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湖抬头一看,见王有福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头旁边,正在向他使劲挥手,便顺着他的手势,带着大伙一猫腰,钻进那片半人多高的蒿草中。
后面的敌人紧跟着追了上来,在那片蒿草前,都停住脚步,不敢冒然进去。
“都冲进去!今天一定要抓几个活的回来!”赶上来的敌连长挥舞着手枪,大声叫嚷。
砰!一声枪响,敌连长的大盖帽应声落地。边上人齐刷刷地一起卧倒。
半山腰的王有福,瞅了瞅冒烟的枪口,嘟囔一句:“妈的,算你狗日的走运。”
他这里离山下有百十来米,虽在有效射程之内,毕竟远了一点,枪口要是现再往下移一丝丝,敌连长的天灵盖就被掀掉了。
不管怎样,这一枪还是断了敌人追上山的念想,只是站在山下,朝山上胡乱地放枪。
而此时,李大湖他们已经运动到那块巨石跟前。绕过巨石,再往上爬就安全了,身后的巨石成了天然防弹墙。
王有福留在巨石旁做掩护。过了一袋烟的工夫,见敌人没追上来,便转身赶队伍去了。
翻过桴槎大山,赶到山下的陈家沟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队员陈杰,家就在陈家沟村。李大湖一行当晚就在陈杰家中落脚。
陈家沟村在这一带山乡算是个比较大的村庄,有七八十户人家。抗战时期,李大湖的巢二区游击队,主要就活动在这里。这里背靠桴槎大山,南边五六里处就是合肥到南京的合浦公路,是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比较理想的根据地。
最主要的,是这里的群众对自己队伍的支援。粮食、土布这些队伍上必须的物资,都舍得往外拿,家中的男娃长到十五六岁,就思摩着往队伍上送。老百姓图个啥呢,日子过得苦点累点可以将就着,人生在世,就要活出个尊严,活出个亮堂来。有共产党的队伍在这儿,小鬼子不敢轻易进山,国民党的那些大爷们也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人在你头上屙屎撒尿,这就够了。
陈杰一家对李大湖他们的到来,表现出异常的热情。陈杰的父母都年近五十,身体也还硬朗,老两口先把王家志的腿伤进行了包扎。这种事过去是老干的,家中还有现成的纱布和消炎药水,好在子弹只是打在腿肚上,没伤着骨头,很快就包好了。接着,老两口一个灶上,一个灶下,开始张罗着做饭。
陈杰的弟弟陈书,一眼瞟见这么多大肚匣子,心里就痒痒起来,摸摸这个枪套,又瞅瞅那个子弹带,还大着胆子把他哥的那把枪背到身上晃悠了几下,被他哥喝斥一声,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
陈书今年16岁,队伍北上的时候,他就吵嚷着要加入,被李大湖坚决拦住了。李大湖说,国民党抓壮丁,也有个两丁抽一的规矩,咱共产党不能不如国民党,你自愿也不行。你以为我不晓得啊,你名字里边有个书字,你大还指望你念书做个识文断字的秀才呢!
陈杰14岁的小妹妹毛桃,是最开心的了,她一会跑到李大湖跟前,撒娇地说:“大湖哥,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找你去了。”
李大湖故意绷着脸,拽了拽她的两根毛刷似的小辫子,反问道:“你个丫头片子,找我作甚?”
“你们走了后,经常有人到村子里来,穿着便衣,腰里还挂着枪,还说他们是共产党的武工队。鬼才相信呢,共产党的人哪有那样凶巴巴的。还有那个要饭的,给他剩饭还不要,非得要锅里现煮的热饭,你说怪不怪?”
毛桃劈里啪啦说了一阵,见李大湖没什么反应,噘着小嘴跑到荚存义身边,告状似地:“荚叔叔,大湖哥不理我。”
荚存义生得老成一点,毛桃就把他叫成叔了,倒比李大湖长了一辈。被架到长辈上的荚存义,自然得宽厚一点,笑着对毛桃说:“你大湖哥正在想事情呢,你就把那些稀罕事接着跟叔说。”
“毛桃,快来端菜盘子!”毛桃正要开讲,听到妈妈在橱房里喊她,便做了个鬼脸,颠儿颠地应声而去。
吃罢晚饭,李大湖说,大叔大婶,你们早点歇着吧,我们还要开个小会,商量点事情。老两口会意,拖着陈书和毛桃到里间去了。
堂屋里,大家各自找个板凳坐下来。李大湖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先开个短会,把前面事说道说道,会后,陈杰,有福,志忠,你们三人分头去把沿山三个乡的支部书记找来,再核计核计下一步的事。”
“前面的事大家都晓得,就不多说了。总的看,还比较顺利,除家志受了点轻伤外,没有一个减员。不过,下午的事,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敌人怎么晓得我们就在山王村,还有,那一声手榴弹的爆响是怎么回事?”
说着,眼盯着王有福。
“队长,当时我在山坡上,看到敌人快要进村了,赶回来报告已经来不及,就把一个敌人身上挂的手榴弹打爆了。”
“嗯,机智。”李大湖夸了他一句,接着又问,“后来呢?”
“后来我看敌人冲上来拦住你们,就又打爆了一颗手榴弹。”
听了王有福的话,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有的说,幸亏这两颗手榴弹,要不我们今天的损失就大了。也有的夸山猴子精明,说打爆手榴弹比直接鸣枪报警效果要好得多,既造成声势,又能多杀伤敌人。
“你们想过没有,敌人的这次行动,好像目标很明确,就是奔我们来的,这是不是有点奇怪?”李大湖又适时把大家拉到一个新话题上。
这一问,把大家问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上话。半晌,还是荚存义先开了口:“我也觉得有问题,就是想不出毛病出在哪里。”
李大湖扫了大家一眼,从腰里掏出那条毛巾,在手上抖了抖:“这毛巾是谁的?”
“啊,是我的!”大个子孙家斗从板凳上跳起来,一把抓过毛巾,“刚才吃饭前还在找它呢,怎么跑到你这儿了?队长。”
“这得要问你呀,你的毛巾当时是放在什么地方?”
“这个,”孙大个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告诉你吧,这条毛巾是晾在门口的晒衣绳上。”
李大湖这句话一出口,王有福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接过话:“队长,这条毛巾好像是我挂在绳子上的。有什么问题吗?”
“你拿我的毛巾干啥?”孙大个不满意了。
“我中午急着要赶路,见脸盆有条毛巾,就拿着它在外面山泉边洗了把脸,清醒清醒,洗过后就挂到门口的绳子上了。”
“我估摸着就是你干的。”李大湖一边说,一边从孙大个手中拿回毛巾,再次把毛巾抖开。“看看这毛巾上有什么?”
这是一条部队统一发给战士的白色毛巾,毛巾的一头底边上印着四个红字“革命到底”。李大湖抖给大家看的,就是有字的这一面。看着这四个字,大家总算悟过来了,只有共产党的队伍才有这样的毛巾,反过来说,看到这样的毛巾,就知道有共产党队伍上的人在。
“山猴子,你不是猴精猴精的吗?咋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队长,我,我……”
“我什么我!你没学过保密规定吗?这件事,往轻了说,是一次严重的泄密事件,往重了说,就等于是在给敌人通风报信!你能保证,山王村就没有敌人的眼线?”李大湖脸色铁青,越说越生气,“像你这种情况,都应该执行战场纪律了!”
“队长,”荚存义一听,情况不妙,战场纪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便赶紧插话,“有福这次犯的错,是比较严重,但是后来突围,还多亏了他。这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李大湖一怔,心里明白老大哥又在提醒他,依自己的脾气,火头上把山猴子执行了,以后在哪找这样的侦察员。想了想,又觉得这次不能轻饶了他,便叹了口气,说道:
“他后来是有功,但是,功不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