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自坐在沙发上,周围三三两两路人,她下意识用胳膊肘撑着沙发,浓密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她在害怕着什么。
她知道他去干什么了,这不,他拿着房卡走来。进入电梯的时候还有两个墨西哥人,大家竟然不约而同都在四楼,他用流利的英文跟他们攀谈了几句,他们笑了,她隐约听到他说四是一个吉利的数字。是么?四……..他谈笑风生,他的世界她一无所知,她沉默不语待在角落里,逼仄的电梯里,她和他的世界就这么轻轻划出一道看不见的三八线。
一家上了年纪的四星级酒店,房间内桌子边缘掉漆了,地毯陈旧颜色褪去,但还算干净,昏黄的灯光有意无意搭在窗帘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正要上前开窗,突然胳膊被他一使劲往后,将自己拉到他跟前,他们距离如此之近,她愣愣地看着他,脑袋一瞬间僵住,任由他这么做了,他上前半步靠得更近,伸手将她的呢子大衣上的纽扣解开,一个接着一个,她仿佛失去行动力的木偶,只见他将大衣从身上脱下,扔到了床上。
她有些慌乱,孤男寡女,任由他的目光侵蚀着自己,他轻轻的凑近,近在咫尺,但他只是抚摸了下她的头发,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拢到背后,然后手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小巧玲珑的鼻头,薄而干瘪的嘴唇,他静静地观赏,拉起她的手,哈出一阵热气,温暖裹挟住肌肤,冰冷的手掌迎来一丝暖意,她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想说什么,犹犹豫豫中话到了嘴边又要咽下。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看着他,缓缓地,“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他可能觉得好笑,扑哧一声笑了,于是靠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他离开她的耳畔,她埋着头,将声音精心地打包好,藏起来。他将她搂在了怀中,温暖安静。
那晚她在被窝里沉沉地睡去。
那夜很漫长,她站在崖边,转身往回走,踏着厚厚的积雪回到木屋,煤油灯的残光摇摇晃晃,太冷了,她左右睡不着。
窗外鹅毛大雪似乎已经停了,突然她看到远处的雪地里,白茫茫一片站着一个女孩,此时正手足无措四下张望,长长的头发,不胖不瘦的身材,她好奇地擦去玻璃窗上氤氲的雾气,谁会大冷天,站在外面?
她盯着那个女孩好久,终于转身了,她看得清楚,那女孩……长长的头发,弯弯的眼睛,有点塌的鼻梁,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她张皇失措,打开门想一探究竟,猛地,脚迈出去却悬在了半空,她低头看着脚下竟是万丈深渊,若千惊醒,身体还在不自觉地发抖。
“做噩梦了?”
他带着睡意问到,她点点头。
他轻拍她的后背,将她紧紧搂住,身上的羊毛衫很温暖,腿贴在他的休闲尼龙裤上,他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眼睛,鼻子,然后顺着到了嘴边,她却从侧面避开,他僵硬的停在半空,装作随意的顺势换了个姿势,二人又睡下。
她害怕,她肆无忌惮贪婪的榨取那片温暖,将他拥的更紧,她趴在他的衣服上,听到心脏扑通扑通踩着鼓点在跳舞,血液呼朋引伴叫喧着由主动脉流入静脉,她知道他没睡,她也没睡,他们把头埋得更低,似乎睡得更香了。
他低头在看菜单,落地窗对着车水马龙,她倚着靠枕,不知为何她总是容易倦怠。特地选了一个最角落的位子,视野开阔,远离人群,看着他认真的模样,阳光斜斜地落在他的身上,好看极了。
突然她看到了什么,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红色身影,遥远的马路对面一个穿着红色呢子大衣的女人在公交站驻足等待。她一愣,那长长的头发,弯弯的眼睛,有点塌的鼻梁.......她起身追出去,她没有理由不追出去,那个女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她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昨晚的梦境。
她眼睁睁看着女人上了公交车,等她一瘸一拐到了门口,脚上实在是疼痛难忍,没办法再走了,一瞬间公交车开到她身边,那女人坐在公交车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向外看着,她们离得如此近,但是女人却一直没有看向她。
“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他过来询问,语气中带着些微责备,但却发现她泪流满面。怎么了?他惊讶,心一软。
若千:“我看到她了。”
男人:“谁?”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说,另一个我。男人看着她,柔软的指腹轻轻擦去她的泪痕。
终于“啊!”她没忍住疼痛叫了起来。
从医院回来后,她的脚便打上了石膏,床边放的拐杖是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她坐在床上百无聊赖翻着他的医学书,解剖的心脏,神奇的大脑,人体的各处都被精细的标明。
若千的房子不过七八平,每天通勤时间将近3小时,市区的房子太贵,租不起,独自在郊区住了三年。每到节假日她便去超市采购一大堆食材回来,一连几天都在家宅着,不然去哪里,北京的假期哪儿哪儿都是人,她不爱游山玩水,偶尔和同事逛逛街聚聚餐,但也很少,人多的地方让她忍不住想逃离,一个人,孤独又自由。
北京挺好,当初她近乎身无分文来到这里,因为实在想不到还能去哪里,天地那么大,大到找不到容身之所,这个城市,好歹小时候父亲带她来过,她清晰记得后海有家冰糖葫芦很好吃,酸酸甜甜,爸爸抱着她,用硬硬的胡茬戳她的脸,有点疼但也甜。
若千不爱买东西,最好一物多用,这样搬家的时候不至于麻烦,东西丢了也不心疼,衣服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件,鞋子就三双,他看着家徒四壁的房间,狭小简陋像极了千千万万北漂的身影,但他莫名的喜欢,喜欢她浅蓝色的窗帘,米黄色的微弱灯光,还有她低矮的床,他走向阳台,看着若千种的绿葱,小白菜,豆芽,花盆里晕染着一片鲜绿,生机盎然,他回过头看着她瘦小的身子隐在被窝里,墙上的挂钟老旧得很,应该是前人留下的,时针滑向12点,他坐到床边,她轻轻翻了个身子,面朝他,浓密乌黑的发丝洒在枕头上,她脸上有几颗痣,鼻上毛孔里还躲着黑头,眼角挂着轻轻的细纹。他看着她好一会儿,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然后掀开被子入了被窝,她微微醒了,对他笑了笑。
他们偎依睡下,在狭窄的床上,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在荒蛮偏远的郊区,在月亮苍白脆弱的光里,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她的头枕着他的胳膊,时间长了麻意袭来,他没动,就这么看着她,还有细微的鼾声,终于她转身了,他有机会抽出胳膊,然后从背后抱住她,她的白色打底衫有洗衣液的薰衣草味道,穿久了被她拿来当睡衣,他又悄悄伸直了胳膊,化去麻意,然后再轻轻搂住她......
白天要去医院上班,作为脑外科医生,每周三场手术,开壳破壁手术剪,大脑一览无余,生死不过一瞬之间,生命就是如此脆弱。他的手敏捷迅速,一切都必须精准无误,他不能有失误,有时候他也好奇人脑的精妙复杂,也好奇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是脑外科医生,却无法掌握她的大脑,她飘忽不定的情绪让他拿捏不准。
他拎着袋子,开车到了楼下,从医院到她住的地方要很久,路上堵车,他百无聊赖,突然接到同事的电话,问他这段时间怎么神出鬼没的,邀他一起去酒吧,他笑笑拒绝,说最近胃不好。
毛衣从购物袋里取出来,好看的米白色,若千第一次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急忙穿上给他看,白色衬得她像个洋娃娃,她笑着,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很开心。
她:我做好饭菜了。
他有些惊讶:不是说好我来做么。
她摇摇头:不,偶尔我也要给您做一次。
他看着她笑了,起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若千甜甜地笑了,将拐杖放到一边,他们坐在餐桌上,两菜一汤,西红柿炒鸡蛋,清炒白菜,鲫鱼汤,汤上飘着葱花。若钱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拐杖走到了厨房,那瓷砖台面白茫茫一片很耀眼,她的手伸向台面犹犹豫豫又放下了,她怅然若失地站在厨房里,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只看见窗台上的绿葱随风在轻轻摇曳,终于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又挪回了餐桌。
男人:怎么了?
若千:没事。
男人扫了一眼桌子,然后起身走向厨房,一会后若千见他拿着汤勺过来了,若千盯着那汤勺,看着他一勺一勺地盛着,奶油白的鱼汤衬托着原木色的汤勺,格外沉重,男人将碗递到她跟前。
“怎么了?”他见若千没接,添了一句。“嫌自己做的不好喝?”
若千看着那小小的木勺静静靠着汤盆,似乎在嘲讽地看着她,好久她看着男人端着的碗,接过来,轻轻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