是镇龙镇吗?”
徐煌脸上有些红了,从没有一个姑娘敢靠他这么近,还不怕生呢!是件稀罕事!徐煌刚想开口,却发现嘴巴不受自己控制,结结巴巴地回道:“是…是……”。为了避免自己的结巴,徐煌改成重重地点点头,表示回应。
姑娘笑了笑,说:“谢谢啦!小弟弟!”便踏着雪从徐煌的身边走过去了,不带一缕清风。雪花沾不到她的身体。
“小弟弟?”徐煌当时有些生气,咱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正想回头一辩,却是找不着人影了,雪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当年雪大,刮得紧!大雪像农家养的鹅的毛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狂风呼啸,雪花也随风直地,斜地飘,估计盖住了人的脚印。阿爷那天心事重重,两道白夹杂着黑的眉皱得几乎连在一起了。
这姑娘姓武,名之岚,字翎澜。徐煌偷偷背着阿爷在小镇上打听到的。小镇可是因为翠玉楼来了一名精通古筝的花魁而更加热闹了,尤其在男人心里。听说这花魁冰肌玉骨,仙姿玉色,一头垂至腰间的黑色直发就像那瀑布一样。徐煌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放着正经人家不做,要去做那翠玉楼的花魁。
翠玉楼的主人是个女人,一个挺坏的女人,一个曾经走出大山后又回来的女人。听说叫鲍竹韵。也不知是哪里的流言蜚语说她与那发财赌坊的老板似乎有一腿。不知道该如何说她的样貌。尖尖的下巴,好似老鼠尖尖的嘴巴;消瘦的双颊,脸上骨头反而显得凸出了,一副刻薄相的模样。这位翠玉楼的主人对自己手下的女子倒是不错!毕竟这可是帮她赚钱啊!
而和她有一腿的发财赌坊的老板则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虎背熊腰,一双眼睛凶神恶煞,脖子上一串金项链,叫邹财茂,雇了几十个当地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当打手,帮忙催追赌帐。鲍竹韵和邹财茂蛇鼠一窝,总是搞些害人的生意。
当然这小镇上的人和那猎户有时生个病,受个伤,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不过也可以去看看。在这小镇上,有个医馆,不过也贴了副对联以及横联。左边“妙手回春,医者仁心。”,右边“起死回生,宅心仁厚。”,横联“医者父母心”。
阿爷不曾到这医馆来,来看过病。阿爷说:“有些病不是药好,就治得了的。”徐煌知道有些病自个会好,得花时间。
清晨,昨夜刚下过大雨,土壤还是湿润的。这地方从来就没有鸟叫声,然而有鸟叫声,那就意味着有大蛇出没。因为这儿的大蛇尤其仇视鸟类,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所以鸟儿不是被吃了,那么就是飞走了,另寻他处安身。徐煌又来到了一处土堆凸起的地方了。那是阿爷的坟,徐煌亲手挖的。徐煌又亲手打了一口棺材,亲手将阿爷给轻轻地放了进去。
阿爷临终说自己的坟墓不需要墓碑,更不需要碑文,简单地下葬了便好了!
棺材是徐煌亲自上锁龙山挑的质地很好的千年老树做的。徐煌不敢说挑的是最好的。因为锁龙山深处还有更好的古树,但是没有阿爷,自己是断然闯不进去这锁龙山深处的。那些盘踞在古树上的大蛇可是极为凶暴的。
坟坑有几十米深,徐煌希望阿爷可以睡得更加安详,也免得被那些盗墓贼给撬了。盗墓贼的传闻也是阿爷说的。在外乡,是有这么一种人专门撬坟的,十分不道德。
在阿爷死时,还是大夏天。天气炎热,暴躁,让人胸口发闷。不过河水还是凉凉的。那天阿爷还是像见着姓武的青衣姑娘那般心事重重,但又让人捉摸不透,忽地跟徐煌说:“你乖乖待在家里!我去去就来!”
说完了,阿爷也就起身了,从那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了,戴上斗笠和穿上蓑衣,推开木门像往常一样地出去了。我以为阿爷又要独自上锁龙山了,因为阿爷很少带自己上锁龙山,只带过三次。其中一次真地带着我去锁龙山深处看了那传出龙吼声的龙窟,至今记忆犹新!
一天一夜!整整十二个时辰!阿爷神色像往常神色,回来了,坐在那小板凳上了。又过了一会儿,把徐煌叫到身旁。
阿爷解下了在腰间的葫芦,轻轻地放在地上后,又把自己的烟斗放下,仿佛在做些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忽然近距离地发现阿爷的脸容出现了破败之色,腐朽,陈旧,一秒时光竟变得百年那般远久了。阿爷闭上了混浊的眼睛了。
以前阿爷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透亮,那样的炯炯有神,大蛇见了他的眼睛总是转身就逃。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有力,像阿爷的手臂一样。
“徐煌!好好听着!我…时日无多了……”刚听到这话的少年顿时清空了脑中的无关的,杂乱的想法了,紧紧地盯着阿爷,一脸的不可思议,诚惶诚恐,半信半疑。
“阿爷可是可以赤手空拳上山打虎,下河擒蛇的呀!怎么会死?不会死的。”说着说着,少年已经两眼泪汪汪的,鼻子一缩一缩地将泣极而生的鼻涕吸进去,一把手紧紧地握住阿爷的瘦骨嶙峋却是如同钢铁坚硬的手。阿爷的手还是布满了青筋,还是那么安全可靠。
“徐煌!我确实要死了。不要太过于为我难过。斗笠,蓑衣是成一套的好宝贝。当你被世人追杀时,戴斗笠和穿蓑衣能够有效躲避那些追杀你的人。这件装酒的葫芦,也是件宝贝。我不在后,你每天喝上一口酒,不要多,你身子顶不住。”阿爷在交代后事!一件件的事被阿爷说给徐煌听,要徐煌好好地照他的吩咐做。
“阿爷!”徐煌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这柄黑色的铁剑,你要好好地保管,先埋起来,等你拿到真正属于你的剑后,再挖出来。走出这里,永远不要提及我的名号,打碎了往肚子咽下去。决不能说出去……”
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世事无常!谁敢言自己不死。
寂静闷热的夏天,河水依旧哗啦啦地流淌着,阿爷死了,盘着腿,闭着眼。阿爷死后,时光就变得更加稀了,流得更快了。
这里树高,草茂,风微,虫鸣,土肥。徐煌把阿爷埋在这里了。
少年还得继续打鱼去了。
乱石土粒在黄泥路上静静地待着。少年背着篓,手拿着矛,健步如飞地往溪边去。
“嘿!小煌!不上山啊?”一群猎手带着明晃晃的武器同走这条路,与少年相向而行,几乎都长得五大三粗模样,身体上还有不少的疤痕,那是被猎物抓或是咬出来的。
徐煌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冷冷地从这群人的旁边经过。因为里边有的心狠手辣,有的是赌鬼,有的好逛翠玉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阿爷瞎了眼了,看人都没我准!
“欸!你怎么不理人呢?”一名贼眉鼠眼,尖嘴猴腮的出声了。他的身体和脑袋极为不搭衬。脑袋像个鼠,像个猴。身体倒像狼一样,肋骨便是弱点。他一把布满老茧的大手扯住了无动于衷的徐煌。
空气仿佛在被冻结!
徐煌低头看了下被拉住的手,回头凝视着他,冷冷地说道:“放手!”
感觉有些尴尬了,想找台阶下又苦于没有台阶下的干笑几声,想以此缓解一下气氛,“嘿嘿嘿!”
“放手!”冰冷的生硬的声音又再一次地响起。
那名猎手讪讪然地松了手。徐煌转身便走。
后面传来了七嘴八舌的声音。
“你干什么?碰他?你要不要命了?”
“我只是想……”
“想什么?走,上山去!”
“那小子怎么不打猎了?”
“不打猎关你做甚?”
“捕鱼能维持生计?”
“他阿爷身手强于我们,还怕这小子不强?”
“只是…只是……”
“没什么可是的。他家事不关我们的事。”
“好好猎上几头狼来,今晚就去翠玉楼乐呵乐呵。”忽地众人猥琐的笑声传得很远!在徐煌耳里尤为刺耳。
“不…不…不,得到发财赌坊耍两手才行。”
……
阿爷!你为什么要救他们啊?
又是同样的地方—锁龙溪边。徐煌脱下鞋子,一脚扎进了水里,再一脚踏进去,没有溅起阵阵水花,但是也轻轻将水底里的淤泥扰动了些许,又如昨天那般聚精会神地紧盯着水里的肥鱼儿。
溪边正长着绿油油的长草。长草耷拉着小脑袋,弯着腰,随微风摇呀摇。长草有半个人这么高,极为适合藏东西。
水哗啦啦地流淌着,有的长草倾着身子遮住了小溪的透亮的溪面。一道阴影与长草的阴影重叠。在很长的时间里,阴影依旧是静静地潜伏着,极为有耐心!
徐煌一如既往地捕鱼,似乎丝毫没有发觉,有东西已经盯上了他了,在暗中等待着时机。猎人和猎物的关系就是这么地形成了。
鱼!在徐煌用力将矛往下一扎时,一条碗口大的蛇张猛然开了血盆大口,趁着猎物未分神注意到,朝着徐煌的大腿猛袭而去。
忽地一只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在蛇咬到时,像阿爷的手狠狠地掐住了蛇头下一点的脖子。捕鱼的矛扎进水里很深,稳稳地立于水中。原来徐煌早有准备,就像他阿爷一样!
蛇还不死心,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闪着光芒的鳞甲的躯体缠绕上来了。徐煌见状,把蛇当做鞭子抽打着地面,溅起湿润的泥土,把长草给打匍匐下去了。
那速度像昨夜的倾盆大雨,眨眼之间就下;那声势像昨夜的闷雷隆隆作响,忽地又像平地一声惊雷的炸响!蛇鳞片上早已是血迹斑斑了,蛇也就奄奄一息了,动弹缓慢极了。少年已然是另一个阿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