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了瞅薛蝌身边前呼后拥的,自己身边却一个得用的都没有。而吴家本就没多少下人,甚至连丫鬟都没有,更不好借用他家的下人了。去应天府身边不好没人,吴贵想了想,便道,“先去甄家那边街上找万全。”
原来前几日,万全就寻访到了家人,他妹妹那年被当街发卖,进了一个士绅乡宦家为奴,后来配给了一个家生子,生了一双儿女,虽然是奴籍,日子过的倒还安逸。倒是他父亲的徒弟包勇,因缘际会进了甄家,现在是甄家大老爷身边,第一得用之人。
两兄弟几十年没见面,说起旧事,一时感慨万端,硬是吃了好几日的酒。
吴贵便想着先去甄家那边寻了万全,再一块去应天府附近,去探访那门子的家。
见薛蝌是骑了马的,吴贵也牵了一匹。二人在金陵大街上并辔而行,薛家的几个小厮,小跑着缀在后面。
一路上,薛蝌指着金陵城的大小街道,为吴贵讲起古论起今来:
“这金陵穿城大约四十里,外城门十八,里城门有十三,绕城大约也有一百多里。城里面几十条大街,数百条小巷,秦楼楚馆,烟台楼阁……”
可惜吴贵心不在焉,神色不属,一路上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薛蝌见了,心知必有缘故,也不好相询,又道,“从东水关到西水关,又有一条足足数十里河,河边金粉楼台,河上画船萧鼓……”
便见吴贵嘻嘻笑道,“秦淮河?”
薛蝌嘿嘿一笑,点了点头,“正是秦淮河!哥哥可想一游?”
吴贵先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薛蝌,“你我二人哪个能去?哪个敢去?再说,去了人家也不敢接啊。”
薛蝌瞅了眼吴贵头上的童子髻,还裹了一条不伦不类的头巾,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家家教甚严,那种地方向来不准去的,我也只是听人提过罢了。倒是大兄……”
话未说完,薛蝌那个回府报信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蝌哥儿,大爷说他自去高乐,就不稀得跟那些毛都……毛都……”
吴贵听了,哈哈一笑,“毛都没长齐是吧?他不来也好,他要是来了,我必然当街扒了他衣服。”薛蝌也呵呵一笑置之。
二人说说笑笑间,走马来到甄家附近的酒楼,之所以能找到这里来,也是万全曾留了话的。
寻到了酒楼,果然瞅见万全正和一个环首爆眼、燕颔虬须,中等身材的壮实汉子,正在座上闲话。
吴贵近前唤道,“万大叔。”
万全回首观望,急忙站了起来,俯身一礼,“贵哥儿?如何亲自到了这里?可不敢称万大叔。”行了礼后,也给薛蝌问了安,毕竟路上也是见过的。
座上那中年汉子也连忙站了起来,“这是?”
万全忙道,“这就是我前日说过的,我家贵小主人。”
那汉子听了,连忙施礼道,“包勇请贵少爷安。”
吴贵打量了他两眼,见他虽然身量不高,却一身干练,心中暗喝道,好一个雄壮汉子!
不过又见他敛声屏气地立在下首执礼甚恭,心道,“这汉子可惜了,想是奴才做久了,腰杆子也硬不起来了。”不由暗自庆幸当日没随晴雯入了奴籍。
吴贵又见他二人桌上清淡,问道,“这么素?没酒肉吗?店家!”
万全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跟师哥都吃了几日了,最近才醒了酒,真不敢吃了。”
吴贵才罢了,万全又问,“贵哥儿为何不打发街上的跟脚来找我?”
吴贵道,“有件事我想亲自跑一趟。戴广生在跑版书的事,解宝又跟了老秦。我身边无人可用,想着你们酒也吃得差不多了,便……”
话还没说完,那万全突然撩衣跪倒,道,”是我罪该万死,身为奴仆,却只顾得自家的闲事,让小主人无人可用。”说完,通通通三声,磕了三个头。
吴贵一时哑然万分,正要过去拉起来,那包勇忙拦住了,道,“贵少爷,让他磕吧,磕了他才心安。”
等万全站起身来,包勇才道,“今儿他跟我说,见着妹妹一家安好,他也算了了心愿,便想着回报贵少爷一二。”
吴贵笑道,“我于他有什么恩?不过是任他去留自由罢了。”
万全躬身道,“这已是天高地厚之恩了。”
包勇笑道,“咱们入了奴籍,生死由主家。别看一个任字,换了别家,还真的不行。他这个头,是要跟贵少爷诚心诚意认了主奴的。”
吴贵望了过去,万全赶紧点了下头,口称,“是的,少爷!”遂不再称他贵哥儿。
吴贵笑道,“本想你找到家人后,无论是留是走,一任你随意的。”
万全叹道,“我都这般年纪了,少爷还是许我觍颜在吴家养个老吧。”
吴贵听了,笑道,“那好吧,一切随你。”
万全才喜笑颜开,重新见过了小主人。礼毕,便听吴贵道,“正好,今日陪我走一遭应天府吧。”
见万全面上带了担忧,吴贵笑道,“只是去问个事,必然无碍的。”
万全才扭头对包勇道,“哥哥,我这就去了……”
谁知那包勇虽是奴才出身,倒也是和热心肠的,心知这公子去应天府必然有事,有心照应一下,便道,“我今日无事,也跟着公子走一趟吧,那应天府我也熟悉,不怕说句大话,连堂上老爷都给我三分薄面的。”
吴贵心内又卧了个槽,你到底何方神圣啊,应天府知府要给你几分薄面?这牛吹的。
薛蝌插话道,“哥哥初来金陵,想是不知他是甄总裁身边的梯己人吧。”
吴贵哪里知道甄总裁是谁?既然这人有面子,就让他跟上来呗。
薛蝌那边又问,“敢问哥哥去应天府到底何事?我让大兄也给主官递个呈子,多少也照应一二。”
吴贵才叹道,“救人,救一个头上胭脂记的人。”
薛蝌听后,先恍惚了一下,“胭脂记?可知男女?”
“小女孩罢了。或许八九岁、十岁左右吧。”
“啊!”薛蝌惊讶出声,连忙问道,“那胭脂记是天生的,还是自己点的。”
吴贵想了想,“该是真的。”
“那就可巧了。”薛蝌惊呼出声,“咱们从淮安到金陵的路上,我那船上,就曾顺路载过一个长胭脂记的女孩。”
这下轮到吴贵吃惊了,不由瞪大了眼睛,“跟咱们一路?”
薛蝌点了下头,“不过看着很是规规整整的一家人,哥哥何来相救一说?”
不等吴贵答话,薛蝌又道,“天下人千千万,或许不是哥哥说的这人吧?”
吴贵早急不可耐了,“从头到尾,事无巨细,详细说来。”
薛蝌便从运铜船如何撞翻了金陵客船,因为没了船资,那家人带着几个女儿,又如何当街哭泣,薛蝌又如何帮了一把,他家也是先答应了随船,后又听说要跟在阁老的船后面,他家又如何变卦等等,薛蝌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来自后世传媒信息发达的世界,吴贵哪里还不明白,那可不就是拐子吗?就是不知明明书中写的是一个拐子,到了这里却成了一群。
竟然随了一路上啊,随了一路啊!吴贵一把抓住了薛蝌胸前衣襟,大声道,“现下他们在哪里?”
“他们到了燕子矶下船后,说是要赁房住,王妈妈心疼他家女儿,便帮他家介绍了一处便宜的房子,离我薛家倒不远。”
“什么?!在薛蟠附近!那还不是羊入虎口吗?”吴贵听了暴喝道,“快去你家!”
PS:关于金陵那几句话,抄自《儒林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