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城头,夜暮笼罩。
白日里喧嚣热闹的街道,就着夜色逐渐安宁下来,除了时不时传来的几声压抑低吼犬吠声外,空无一人。
逼仄幽暗的小巷里,传出剧烈咳嗽声,早已被杜头等人武断下了死亡诊断结果的刘二七,突兀的死而复生。
他面容扭曲,胸腔犹如重锤击打般闷疼不已,让人难以喘息,并随着膨胀欲裂的头疼,与浑身上下说不出酸疼,于是只得趴在冰冷的地上,苟延残喘。
许久,好不容易才喘顺了气,胸口疼痛感也减轻不少的他,紧咬牙关,艰难的起身靠坐在墙壁上。
抬头看了一眼漆黑夜空,魂不守舍的呢喃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必有……”
突然想到什么,刚到嘴边话语噎在刺痛喉咙里,接着似在提醒自己般恶狠狠的说道:“呸!老子乞丐一个,必有……必有个屁的后福!”
沉默不语,还想沉浸在这忧郁气氛里一会儿,可肚子不争气的叫唤起来,也对,一天的奔波劳碌与疼苦遭遇,让还未乞讨到早饭的他,疼殴已至晕厥到此时。
叹了一口气,刘二七就艰难起身,离开了这昏暗小巷,可刚走到街巷口,止住步履蹒跚的脚步,望着这冷清的街道,陷入沉思。
“回去?可是狗儿巷是杜狗的地盘,这样岂不是羊入虎口!可不回去……自己能去哪了?”
刘二七在心里想了一下,旋即捂着肚子往城北的方向走去……
………………
扶柳街,因临靠细柳湖,又有渡口码头,所以商贾游客、走卒贩夫来往频繁,使得此地是酒楼饭馆,摊贩林立,鱼龙混杂,颇为的热闹。
而勾栏瓦肆,花船野妓相较于店舍酒肆也是不遑多让,别有一番小秦淮河的风韵。
尽管现在已是三更天,可这里街道上仍有不少才流连完花丛而归的行人,他们或脚步虚浮的游荡街上,或扶在墙角“口若悬河”。
晨归暮起的摊贩小斯,只觉今日生意有些冷清,刚想着是不是该早点收摊回家时,发现自己摊位前站着一名小乞丐,他衣衫褴…不,用衣不蔽体形容更为恰当。
“滚!滚!滚!”
见他直愣愣盯着蒸笼里的馒头,小斯本就不好心情更加不美丽了,他立即破口大骂:“老子就说今天怎么没人来,原来是你这小瘟神,坏了老子的生意,赶紧滚蛋!别杵在那里挡了老子财路!”
说着还举起擀面杖作为驱赶的倚仗,只是等他看到乞丐抬起头,双眼空洞无神的望向自己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要不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影子,他还以为这大半夜遇见了鬼。
眼前之人发髻凌乱,脸颊红肿,口鼻还有未被抹浄的浓稠暗红血迹,来人正是无家可归的刘二七。
小斯一时间有踌躇,放下手中的擀面杖,一脸嫌弃又无奈的说道:“别在我面前装可怜,去!别妨碍我做生意!”
见乞丐还是没有反应的呆滞模样,抓起昨日剩下预备作为宵夜的两个馒头,就往他身边砸去,嘴上还骂骂咧咧不甘心的说:“滚!老子看见你那衰样就心烦!”
见到横飞出去的大白馒头,刚刚还如行尸走肉的乞丐,立即眼神发亮,如饿狗扑食向它们追去。
真是“白馒头打乞丐,有去无回”,摊贩小斯一脸的肉疼想着,遂决定准备收拾一下,收摊,回家!
捉住最后一个被掷出而沾满灰尘泥土的馒头,刘二七就不由分说的趴在地上,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由于吃的太急,加之馒头又蘸满干涩泥灰,有些难以下咽,他只得起身往湖边而去,打算饮一捧湖水顺食。
冰冷湖水顺着喉咙往下,流进五脏六腑,刘二七顿时精神一振。
不过这水味道,着实是不怎么样,下肚后竟然有些不适,好在他也不是娇贵的人,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他起身想要靠在街边的树桩下歇息时,方才发现为何喝水,总觉得有一股怪味的原因……
有人正在他的上游不远处,撒尿放水……末了,还啰嗦了一下身体,随后露出极为舒畅的表情……
刘二七呆立在原地,拿着馒头的左手,险些不自觉的松开。
发觉那人混混悠悠的模样,似要离开,回过神来,他赶紧底了下头,开始在湖边四周寻找……趁手武器。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黑灯瞎火的湖边,还真让他寻找一颗,有他手掌大小的鹅卵石。
顾不上有伤在身,刘二七迈步跟上那人背影。
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两三步距离,举起手中鹅卵石,刚准备给予他迎头痛击时,那人突的停止脚步,吓的刘二七也跟着停住脚步,鹅卵石也顺势滑落到地上,不见踪影。
那人又猛地一回身,捂着嘴朝来处,飞奔而去。
一鼓作气而来勇气,随之泄掉,刘二七也没了报复心思。
他沮丧走到街边的柳树旁,一屁股坐下,咀嚼沙沙作响的馒头,百无聊奈巡视着一座座还是灯火通明的粉红胭楼。
这个时辰,哪怕是莺哥艳舞,长夜不休的勾栏瓦舍,也逐渐沉寂下来。
没有见着哪些生性豪爽,打扮妖艳的人儿,娇憨着强行买卖生意的画面,刘二七顿觉更加无趣,刚想收回视线,就听到离自己不远处,有恋恋不舍恭维的道别声。
看来,有人已经办好事,正准备打道回府……
他双眼微距,仔细打量着被众星拱月相送出楼的男子,高大的身材,在一群莺莺燕燕的花丛里,尤为显眼。
他身着湖蓝云纹窄袖绸缎长衫,腰系玉钩丝绦上配挂玉佩,束发玉冠,整洁素雅。
他嘴角含笑,对人和善,即便身边环绕着袒胸露乳的丽人,却任是一副克己复礼的样子,全然不像逛完窑子的客人,要不是被刘二七看到话,真有几分谦谦君子的味道。
刘二七见着这位与众不同嫖客,来兴致,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想要一睹他的芳容。
好在那位嫖客离去路径,正好要路过自己的面前,待他走近时,刘二七凝神细瞧,发现他是浓眉细眼,高鼻薄唇,棱角分明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可沉稳坚定步伐,又似乎透露出一丝不与人亲近的冷漠。
这种矛盾又自恰的观感,让刘二七感到疑惑,正想再观察观察那名嫖客,为何有这种独特气质时,发现他眉头紧锁,目光警惕看着前方,停下脚步。
“你……是谁?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刘二七顺着他的目光与话语,向长街一头看去,瞧见一位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双臂环胸夹刀的黑衣人,矗立在街道中央。
黑衣人底笑两声,淡淡然的话语里带着嘲讽:“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只需知道我是来送你上路的,就行。”
气氛顿时有些凝重,乞丐刘二七连同街道上几名醉汉还有正在收摊的小斯,都不自觉的开始紧张起来,更有甚者已经跑路,怕殃及池鱼。
位于二人中心位置刘二七,不是蠢人,察觉情况不对后,也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又怕自己举动,破坏这严肃气氛,引起二人注意,尤其是声称要杀人的黑衣人。
进也不是,退也不成,刘二七欲哭无泪,只得蜷缩着身体,寄希望于他们发现不了自己存在;同时他真想问问那个,平日总吹嘘能掐会算的熊老乞丐,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自己这么幸运,“好事”都让他赶上了…
听到黑衣人答非所问的恫吓,那名嫖客只是脸色稍变,没有慌乱逃跑,也没有表现出紧张情绪,可谓镇定自若。
“你知道我是谁嘛?”
“为什么你们这些将死之人,总会这样一个无聊而又愚蠢问题?”
就在黑衣人不耐烦的抱怨时,嫖客仍是一副了无遽容的表情,双手自然而又漫不经心的负于后背,只是就在双手搭在一起时,从他那窄袖里不经意间,滑出了一只碧绿小竹筒。
黑衣人嘴角上扬,语气依旧淡然而冷漠的说道:“你在等你的护卫吧?不用找了!他们已经上路啦,就剩你呢!”
没给嫖客继续追问机会,黑衣人不再废话,只见他身形一变,右手顺势拔出长刀,接着手腕一抖,将利刃横甩向嫖客而去,动作是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嫖客故作姿态,本想借助话语拖延一些时间,寻找机会,好将手中求援穿云箭放出;只是没想到那人如此杀伐果决,在看出他的小动作后,立即疼下杀手。
被甩出环首直刀,在空中极速的翻滚颤鸣,转眼间已至身前,势要撕开他的胸膛。
看似温和有礼四体不勤的嫖客,突然身体向后倾斜,同时抬起右脚,以左脚为支撑,悬停在半空,才得以堪堪避过这来势凶猛的杀招。
一击落空的长刀,本该因惯性般没入黑夜里,却诡异如飞燕还巢般折身而回。
隔岸观火的刘二七,还没来得及诧异,就见将刀抛出同时,立即拔腿狂奔的黑衣人,几个箭步就来到嫖客身前,抬手接住长刀,而后跃起,当空劈下。
才避过这致命一击,忙不迭奋力下压右腿,回腰正身不稳之际,瞥见这寒光凛冽的一击,若被劈中必是血肉分离的结局。
在这命悬一刻之间,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身体朝着一侧竭力的扑去,总算躲过要被劈成两半的结局,只是左手手臂还是未能幸免,留下一道可怖的血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