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走过两栋熄了灯的别墅,它站在镜湖边上,无波的镜湖上倒映着一轮圆月。
整个空间的开始阴冷起来,它黑暗里走出渐渐清晰起来,身影消瘦,腐朽破烂的衣服有点千年万年前的样式,衣服下缠着发黄的绷带,背后锋利的龙骨伸出,那是它的外附生长的骨头,每一根都锋利如刀,背后又竖起四根弯曲的暗金色骨爪,它可以把它们收起来紧贴身体,收缩到极致。
它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是千年还是万年,它只是一个鬼,被人所恐惧的鬼,不太一样的是它保留着生前的记忆。
制鬼师在历史上是一种被人们所痛恨的职业,本就群鬼横行的时代里他们在趁火打劫,添油加醋。
制鬼师们醉心于制造鬼,最喜欢的事情是将刚死去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然后将尸体改造成鬼,再将它们埋回土里,过了千百年后被埋葬的鬼就是最完整的鬼。
它记得生前它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在去往求学的路上被人害死了,有人说盛极必衰,他在满怀期待与憧憬时死去。
镜湖上,它驾着一条小舟静静立在今天那个神秘男人所在的地方,下方的水里就封印着这座镜湖里最大的秘密。
它伸出手掌,一个个淡金色的符文飞出,映在水里像极了萤火虫,点缀着平静的水面。淡金色的符文在千年万年的历史里几乎是最高级的符文,代表着一个人在符咒之术的最终成就,最高级的符文几乎没有出现过,久而久之淡金色的符文就变相是最高级的符文,而金黄色的符文就变成了传说,有过记载却没有人见过,除了金色符文不是没有过其他颜色的符文,只是太过稀少,和金色符文咒术比起来还是要差一些。它记得好像它生前好像就是因为这个才会被害死的,有人在嫉妒也有人在害怕,没有人生来就该死,只是有些人心存恶念。
它被一个制鬼师挖了起来,那时的制鬼师欣喜若狂,他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素材,在这之后世界上会诞生一个伟大的艺术品,一个独一无二的鬼。
制鬼师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制造一个会使用符文的鬼。
它被制鬼师封存起来,之后制鬼师就踏上了漫长的路途,他找到了一个能力者,能将人的记忆永久封存起来。还在某个无人区里找到了一条幼龙,龙骨被他剥离出来,最后请某个锻造大师用四根最大的龙骨打造了四把折叠刀。
制鬼师在它的尸体里注入大量的血,提炼出来的血,神的血,这样尸体里就有了一半的神血一半的原血,在尸体里神血仍旧流动,就说明在和很多年以后尸体会成为一个鬼。
幼龙骨和古刀被移植到尸体的背后,在以后泥土中它们和成为鬼的年轻人一期生长,被他找到的能力者将它原有的记忆剥离出来,又封存了回去,永久封存。
他又找到了一位使用符文的大师,剥离出使用符文的方法封存到鬼里,制鬼师倾尽半生的精力全部付诸在这个鬼上。
他将鬼重新埋回土里,几千年它变成身体比钢铁还要坚韧鬼,伴生着龙骨和符文。
他给它捧了最后一捧土覆上,它听见他说,“世间人里,纷纷乱乱,鬼生人死,众生浮屠,浮屠之鬼。”
它没有被制鬼师设下控制的符文,因为没有必要,它不是寻常的鬼,那个制鬼师觉得它应该是一个没有拘束的鬼,这样的鬼才是完整的鬼。
没有限制的杀戮是什么?制鬼师也不知道,相信会有人见到的,只可惜他见不到了。
那个能力者死了,在制鬼师埋葬了自己制作的最得意的鬼之后,他杀死那个能力者,这样世界上就不会再出现于此相同的鬼了,因为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鬼的秘密了。
死的人不多,就四个而已,加上制鬼师自己也就五个人,原来创造一个鬼这么简单,五个人就能换来一个鬼,半生时光几十载而已。
它曾经很多次从泥土中爬起来,每一次它从泥土里爬出来就会死很多人,那些害死它的人也死了。它又把自己埋了回去,只是再也没有人帮它填土,因为那个制鬼师早就死了。
浓郁的淡金色符文,颜色接近金黄色,它们环绕着鬼扩散而去,落入镜湖平滑如镜的水面中,没有荡起一圈波纹,来得比春雨还要静悄悄。
小舟所在的水面像是慢慢荡开了什么东西,水面仍旧平静,倒映着夜空中的繁星银河,只是此处的镜湖望下去更加深邃了而已。
鬼坐在小舟边上,它记得月出东山落在西边,它经常独自坐着看周围的景色,到哪里哪里就几乎都是一片死寂,那些有生命的蝉鸣鸟叫都好畏惧它一样,从来不会靠近自己。也对,毕竟自己是一个鬼,一个暴戾嗜血的鬼。
它不记得这样孤孤单单多长时间了,太久太久了。有些书里写着神都是孤独且悲伤的存在,其实鬼也是,没有人与它们为伍,所以它们只懂得杀戮。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城市里它才会觉得热闹些,在繁华的闹市里,坐在高楼的楼顶上,底下就是把黑夜电亮的灯光,多彩多姿,川流不息。它也经常在闹市的黑暗小巷里,那里可以看人来人往,无人在意黑暗里是否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生前兴许它也会成为往来人群的一个,它生前没有见到,死后就喜欢看看,看看生前可能憧憬的东西。
偏远小镇里的灯光照亮的只有自家的屋前,三尺落花,残叶自扫。
镜湖水面上有一层掩盖水底景象的矩阵,像是镜湖水月,它散去才能够去往水底,鬼用了符文才将那用来掩盖的幻象暂时打散,上午来到的男人只是跺了跺脚,鬼知道那是个它无法企及的人,它也不是人。
鬼在很多年前遇到了男人,一个活了很久很久的男人,久到时间都跨越了千年万年。
它并不知道按照正常人类的想法,每一个鬼都是处在一个极端。其实真正极端的是人类自己,男人更加的极端,所以鬼和他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同类人。
鬼躺在湖面上漂浮着,月光下像是躺在一颗蓝色的宝石中,它不知道这里为什叫做封印之海,为什么叫做海?明明连波浪都没有,海应该都是汹涌着惊涛骇浪才对。
它慢慢下沉,不久后它将沉到几十米深的水下,那里有令人眼神炽热的东西,那就是曾经古代贤者从楼兰古城里带出来的东西,更多的人只是知道它是打开楼兰古城的钥匙,仅此而已。
鬼要做的很简单,也不管它到底是什么,它只要将它带走。
月光透过平静的水面打下去,深邃的水中想成巨大的光柱,像是舞台上汇聚的灯光,光柱越往下越是扩散,湖底微微搅动的水流会带起些许泥沙。
方形的祭台轮廓开始显现出来,有四根线条延伸出去,延伸到看不见的漆黑水中,它在这里完全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也没有自己的心跳声,鬼是没有心跳的,它们的血液可以自行流动,血停止流动的那一天它们就会真正的死去。
很多年前,中央国东部的一座不大的城市里,雨却下得很大,只能听到雨水洒落的声音。
无数的鬼涌进那座城,恶鬼围城,杀戮四起,历史上很多城市就是被鬼覆灭掉的,有人说人为,有人说天意,都没有逃脱人死城灭的结局。
鬼到哪里,哪里就会有无数的鲜血浸透在雨水中,人间地狱,命比纸薄。最平凡的普通人被屠杀,被鬼尖利的牙齿撕咬,被锋利如刀的指爪撕碎切割,血溅到墙上又被雨水冲刷,那些人面对鬼毫无还手之力。身体里流淌着神血掌握奇异能力的能力者一样会死,就算有杀死鬼的实力,最终还是经受不住源源不断的围杀,多少被堆死群鬼之中,在鬼围城里又有几个能够活着逃出去,几十万上百万人口的繁华城市数天里就会变成一片废墟。
“咳,啊···”窄巷子屋檐下靠墙坐下的黑色衣袍人尝试开口,嘶哑的声音就像是积满灰尘被推开的门板。
“你不害怕吗?”也许是许久未开口说话,他的说话声低沉模糊。
他旁边坐着一个低头默默在啃面包的小男孩,衣衫有些破烂,像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面包是城市里某座高级餐厅的高级货色,他亲眼看见男孩随手拿的,他瞅了瞅咫尺的街上混乱成群的黑影,恐慌,绝望,混乱,大难临头谁还会去在乎一个小孩拿了谁的面包?
要是往常,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连街头小店的门都不一定能进,更何况高级餐厅。
雨水声中有无数的哀嚎和挣扎,可是两人像是听不见一样,也许是雨声太大,也许是雷声太响,也许根本无人在听。
他们其实已经被雨水打湿,很狼狈,小小的屋檐遮不住裹挟着风的大雨,两个人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可怜人,在阴冷黑暗的地方里默默无言。
男孩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看了眼脚边流过的雨水,那是从大街上流过来的,即使巷子漆黑,他还是能看见雨水里微微的红色,还有雨中透着的不寻常的腥气。
一个西装革履男人向着他们爬来,满脸的血污,抓着坚硬地板的双手血肉模糊,一条腿由大腿到小腿被撕裂,脸色苍白眼神里都是恐惧,不是恐慌,男孩更愿意说他是人不人鬼不鬼。
男人原本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他看清了那啃面包的男孩,绝望的男人像是看到希望,那男孩是他的侄子,他和男孩他爹合伙组建了一家公司,算得上这座城市里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他拼命爬向那孩子,哆嗦着喊着孩子的名字,喊着救救我,颤抖的声音格外微小。
男孩停下了啃面包的动作,冰冷地转过头,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男孩眼睛里的男人,人不人鬼不鬼,只是在等着生命流逝而已。
“为什么灾难总是伴随着暴风骤雨和闪电呢?我是在不明白。”男孩问。“我爸在雨夜里被人捅死,我妈吊死在雨夜前,今天也难得的雨夜,难道只有暴风大雨的淋沥和闪电的苍白才能衬托世界的惨淡吗?”
一瞬间,靠墙坐的人和那男人都怔住了。
那仿佛爬向希望的男人发了疯一般爬走,瞪着还能动的一条腿,也不管那拍落溅射到脸上的雨水,呛进嘴里还是怎样。他像是看见了地狱深渊里的魔鬼,不!比魔鬼更恐怖。
本已麻木的身体剧烈疼痛起来,前所未有的清晰,他叫着,害怕着,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在金钱和男孩的父母面前他选择了金钱。
他发疯似地逃离,他在逃离更可怕的地狱,在街口被黑影踩过,在恐惧中死亡。
“在我爸被害死,我妈羞愤自杀时我已经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了。”男孩回过头继续啃着浸了水的面包。
“那这样呢?”他掀开帽子,露出缠着绷带的枯瘦脸庞,雨水中混进一丝腐朽的味道,双眼猩红,分明就是一只鬼,一直会说话的鬼,有人智的鬼。
“比鬼更可怕的是这里。”男孩顿了下指着心口。“你知道鬼吃你,但是你不知道哪个人会吃掉你。”
鬼怔住了,他不懂是什么会让一个几岁的孩子说出这样一句话,世界真的从来都这样,人心鬼蜮,弱肉强食。
啃完面包的男孩走出小巷子,背影有些落寞瘦小,街上无数黑影从他身边穿过,好像鬼们没有看到这个有些悲惨孤独的男孩。
世间还有很多未见过的悲伤,阴暗角落里兴许就有某个苟延残喘的身影。
男人跟在群鬼的身后,阴暗巷子里浮屠之鬼分明看见群鬼血红的眼睛里有符文,那些是被符文操控,或者说是被人操控的鬼。
鬼们散去,男人披着斗篷在满是血水的街头站着,雨水正在一点点将血腥一点点冲淡,或者晕散更远,街上还有街灯亮着。
街边上的房子突然爆炸,一排的墙面连带着玻璃瞬间被震碎,掀起的余波起浪把下落的雨水打得粉碎四散飞溅,几个被钉死的鬼从爆炸处飞出,跌落在男人身边不远处,男人看也不看那些死去的枯瘦的鬼,他的斗篷在被气流吹得剧烈摇动。
十几个人从黑暗中走出,都是能力者,他们提着刀握着剑,他们来杀这个男人,这个操控群鬼屠城的男人,他们将他围在街头中央,他们眼睛里都是愤怒,多少人因为这个男人而死,那些他们视若珍宝的家人,朋友,恋人,陌生人。
一个白衣男人举刀从空中落下,一刀朝着男人斩下,男人后退一步刀就砸在了坚硬的路面上,声音爆裂,路面崩碎出近两米大小的裂纹。白衣男人拧转刀柄,极力提刀急速向上,一刀划出,男人就只是仰头就让白衣男人一刀落空。
再次转动刀柄的白衣男人一刀横切,男人再退,堪堪躲过,鬼眼里男人就只是走了几步就躲过了白衣男人奇快奇快的三刀。白衣男人嘶吼着,眼睛变得猩红起来,一步踏出,整个人冲了出去,他一刀刺向男人,只是他刺空了,从头到尾白衣男人就没有碰到男人一下。
身形和男人错开的白衣男人好像听见男人说:“事不过三。”
他瞳孔瞬间放大,好像是死前对死亡的恐惧。
一记手刀打在白衣男人后背,白衣男人砸在地面上,他听见了朦胧的声音,落地声沉重,喉咙里甜腥的味道上涌,然后模糊看见那些冲上来的身影,都是比他要年轻的身影。
白衣男人落在低声,沉闷的落地声就连在远处黑暗巷子里的鬼都能听见,接着地上被砸出一个浅坑,地板龟裂,蔓延到数米之外,鬼知道那个白衣男人要死,估计内脏连同骨头都碎了。
那些冲男人的能力者们大喊着白衣男人的名字,鬼看见男人双手合十,温度骤降,水被冻结成冰,从男人脚下蔓延。
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他们被寒冷的冰封冻起来,就连落下的雨水也被冰晶冻结。
瞬间而已冰晶穿过鬼的脚下,几百米内的地方,表面上都结着冰晶,冰侵百米。冷,空气中除了雨水的冰冷还有冰的寒冷,它并不怕冷,因为它是一只鬼,一只嗜血的鬼,在人类的眼睛里就是一只极恶之鬼。
鬼回过头不去看,注定是死亡而已。
它回过头的瞬间,所有被冻住人的冰晶爆碎,在灯光和雨水下晶光点点,有的是透明的,更多的是带着鲜红色,盛大的场面里,一个人在落下的冰晶中,背后是落下的无数冰晶。
鬼走进巷子的更黑暗处,只是它停下了脚步,刚才的男人站在了它的面前,他掀开斗篷的帽子伸出手,那是走向极端与颠覆的邀请函,鬼走到男人面前,它枯黑干瘦缠着绷带的手和男人手握在一起,它记得生前这样可以表示友好,然他们一掠而过,走在了各自要走的方向。
巷子上方两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他们某然回头,鬼拿着一把折叠长刀刺进其中一人身上,那人错愕,另一个人看了同伴一眼再回来看自己时,身体被已经被鬼的龙骨所贯穿,连同他们怀里的通讯器一起打碎。
那些应该就是那座城市里最后最后有可能知道情况的人了吧,鬼想着想着它就沉到了几十米近百米的镜湖底部。
组织屠城的并不是那个男人,他只是恰巧路过,鬼才是真正的屠城者,所有的鬼都是浮屠之鬼驱使的,正是因为如此,鬼和那个男人才会走在一段同行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