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示辰待到街上行人增多,他才从藏身处出来。没有费什么功夫,他便打听到县令的府邸。赵示辰原本还想打听那队胡人的消息,但转头一想,一个夏民贸然打听胡人的消息,总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如果打草惊蛇,反而会有麻烦。
在城里,没有身份文牒,不能买任何吃喝。赵示辰丹田气满不思食,一天不吃喝倒没有影响。不过,他还是在酒楼的窗台外蹲了半天。一来闻闻味还能解解馋,二来酒楼里鱼龙混杂,留心点能听到不少消息。到了饭点,酒楼窗台外,常有消费不起堂内酒水的夏民,买些干粮在酒楼外窗台下,就着酒楼里的香气啃食干粮。而县城里的乞丐,更是这里的常客。
赵示辰倒是个人来熟,一来二去就和这帮乞丐混得称兄道弟,还意外的混到一顿千家饭。赵示辰也不忌口,吃完抹嘴,还没忘记道个谢,让这帮子乞丐心中大为感动。不论赵示辰问什么,他们都会将知道的说出来,意外的倒让赵示辰打听了不少消息。
“小兄弟,你不知道,就前天,胡人皇帝又下昭了。”说话的是瞎了一只眼的老乞丐,大家都喊他“老半瞎”。
赵示辰嘿嘿一笑道:“下昭做什么,难不成招老半瞎你进宫当驸马?嘿嘿,这虽然不能说是光宗耀祖,但也是个美差啊!你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兄弟。”
围坐的乞丐都是些颠沛流离的夏民,平日里忍饥挨饿还要躲避官府驱赶。闲暇无人时,便会出言挤兑一下胡人,嘴上讨些便宜解解气。赵示辰很快就学会了这手。他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便轰然大笑。
“啜!你这个烂舌头的崽子!”老半瞎气笑道:“瞎子我要是有这命,就认你这个孙子!”
“呸呸呸!老小子,还想占本少爷的便宜,门都没有!”赵示辰连呸三口,接着道:“说吧,胡人皇帝下昭说了什么?”
老半瞎想了想道:“具体怎么说的,瞎子我是记不得了。反正就是说,我大夏朝廷无德,死去的先帝昏庸无道,又有乱臣贼子霍乱朝野。胡人皇帝乃是顺应天命,取代大夏。然后便是昭告天下,秋后起兵南下。”
赵示辰冷哼了一声道:“他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嘘!小声点!谁说不是呢!原本往南,只有清源江被封锁,不给过江。如今,凡我夏民南下,不论是私自,还是在官府已经备了行程,都会以造反论处。”
赵示辰想了想道:“兵道乃是诡道,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胡人天子不但告诉天下,他要用兵南地,连日子也告知天下。难道他这是转了性子,要遵循古礼不成?”
“小兄弟,你说的这些,瞎子我可不懂。我总觉着你不像是乞丐!”
“嘿嘿!老半瞎,你果然是半瞎。你哪只眼看出本公子像乞丐的?”
老半瞎咧着嘴,用手指了指瞎了的那只眼道:“就是这只眼!看你刚刚饿死鬼投胎似的,吃完了瞎子我讨来的饭菜,还吃的比瞎子我还津津有味!比瞎子我还像乞丐!”
赵示辰老脸一红,一本真经道:“胡说!少爷我是给你试毒!对!试毒!”
“呸!还会有人花钱买药浪费在瞎子我这条狗命上?”
一众人见这一老一小唇枪舌战,有来有往,都止不住哈哈大笑,心中畅快许多,就连赵示辰心头的阴霾也少了一些。
“对了,老半瞎,你可知道本地县令是什么人?”
“你说刘县令?”
“我奇怪,这胡人皇帝怎么会用夏人当官?”
“小兄弟,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听说,胡人皇帝称帝后,便让北地这些当官的,出钱买他们头上的乌纱帽。只要钱出的足够,就算原来是个小小的九品官,也能买来六品、七品,甚至是五品的官身。但这些官老爷买了官,也只能算是上民,依旧比不过胡人。这些事,瞎子我还是从衙门里人吃醉酒时听来的。刘县令本来就是这文山县的县令,算是花钱买了个等身。
“唉……这些官老爷再回来管我们这些夏民,甚至有时候比胡人都坏。不过,刘县令是瞎子我见到的少有的好官。”
赵示辰眉头一皱,冷冷道:“这刘县令也算好官?那城楼上挂着的一老一少恐怕不会这么认为吧!”
“这……瞎子就不能乱说了!这些年闹饥荒,刘县令是附近几个县令里,唯一一个放粮救济灾民的。胡人不许夏民聚集,原本其他几个县有灾民要闹,听说都被胡人杀了。就算没闹的,后来也饿死了不少。要不是刘县令,瞎子我早几年也饿死了。为此,听说胡人皇帝还下了昭,说刘县令无功也无过,但浪费的粮食要从刘县令的俸禄里面扣。即便如此,刘县令还是会不时的救济灾民。”
赵示辰听老半瞎说完,对这刘县令倒是有了几分改观,但还不至于放过他。心想,等夜深后,他再去会会这个刘县令。赵示辰跟着老半瞎他们,在城里混了一天。待到酉时城门关闭时,赵示辰才推说要出城回去,这才告别了老半瞎等人。他在刘府外,找了个僻静所在,一直待到子时,他才扯了块布蒙着面,翻入刘府。
刘府并不大,赵示辰很容易便威胁了府内的下人,找到了在书房中挑灯夜读的刘县令。赵示辰打晕下人,来到书房门外,敲了敲门。只听门内喊道:“谁啊?门没拴,进来吧。”
赵示辰推门而入,反手合上门道:“刘大人,你好啊?”
刘县令抬头看见站在门口蒙面的赵示辰,面上一惊,立刻便镇定下来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你今天不是发下捕文,要抓少爷我吗?少爷我自己来了,不知这赏银千两到哪里去领?”赵示辰望着端坐在案前的文衫中年县令,冷冷的说道。
“你就是勒和托县总要找的人?”
“勒和托?你是说那个胡人领头吧!不错!不过,你们要找我,我也要找你们。”
“找我们?找我们做什么?”
“我找你们,当然是想用你们的项上人头,来祭奠城楼上的一老一少。”
刘县令听完,长叹一口气道:“少侠,我知道你身手了得。趁胡人还没找到你,你速速远离!若要本县人头,你这便取了!但你别去找那些胡人了,他身边有数百县兵护卫,你是杀不了他的。”
“你不反抗一下?”
“老夫自知罪孽深重,能死在少侠手上,也算是报应!”刘县令也不呼救,闭上眼等赵示辰动手。
“填草之刑是你命人所为?”
刘县令睁开眼,直视赵示辰,缓缓摇头道:“不是。”
“那,这告示是你下令写的?”
刘县令点头道:“是的。”
“你为何要如此颠倒黑白,胡编乱造?”
“我若不如此,勒和托便会告老夫违令不尊。按昱朝法令,夏民为官,违抗胡人令者,视为谋逆,夷十族。老夫若是不从,恐怕这个县城便不会再有活人了。”
进入刘府前,赵示辰便打算一问其中原委。若不是白天听老半瞎一席话,赵示辰也不会如此费事问答。
见赵示辰立在门前,沉默不语,刘县令叹气道:“少侠不必踌躇。老夫为虎作伥,罪有应得!”
杀?还是不杀?若站在家国大义的名义上,一个投敌的县令,该杀!可若这县令投敌后,善待一方同为夏民的百姓,又情有可原。可若不杀,今日之事,刘县令的确是为虎作伥。然而,他若不为虎作伥,便如他所说,会被夷十族。作为一方父母官,在昱朝律法内,治下百姓也属十族之列。
最后,赵示辰叹了口气道:“县令大人,你的项上人头,本少爷先给你留着!你只要告诉我,勒和托在哪儿?”
刘县令急忙劝道:“少侠,听老夫一句劝告!莫要白白送了性命!”
赵示辰厉声挥手道:“好了!本少爷自然有本少爷的打算!你别以为本少爷好说话,不会杀人!再啰嗦,本少爷就立刻在你这刘府大开杀戒!”
刘县令从一开始便将赵示辰当做江湖中的绿林好汉。自古侠以武犯禁。绿林中人,行事只以自身好恶,刘知县自不怀疑赵示辰所言。无奈之下,他才将勒和托的行踪告知给赵示辰。
赵示辰本想在刘府弄件兵器,然而就连刘县令府上也没有铁兵,他也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