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头戴纱帽的女子走在乡间小路上,身旁紧跟着穿着黑衣军装的男子,隐隐散发出噬血般令人战栗的可怖氛围,然而,当他双眼触及到身旁的女子时,眼底出现满满的宠溺。
「夜绍。」小桥轻声呼唤着走在身侧的人,夏季炙热的风吹拂起戴着的白色头纱,一手反射的抓着帽沿的一角,热烈的光线洒落在她的脸庞上。
入眼之际,依旧那般的亮丽,夜绍勾起笑容,手伸了过去,紧紧握住她另一边空着的手,「我觉得还是握着妳的手,比较有安全感。」
她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即便在这么热的天气里,仍有些冰凉的手,是二门日界那次歌祭所中的毒所致的后遗症,半垂眼眸心底有着惴惴不安,即便脑中总出现他在永夜的无光路途中孤单一人的行走着,关于预言,她不晓得这是神的警示,抑或是惩罚。
但是,她确定这一刻的自己是幸福的,如同身周那热烈的艳阳烘烤大地使得暖洋洋上升的气温,光线洒落,树影铺落于地,叶间麻密的影子旁,有着两道人影,辉映着连结之处是紧握着的两手,简单、甜蜜的落于阳光之下,如同翠绿蓬勃的叶子,那样闪耀光彩。
夏天的热度爬上脸颊,扑通心跳呼应着绯红的脸,艳红的唇微微上扬,挂着甜得笑容。
两人走到一栋简陋的瓦屋门槛前,一位穿着着粗布麻衣,脸上冒着一层薄汗面容清秀的女子端坐在圆桌旁,眼眸瞥见站在门前的人影,略微抬起头,望见两人熟悉的身影,嘴角轻轻的勾起,仿佛春风一般温暖的语调,说着:「你们来啦!」
小桥拿下纱帽,笑如月弯的眼勾着黑白分明的双眸,有着再见故友的喜悦与思念,但眼底更多流露出的是等待离别后的不舍,而这次一别又不晓得要多少年后才会再相聚。
「碧儿。」她缓缓的说着,字句圆润如珠般若银铃般的敲响着,「好久不见。」
再次听见对方如此爽朗的声调时,碧儿睁着眼盛满泪珠,几欲夺眶而出,轻颤的唇说着:「坐吧!」
两人初见在儿时那富丽堂皇的宫内,再见于乡间田边后,为了救整个皇家,她亲眼见证为了义气相挺而浑身浴血倒落在大殿上毫无一丝气息,恍若永世沉眠的小桥。
也是那一刹那,她发现她并不像传闻那样的强悍可靠,仅仅只是一个需要肩膀和拥抱的弱女子,脆弱得仿佛一朵骄傲逞强的花,为了向阳努力成长茁壮,守护世间一切的温暖后,却换来衰败几乎面临死亡的局面。
幸好有个人仍愿意不顾一切守着那朵花,全心全意、无冤无悔。
似乎全天下为爱上瘾至入骨深髓的人,都愿意如此护着,如同她与她爱人的感情那样。
「身子可好些了?」待他们入座后,碧儿担忧的问着。
小桥鬼灵精怪的笑着,「妳看我脸色红润面带光彩,怎还有事呢?」
碧儿看了确实好了许多的面容,便也稍稍放下心,同小桥窃笑道:「也是,哪个大病初愈的人会有如此光彩,莫非是喜事近了?」
面对碧儿的调侃,小桥顿时间煞红了脸颊,面对如此娇羞姿态,碧儿笑得更乐,而同样坐在一旁的夜绍不自然的咳嗽着。
「瞧!见到你们真是太开心了,我都忘了倒些茶水给你们了。」碧儿拍了拍额头,边说边笑着转过身去准备拿取茶叶时,悄悄的亦擦去眼角边的泪痕。
「唉啊!我忘了茶叶被我夫君拿走了!」碧儿吐者舌俏皮的看着夜绍,「不好意思啊!将军大人,劳烦你去后院唤我夫君拿来给我呢!」
夜绍和小桥互相对忘一眼,便有默契的相视而笑,随后他便起身离开往后院走去。
等到夜绍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小桥径自倒着放在桌上的茶水,润着喉等着对方先开口。
「妳这个性还真是从小到大不改,一样讨人厌!」碧儿笑着从方才阖上的柜子里取出茶叶,倒入煮滚的水中,翘着小指取着小夹轻轻拨弄里头展开的茶叶与沸滚的水相获着。
「妳也如此,仍是喜欢借着拿东西支开别人。」小桥时指放在茶缘随意的转动着杯子。
碧儿拾起小夹优雅而缓慢的轻敲壶水旁的杯子两声后,放在铺着白布上头。
「看了妳上次托人捎给我的信,我很是讶异。」
「如果妳不如此反应,我想妳大概不是正常人。」说到此,小桥却轻笑一声,「不对,妳本就不是,放着舒适宽敞的宫殿不住,跑来住这,我想本就无法同一般常人而论。」
碧儿咧嘴一笑,「若非如此,我怎和妳成为好友。」
一听小桥赞同的直点头。
「妳信中写着你们的定情之物,还真让人意外呢!」碧儿将煮好的茶水倒入放置在小桥前面的茶杯里,「别人的定情物都是戒指,但你们的定情物是手环,以及一块丝巾,还真是特别。」
小桥望着茶杯的氤氲,眼神有些发楞,嘴边仍挂着轻轻的、淡淡的微笑,随性的抿了一口茶,手指抚摸着那金银两色相缠的手环,说道:「这手环原是天界奉神的旨意为保护夜绍而送与我们,虽然我仍不知道夜绍和圆世间做了什么交易,但后来我便把它当成神的默认和祝福。」
她深沉的眼神透着一丝的不安,或许在心底某处,她仍忌惮着神对于自己越界行为的惩罚,可能这手环不是祝福而是一种警语,但是,她依旧相信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此生,她不想再孤单一人带着悔恨死去。
想着想着,她甜蜜淡然的笑着,这笑落进了碧儿眼中,偷偷的她轻笑了一声,始终不能全然放心的此刻,终于落下。
「至于丝巾我想得没错的话应该是上代歌姬的祝福,上头留有属于歌姬『祝』的灵力,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让他可以获得上代歌姬这般的眷顾。」
「或许,真是神所给予的祝福吧!妳也别想太多了。」碧儿淡然的说着。
艳阳高照的夏季午后使人昏昏欲睡热汗的黏腻感,微风吹拂而来,徐徐的掠过端坐在屋瓦内两个谈心的女子,发轻轻晃动,稍稍散去的热度却使得小桥狠狠的打了个喷嚏,她那过于寒凉的体质依旧经不起太多的冷意。
碧儿不禁皱起眉头,担心的问着:「今晚动身吗?」
小桥微微点了下头,不再多说解释,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上:「对了!我信上跟妳說要的东西!」
碧儿也晓得她不想多说,于是她接着从柜子中拿出了整齐的包布,「东西都备妥在里头了,我想,用布包着妳之后也比较好携带。」
小桥笑着接过后掀开布的一角,看着里头装着许多的整齐妥当的针线和碎布时,眼底露出满怀的开心,细发垂下,轻轻的她抚弄着针线与各种不同的布料,脑中已经开始构思物品制作成型的模样。
当小桥知道那来自于上代歌姬祝福的丝巾时,理解到这物品对于夜绍来说意义重大,不只是单纯字面上那样希望他找到一位真心相待可以伴走一生的人,而是有着另外更深一层的含意,愿他孤独无依的灵魂可以寻得港湾停靠。
白色丝巾给予她,是夜绍对于小桥无微不至、永生永世的爱的象征。
对此,她亦希望给予同样的物品,专属于他们相爱的证明,不必太多繁琐的华丽,或是赋予过多的意义说明,样式简单仅仅可以代表两人所爱便也够了。
滚烫的水扑通的著滚声,注入于壶内的哗啦声,细微的风声,宁静祥和的大地,朴素而简的生活,单调却充满幸福的日子,或许是屋内这两位拥有不凡地位的女子最渴望的。
碧儿将茶水倒入以空的茶杯内,白色的烟气随着水注缓缓上升缭绕,湿润而暖着,翠绿清澈的茶水漂浮在上的茶根,辉映着逐渐晕黄的黄昏。
「现在,妳幸福吗?」
柔声、缓慢音调、轻落如雨珠般点滴声响,碧儿轻声问着。
眼睫颤动,唇角上扬,略为微抬头,一手托着下巴,指节规律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音,随之思绪落入外头那片云朵天空中。
即便她的身子不如从前,依旧执意前行,但这次不再是孤身一人踏往前途堪忧的险境,而是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无冤无悔的陪在身边,就算担心受怕,那也不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人共同面对解决。
如此,便已足够。
「是的。」
小桥回过头望着碧儿,这般坚定无比的说着。
晕黄的光线折射而下,半月弯的笑眼勾着纯净的美好,艳红的唇露齿而笑,粉嫩白皙的脸庞盈满甜蜜幸福的光彩,风轻扶起的发丝轻快的扬起,如同孩儿般干净的笑容,又有着令人眷恋般美好的神韵。
碧儿望着小桥的侧脸,愣着愣,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美得宛若一幅画般,令人铭心深刻着。
随后,碧儿也同小桥那般,如小孩般无忧无虑的笑着。
一生中交得真性情之人为友乃是天下一件乐事,尤其在这混乱的世道中更是难能可贵,为对方挂着心,同样也为对方真心开心,彼此都留一席之地给对方,并且期待着下次见面时的交谈。
夏日的酷热总在夕阳染红整片天时稍转凉意,不同于二门日界总带着黏腻感的凉风,魔界有着一丝的透澈心骨的清凉,一片红的晚霞之下,拖着极长的影子,亲昵的两手合十紧握着,仿佛散步于田间的夫妻,甜蜜而恬静的享受晚风的安宁,似乎一点也不像即将前去战区极有可能面临生命为难的两人,脸上此刻都挂着甜蜜的笑容。
目送着他们离去的碧儿脸上虽挂着笑容,但眼底仍写满担忧,她知道此行一去是个不简单的任务。
这时,一只布满茧却温暖的手轻轻的握住她垂在身旁的手掌,她看着她夫君用着相信他们定会归来的眼神,给予她安心的肯定。
是吧!如果有他在妳身边,妳一定可以的,小桥。
风,捎去祝福般的心音,在这阳光落下之时,夜晚到来之刻,小桥回到那住了一年的院落里,她端坐在屋内品着上好的茶叶,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一抹纤细的身影忙里忙外的走着。
「萍姑姑您别再走,走得我头都晕了!」小桥轻笑着说。
手上正拿着一叠衣服的萍姑姑稍停下脚步,义正严词的回:「桥儿,妳这会去的地方可比魔界更冷啊!不准备多些衣服,待妳冷得有得受!」
她将一件件衣服折叠好,一一放进袋子里,嘴中仍碎碎念着许多该注意的事宜,而小桥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萍姑姑待小桥就像是自己的孩子那般,她晓得为人母的担心忧虑,可她也深知萍姑姑内心对于她的歉疚。
即便对于她再好,萍姑姑终究是魔界之人,心系魔界大义的安危,因此,当魔界发生危难时,即使知道小桥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时,她仍选择牺牲小桥而保全魔界当时唯一的皇脉继承者。
虽之后小桥看起来与一般人无异,直到继承之典那天,她倒落在众人眼前,浑身是血时,她惊觉或许当初的决定是错的。
如同天下的母亲那样,萍姑姑陷入了恐慌,却又无能为力,那段时间她只能夜夜祈祷小桥能安然度险境,如此她便无所求。
如同天下为人母一般的心情,在小桥醒来之后,却也只能做一些零碎繁琐的事情,充满关怀和温暖,甚至愿意给予更多,因为愧疚。
然而,当小桥决心前往冥界时,她也同最初那样没有反对的余力,因为她晓得这是必须前行的路途,就像最初初始来到魔界后与离去一样,因为她身为「歌姬」。
所以更加的想要弥补这份可能再也无法传递的亲情。
这样的她,小桥太过熟悉,因为她上一世的母亲也是如此,最后导致她死亡时,她也见证过母亲这般的表情出现在萍姑姑的脸上。
小桥任由萍姑姑将一堆又一堆的物品放入袋子里,虽经过灵力改变过的随行袋能够容纳更多的东西,但是空间仍然有限,如同她与萍姑姑间的亲情,相处的时间总是那样短暂,考虑过多的事情,然而,萍姑姑的那份爱,就仿佛她拼命塞进的许多东西那样,非常之多,然而,所能接受的却是那么的有限。
小桥缓慢站起身,走到萍姑姑面前,被绑束的发丝一缕缕往下垂降,双手合十,若长的衣袖笔直而落,白净的衣服上露出金银两色相绕而成的华美咒文,这是萍姑姑一针一线缝上去的祈祷福文,饱含着沉重的爱意,但所许的愿望却是非常的简单,便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健康完好的回去她的归处。
「萍姑姑,谢谢妳的教诲与照顾。」
银玲般的爽朗的声音,音色如春天般色彩缤纷满是暖意,令人安心的细微风声仿佛拥抱般的轻拂而过,留下的是满怀的笑容,希冀带走对方的内疚和不安。
萍姑姑终于停止将手中的东西放入袋子的动作,眼底盈满泪水和不舍,她放下手中的物品,扶起揖身跪地的小桥,泪水如珠般的滚出眼眶,但是,她脸上却带着笑容,舍不得却不得不放手的苦笑。
「桥儿……」萍姑姑声音哽咽,双手握着小桥,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背,即便如何的担忧,终究有放手的一天,「小心点啊!」
摇曳的烛光照耀出没有血缘却更浓于血的亲情,时间过于短暂,却依旧不减那份属于她们两如母女般的亲情。
烛火熄灭之时,夜半钟声敲响之际,小桥背的行囊独自走出院落,今夜月圆高照,树影重重,枝叶悄声落于地,枝稍与叶与风细微如呢喃的低语,角落新生的鲤行幼鱼在里头欢快的优游着,跳耀而起,水珠滴落之时,那双干净分明的黑眸带着满满的眷恋,重重的阖上木门。
滴答──
水珠落下,激起片刻涟漪,此后,这院落回复了最初的寂静。
小桥与夜绍两人走进魔界最边处的森林,这里与正处夏季充满绿意的魔界不同,所经之处是秃透的树枝,了无生气的枯枝,满路的落叶枯花伴随,好似一条永回不去的路程,于树林尽头处有一块直立着的大石头。
「穿过这块石头就到冥界了?」夜绍停下脚步,问着。
小桥转过头望着他,甜甜一笑,语中带着调戏的意味,反问:「你后悔了?」
夜绍带着深情的眼眸进小桥的眼底,缓缓的牵起她的手,磁性充满低音而感性的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