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许平要自己去南京拜见他的命令后,李成栋有些犹豫,最近军中谣言四起,说北方已经一片糜烂,李成栋倒不觉得顺廷形势差到这种地步,但可怕的是猜疑已经出现在顺军内部。大量北方前明降军倒戈让不少顺军嫡系将领又惊又怒,已经有人放话说凡是降将都不可靠,应该将他们解除兵权监视起来。
这种言论当然不是出自吴王之口,但是李成栋不知道吴王会不会受到这种情绪的影响,受到许平召集令的不止他一人,比如刘良佐就打算借口军情紧张先看看再说。李成栋的左右也有人进言先装病看看,现在顺廷后院起火,就是许平再不放心也不会用武力解决,听调不听宣乃是在乱世安身立命的不二法门。
可是李成栋自认为投降以来自己立下赫赫战功,如果这个时候走以前在明廷统治下的老路,让顺廷和吴王起疑就会让自己之前的辛苦付之东流。正在李成栋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人报告吴三桂接到命令后立刻把军务交给副将,星夜赶去南京了。
“富贵险中求,现在用人之际,我又立过那么多战功,大将军应该是交代一些军务吧。”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秘密军务要去南京亲自领命,不过李成栋最后还是决定去见许平。
在快到南京的时候,李成栋追上了同样只带亲卫的吴三桂,两人并肩去大将军那里领命。
“两位将军来得正好,”见到他们二人后许平显得很高兴,他目前最关心的是降军的士气:“军心如何?”不等二人开口许平又补充道:“实话实说,我知道最近军中谣言四起,说我要对诸君不利,就连我打算退兵,有人也不同意让诸位镇守后方。”
“大将军要退兵吗?”李成栋吃惊不小,现在福宁军数万云集在福建、浙江边境,现在退兵很容易被对方追击,在李成栋的心里,最好还是让北方自己设法顶住,至少先集中力量解决了福建,击溃明军主力后再考虑撤军问题。
吴三桂也有类似的想法,他还指望靠平定福建、关东立功,好博取裂土封王的资格呢:“大将军,实不相瞒现在军心确实不稳,将士们哄传北京即将不保,要是此时退兵恐怕三军更是会议论纷纷。”
“北京确实有可能不保,如果我们不回师的话主上恐怕要退到黄河以南。”许平直言不讳地说道。
“如果主上肯暂时退让,那不如先把北京让给插寇吧,”吴三桂只关心他的功劳,忙不迭地说道:“等削平了闽粤,我们后顾无忧再北伐不迟。大将军,主上若是真想得通也好,我们在北方的兵力现在太分散了,好比一只手掌平摊在桌子上,这样打人是不痛的,要是后退聚集起来就可以攥成拳头,然后再狠狠地打出去。”
“如果是在以前,吴将军说得不错,但是眼下不同过去,我们军队依赖大量火器、火药,再不是几十年前只要有刀枪就可以了,北京目前的火药产量占我们的军需的一半,浙江的生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我们万万不能丢掉河北。”
“只要拿下福建……”吴三桂还待再说,依靠之前的缴获,前线部队一时间不会担忧物资告罄,他觉得只要打垮福宁军夺取福建,就是丢掉北京也不吃亏。
“要是打不下福建怎么办?再说就是打下福建,还有广东,我们到时候还是不是继续向南打?如果我们不打齐国公还是会反攻福建。插寇挑这个节骨眼入关,就是觉得我们主力在南方和齐国公对峙,抱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我们拼个两败俱伤岂不是便宜了北虏?”许平觉得既然对面已经是黄石主政,那么军队打得再凶也和百姓关系不大,但北虏入关就完全不同,所过之处百姓势必死伤惨重,他并没有忘记和李自成的约定:“主上兴义兵,解民倒悬,哪能说放弃河北就放弃河北呢?”
见许平心意已决,李成栋只好悻悻地问道:“大将军要末将做什么?”他估计许平无外是拉拢人心,安抚降军以便能够顺利回师。
周洞天的反对意见让许平重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决定,确实如他所说让降军在嫡系后方存在危险,自己带两营兵马离开后南京空虚,降将知道北方危急说不定会起什么心思。但让前卫等三营拖后镇守就更加危险,降军会觉得顺军是在让他们断后送死,到时候福宁军一涌而出他们就算不立刻倒戈,只要溃散逃窜就会让整个江南大乱,这片领地顺廷刚刚建立统治,根本经不起折腾。
“我已经保举李将军为川王,吴将军为辽王,主上已经同意。”许平拿出一封伪造的李自成八百里加急信件给二人过目,他倒是向李自成提出了类似的要求,不过现在形势危急许平就从权假造李自成的信函:“只是两位将军的封地,一个目前还沦陷在北虏之手,另外一个则朝不保夕,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啊。”
许平冲着两个又惊有喜的将领笑道:“主上信上说得很明白,两位将军的封地得等到收复后才能正式封建藩国,不然岂不是空话。”
伪造的信上没有具体说明封藩位置,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会把吴三桂封在辽东边疆,李成栋封在川边,这要等击退北虏收复失地后视具体形势和功绩而定。
“主上英明,臣等受之有愧。”李成栋和吴三桂赶忙向北方叩拜,他们二人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和许平、孙可望、李定国这样的功臣并列,当初顺廷虽然有人提议封藩云南作为大顺屏蔽,不过高一功到现在还没有捞到正式的任命。
两个新贵马上变得意气昂扬,不过他们二人也知道顺王既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那肯定要求的回报也不会很轻:“主上有何旨意?”
“我会让前卫、后卫,神射三营留在边境防备福宁军,近卫营会调回南京镇守,而装甲营会在浙江驻扎,以防有宵小贼心不死妄图寻机作乱。”许平计划把带来的南征军精锐都留在江南,现在五营兵马共计有三万余人,足以确保其他各军的忠诚,安定江南新降地区的人心:“两位将军的兵马我记得有四万人吧,跟我回师北方。”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李成栋手下有一万五千兵马,是江北军中最有战斗力的一支。吴三桂现有有两万多关宁军,他从崇祯皇帝手里拿到了数目极其可观的军资,装备比江北军还要精良。此番南下前吴三桂留强汰弱,虽然兵力从四万减少到两万,但战斗力反倒有所提高,比郁董之流的部队要强大得多。
“此事不要大肆宣扬,”许平嘱咐二人不要把透露给他们的顺王旨意宣扬得天下皆知,还有就是军队要尽快、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抽调回南京,做好北返的准备:“沿途已经给我准备好了驿马,我明天就启程先返回北京,两位将军带兵回到南京后从速沿运河北返山东,南京这里的事情我已经让周将军安排好,山东的钟防御也正在筹集给两位将军的沿途粮草。”
“大将军要孤身北返么?”
“是的,主上急召我进北京商议黄河的防御还有反攻山西事宜,这件事也先不要外传,两位将军心中有数便是。”
送走两人后,许平马上按计划带着几个随卫,一路不露行迹、不张旗号,沿着官道向北疾驰回京。
……
途径凤阳的时候,许平让部下去换马,自己则抽空赶去宋王府。
突然见到许平让朱慈烺吓了一跳,见许平一身平常打扮知道他不欲引人瞩目连忙引他到内室。
“殿下一起安好吗?我本想平定闽粤后再来拜会殿下,没想到会来得这么仓促。”攻破南京后,李自成就让朱慈烺就藩凤阳去守他的祖坟,愿意跟他走的宫人、太监都一起放去。许平担心有人欺负这位亡国太子,一直想着要来亲自看一眼,这次路过就来了却这番心事。
“堂兄……”朱慈烺见许平皱眉摆摆手,就换了个称呼:“吴王殿下,顺王知道你的身世了吗?还是这个吴王只是个巧合?”
“主上宽宏大量。”许平点点头算是承认了:“只是此事不需外人知道,还望殿下为我保密。”
“王兄放心,小弟就是连太妃她老人家都没说。只是……”朱慈烺顿足道:“王兄为什么要告诉顺王?”
“如此便好,”许平猜测对方可能是在遗憾自己没有反心,对称呼也懒得计较了:“主上待我恩情深重,何况君臣之份已定,我不愿行欺君之举。”
“王兄此番匆匆北返,是为了山西之事吗?”朱慈烺又问道,见许平没有回答的意思,便请他稍待。离开片刻后,朱慈烺又转回来,把一张清单交给他:“王兄,得知北虏入寇后,太妃娘娘和小弟就准备好了这些东西,打算捐给顺王充作军实。”
许平接过单子看了看,上面都是些玉器细软,顺王许可朱慈烺离京时,因为对崇祯皇帝印象尚可就许他将后宫的东西打包带走了一些,这张单子上不少都是朱家祖传的贵重收藏。
“王兄,祖上以驱逐鞑虏得此天下,虽然一朝失之,但凡是朱家子孙,皆不能坐视蒙兵再次入关。”
许平轻轻点头:“殿下所言极是,我也是做这番想,不过这次我急着返京没法携带,殿下还是交给南京吧。殿下放心,我不但会将鞑虏逐出关外,更会犁庭扫穴,不留遗患。”
说完许平就要离去:“既然殿下平安,那我就告辞了。”
“王兄,还有一事,”朱慈烺又道:“救火营头上的白羽,乃是王兄父皇所赐,奖励他们浴血关外抵御外辱,三十年过去了,后来者已经忘记了这白羽的起源。弟以为王兄当收回这白羽,莫让王兄父皇所赐蒙羞。”
许平想了想,道:“殿下放心吧,无论救火营在穷途末路之时是否再次请降,我都不会再这个营的名号留存于世,他们头上的白羽,当然更是休想保留。”
……
进入河北的府县此时个个如临大敌,一日三惊,到处都是蒙军袭来的流言,缙绅富户纷纷携家带口逃向山东。许平抵达黄河渡口时,注意到北岸已经是人满为患,无数人把金银持在手中向舟子挥舞,但仍欲求一渡船而不可得。
许平乘坐的这条渡船是顺廷的官船,上面的旗号清楚地说明此船绝不载客,可许平一行还没有下船,远处就有百姓向这里涌过来,和周围维持秩序的官兵推搡着拼命向挤到船边。
抢到最前的一个人竭力想从官兵的手臂间钻进来,高举着手向着许平和他的随从晃着手中的珠宝向引起注意:“老爷,这是小人家传之物,价值千金啊,放小人一家渡河吧。”
这个人和其他人一样都被顺军士兵拦住,看着官船重新驶向南岸,这个人突然失去了全身的气力,跌倒在地上抱头痛哭:“在这野地好几天了,怎么就是没有船呢?我上有老、下有小,鞑子来了该怎么办啊?这世道怎么就是太平不了啊?”
北岸的野外到处都是露宿的百姓,青壮在寒冬里搭建起简易的帐篷,让老人和孩子暂住其中。从道旁的人群边经过是,许平不时能听到一阵阵张皇失措的喧哗声:
“顺王离开京师了!”
“鞑子已经攻破紫荆关!”
“鞑子沿河而来,保定已经失守了!”
顺军的兵丁和地方官已经放弃安抚百姓的努力,许平从接待驿站官兵脸上同样看到了惶急,他们也不知道顺廷是否会坚守河北,或是撤退到黄河以南任凭蒙军蹂躏这一带。
“全速赶往北京。”许平下令道,迄今为止顺廷还没明确表态,路过山东时防御使钟龟年都开始着手准备迎接朝廷驾临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