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湖站起身来,使劲摆了一下手,接着说:“如果没有前面的泄密,哪来后面的突围?还造成了一位同志负伤,这个处分是必须的,关三天禁闭。执行时间,从完成叫人任务后开始。”
决定已经作出,别人就不好再说话了,而且只是关个禁闭,大家也都松了口气。但在一旁的王家志心里却抹不直,自己负伤连累了有福兄弟受处分,这叫什么事,便在凉床上撑着坐起来,说:“队长,你说得都在理,但这个毛巾的事也只是估猜着的,不好那么笃定,有福兄弟的处分是不是……”
李大湖笑着走到王家志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家志同志,打仗的事和你们做地下工作一样,一丝一毫的失误,都可能是致命的。你就安心养伤吧,不要替王有福说情了。”说罢,转过身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有福。王有福懊丧地低下了头。
李大湖打了这么多年仗,可算是越打越精,对敌情的判断也是越来越准,这就是他很少打败仗的关键性原因。下午突围,出门时一抬头看到那条毛巾,就觉得很剌眼,便伸手拽下来揣到怀里。
事实上,敌人就是这条毛巾引来的。
山王村有个王帮松,村人称他为“王八怂”,抗战时期就给日本人当引线(送情报),鬼子走了后,又在乡卫队里弄了个队副的差事。那天上午,他老婆到地里锄花生,中午回家时从王家齐兄弟的屋前经过,恰巧就瞅见了那条毛巾。那婆娘有心机,当时什么也没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走过去了。回到家后,午饭也不煮了,撒腿就往桥头集乡政府赶去,一路上心中暗喜,今儿个这顿午饭就让乡政府管了,奏准了还会有奖赏呢。
王八怂得到这个情报后,心中大喜,把老婆狠夸了几句。老婆问,有奖赏吗?王八怂连忙说有有有,你今天就莫回去了,晚上到床上我狠狠地奖赏你。说罢,顾不得老婆笑骂着掐他,转身往驻军营部奔去。于是,就有了一个连的敌军奔袭山王村的险情。
好在王有福上山侦察时多了个心眼,完事后往桥头集方向多走了几步,意外地碰上了这股敌人,否则,李大湖他们在睡梦中被包了饺子是完全可能的。这个后果,李大湖是清楚的,他也明白,王有福这次功劳不小,但在同时,他对王有福的懒散和大意也非常不满,因此,尽管毛巾事件只是推测没有被实证,他还是决定要惩处一下这个山猴子。
当晚,沿山三乡的支部书记会议,开到下半夜才结束。会后,李大湖带着戴志忠、赵文祥两人,赶往离此地八里远的张山洼,探访老区长张克平。行前,安排荚存义临时负责,带领其他同志就地休息,并交待孙家斗,看管好山猴子王有福的禁闭。
下弦月的月光如洗,月光下的山峦、村庄,如同一幅幅凝重的水墨画,偶尔一两声犬吠,添加了画面的动感。一阵晚风吹过,送来了惬意的凉爽,走在山道上的李大湖精神一振,加快了步伐,思绪也渐渐清晰。
根据三乡书记介绍,我军北撤后,国民党桂系军阀掌控着皖江巢湖地区的军政大权,同时,特务和三青团组织遍布城乡。国民党巢县县政府设在皖中重镇柘皋,那里是合浦公路上的交通要塞,离桴槎大山也只有十几里路程,因此,沿山三乡的敌特的活动比较频繁。他们有时化装成乞丐,走村串户,寻找共党的蛛丝马迹;有时又身着便衣、腰插短枪,神经兮兮地冒充我武工队,企图诱捕倾向革命的基本群众;更多的时候,则是大摇大摆地混迹于乡间集市,吃拿卡要,胡吹显摆。
李大湖现在思考的,就是返回巢湖后的第一枪,应该朝哪个方向打。从根据地建设角度考虑,桴槎大山这一带,就是他们的依托,首先要清理门户,把那些敌特小喽啰们扫地出门。他要把这个想法同老区长说说,也听听他的意见。谁知见面后,老区长张克平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李大湖在巢二区当游击队长时,张克平就是他的直接领导。队伍北撤时,张克平因肺病卧床不起,只好留下来隐蔽养病。李大湖三人赶到张山洼时,天已微明,躺在床上的张克平忽然听到狗叫声,连忙披衣下床,正准备下地洞,大门外传来敲门声,侧耳细听,笃笃、笃笃笃、笃,哦,有同志上门。急行几步,拉开门闩,吱呀一声,门开处,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大湖!”
“张区长!”
四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了,使劲摇晃着,分别还不到一年,却像久别重逢一样令人激动。
后面的戴传忠、赵文祥也都闪身进屋,随手将大门关上。两人都是原先游击队的骨干,张区长自然也都熟悉,索性伸开双臂,将三人揽在怀里。
张区长的妻子凤英,听到声响也起床了,见到此情形,更是十分欢喜,笑嘻嘻地说:“大湖兄弟,你们要是再不回来,克平都要急疯了。”
“去去去,我们要谈正事,快去烧早饭去。”张克平一挥手,把妻子赶进橱房。李大湖笑着接上一句:“嫂子,偏劳你了。”
凤英闻言,返身道:“哟!大湖兄弟出去才几个月,咋学得这么文绉绉的呀?”见丈夫拿眼瞪她,这才抽身而去。这边,李大湖倒弄了个大红脸。
张区长其实真的要急着说事,自从出了个叛徒吴谷山,他就没睡一天安稳觉,今天这个地方的党组织被破坏了,明天又有一批共产党员被敌人枪杀,沿湖一带的党组织,已经全部瘫痪。好在吴谷山原来只是巢一区的副区长,不晓得巢二区的党组织情况,所以沿山三乡的党组织目前还算平安,但有一双叛徒的眼睛在那盯着,早晚会出事,作为县委委员的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自己现在身体不行,行动不便,身边又没有武装,面对疯狗似的叛徒吴谷山,基本就是束手无策。
现在,李大湖这个战神回来了,张克平陡然有了依靠,恨不能将内心的郁结一下子倾倒出来,说到最后,气得两手发抖,恨声道:“不抓住吴谷山,我死不瞑目!”
李大湖本来是想谈山区的敌特问题,见张区长情绪这样激动,就觉得不是时候。想了想,他严肃地站起身来,拍着胸脯,一字一顿地说:“请老领导放心,不出三个月,我一定把吴谷山捉拿归案!”
三天以后的一个晚上。
童家集的一家小饭店,汽油灯光照下的三张八仙桌,显得空空荡荡。靠里边的那张桌旁,坐着仅有的一位食客,那食客浑身精瘦,刀条脸上一对滴溜溜的小圆眼像耗子出洞时的机警,此时,三杯酒下肚,更有了精气神,便招呼店家:“老五啊,过来陪兄弟说说话。”
老五尽管一肚子不乐意,还是强装笑脸应承着。没办法,这大爷得罪不得,中统特务桴山区行动组联络员,大号童永成,威风着呢!这童永成把老五的小饭店当成了自家的伙房,每天打烊前总是准时出现,叫上四菜一汤一壶酒,自酙自饮,吃饱喝足,嘴一抹,说一声“记账上”,歪歪倒倒地晃出门外。账是记上了,可如今半年多了,也没见他一个子儿。
“天下总归是蒋委员长的,你瞧我们这里,共产党和游击队一个都没了,都给国军打光了。”说到兴奋处,童永成一仰脖,又一杯洒下肚。
见老五只是笑,没有答腔,便用筷子在菜盘边沿敲了两下,又说:“就说那个李大湖吧,那时候多狠,咱头儿都让他干掉了。现在呢?现在在哪儿?我看那,早就让国军给崩了!”说着,拿起酒壶又要倒酒。
“哈哈哈哈,说谁呢?谁让国军给崩了?”虚掩的门被推开,一阵笑声从身后传来。
好熟悉的声音!童永成连忙转身,只见几把大肚匣子同时指过来,走在前面的李大湖背着双手,正笑咪咪地盯着他。真是神兵天降!李永成那被酒精烧红的脸,颊霎时惊得煞白:“你、你、你……”
“是的,我回来了。”李大湖伸手在李永成肩膀上拍了拍,“走吧,带我们去会会你的上司。”
离开小饭店时,李大湖回头看了一眼饭店老板老五,老五激动地伸出大拇指,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佩服!拥护!老五能不激动吗?去了这个冤大头,今晚做梦都可能笑醒的。
被枪顶着的童永成,先来到北面的山前李村,行动组长李树勋家就在这村。叫门时,李树勋一听是童永成的声音,以为又弄到什么好东西来孝敬他,连忙开门,笑嘻嘻地迎了出来,几支短枪唰地一起对准他,那张笑脸倏然僵住,束手就擒。
然后,李大湖等人押着这两个特务,去小熊洼找他们的副组长熊雨家。熊雨家年龄大些,鬼点子也多些,童永成叫门时,他一听这声音不对,不像往常那样脆生生的,隐隐有点惨歪歪的调,急忙翻身起床,一声不吭,从后门外的围墙边爬上扶梯,翻墙而逃。
脚刚落地,黑暗处有人大喝一声:“站住!你敢跑,我一枪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