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易容之术大成,以为把自己的容貌画的丑一点,男子一点,父皇就会去了对我的成见。”高阳夏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对自己曾经的想法觉得很是不认同,“我当时怎么会那么傻,觉得父皇对我是有感情的。帝王之家,本来父子亲情就很淡泊,何况我这样一个本来就谣言缠身的儿子,父皇避之不及……”
“天家儿孙,先是臣子,才是儿子。”苏愈倾淡淡出声,“你应该不用我安慰了,这个道理,估计那年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吧?”
高阳夏似乎有些诧异,转过头去看了看苏愈倾:“你倒是通透,不过这话,你怎么和我师父是说的一模一样?”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难不成都是穿越沦落人?
苏愈倾心里只剩下了这么一句话,这是电视剧里看到的,觉得此时拿来对高阳夏说最为合适,苏愈倾才脱口说了出来,谁知道他那个师父竟然也有这样的觉悟。苏愈倾默了默,淡定道:“英雄所见,略同。”
高阳夏被雷着了,刚刚微微开始有些沉重的话题不知不觉又被苏愈倾带到了一种稍微轻松的氛围中,高阳夏不自觉深深看了苏愈倾一眼,才继续严肃道:“那一年,我回皇城,回禀父皇了我在西北边境所受的苦难磨砺,我以为看到我那个时候的样子,父皇总归要把我调回身边的吧?”
高阳夏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看苏愈倾才继续道:“可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可以猜到吧?”
“可以。”苏愈倾点点头,神情也有些怅然,高阳夏和文钰的经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有些相似的,高阳夏是为流言中伤,被老皇上猜忌,文钰却是因为功高盖主,被文高庸疑心。可是他们又是不同,西窑老皇上对高阳夏的猜测,是一点都不顾及父子之情的,而文高庸,却是因为司徒昭的药,而且好歹是对应芷蔚有情,对文钰也未曾下杀手。
心中思绪转念即过,苏愈倾远远地看了一眼那边还在沉睡中的文钰,才叹道:“你父皇,是不是又把你派到了原来的地方?而且在你回程的时候,又遭遇了追杀的人,是吧?”
“你说对了一半。”高阳夏摇摇头,“父皇只是不痛不痒地夸奖了我几句,然后就摆驾去了当时还是太子的高荣昌那里检查功课,对我就彻底不闻不问了,第二天,送我回程队伍就过来了,说是父皇嘉奖,亲赐近卫。我心灰意冷,不过也算是彻底看清楚了人情冷暖,后来倒是也免去了很多麻烦。”
“我带着那几个近卫回了西北,一路上没有人追杀,甚是顺利,本来需要十天的路,竟然八天就回去了。”高阳夏的目光开始变得无奈,透着丝丝的微凉,“只可惜,我回去的时候就得到消息,师父病重。”
“病重?”苏愈倾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心中已经是大概明白了怎么一回事,“那些人,趁你不在,对你师父下手了?”
“是。我走了将近一个月,师父的身体也病入膏肓,他对外一直说是自己年迈体衰,大限将至,可是我知道师父的身体好的很,说什么也不会一病不起,更何况还偏偏是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要是我在,把他老人家气病了倒是还有可能。”高阳夏自嘲地笑笑,“当时师父还不肯告诉我实情,直到我发现他开始咳血,那血迹都是黑色的,才终于在我的追问之下告诉我,他其实是中了剧毒。”
苏愈倾静静听着,也可以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真心待他的师父,却又因为他中毒将尽,他当时心中是会有多么的悲愤和痛苦。苏愈倾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把自己的手覆在了高阳夏的手上:“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很难过。”被苏愈倾轻轻握住手的那个瞬间,高阳夏整个人都僵了僵,旋即轻轻叹了口气,很是实话实说,“当时我真的是开始猜测,是不是我真的是天煞孤星,所有对我好的人,都不得善终。那段时间我过的很是消沉,每天只守着师父,求遍名医,均是束手无策,更何况,当时我人微言轻,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也请不到,最后师父几乎就是在等死。”
“那段时间,师父很痛苦。”高阳夏似乎是在回想,语速开始变得很缓慢,“后来他已经瘦的不成样子,整夜整夜无法入眠,到了最后神志不清的时候,连我也不认识,只求我快点……杀了他。”
苏愈倾震惊了。
因为和偌白打交道,身边还有个南以晴,更加上现代的时候看过不少的武侠宫斗小说电视剧,苏愈倾自认为自己见识过的毒物已经是很多了,却仍旧被这样恶毒的毒药惊到。这要是多歹毒的人才能弄出来这样的毒药,不仅仅要置人于死地,还要彻底摧毁人的意志。听高阳夏的描述,他师父一定是个世外高人,最后都屈服在了这毒药之下,其毒性的可怕,可想而知。
“后来,我看着我师父实在是太过难受,就……”高阳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往事不堪回首,他终究还是不敢回首去看那过往的一幕。后来的生命之中,他曾经亲手结果了许多人的性命,可是每次鲜血飞溅,他总能想起那晚上,喷在自己手上血液的温热和黏腻。
苏愈倾轻轻拍了拍高阳夏的手背:“你做的是对的,老人家总归是要走的,还不如走的没有那么痛苦。”
“后来很多的日夜我都在反复的想,如果我不是太傻,不听师父的劝阻非要回到卞渡,是不是师父就不会惨遭毒手。”
高阳夏的声音中,第一次有了压抑的悲伤。苏愈倾侧过头去看他的时候,借着石缝之中透过来的微弱的光,看见了高阳夏的眼角有眼泪划过。苏愈倾静静地把头转了回去,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他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来消化悲伤。
过了好一会儿,苏愈倾才轻声开口:“或许现在的你回到那个时候,也会忍不住做同样的选择,高阳夏,状似无情,却是深情。你的那个别院里,一切都是纯白色的,连你自己的衣服也多喜白色,是因为,那一晚吧?”
“是。”高阳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多了些暗哑,“那一晚之后,我一夜白头。而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看到除了白色和黑色之外的其他颜色,全都是血红的血迹一样,我只能在西北之处,把自己的居所全都换成了白色。”
原来他的白发,是那个时候才有的。而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一夜白头,是因为心里有多门的仇恨和悲伤,大概那个时候的高阳夏,也会怨恨上天不公,对他如此不仁不义吧?苏愈倾沉默了,只轻轻拍了拍高阳夏的手:“你也睡一会儿吧,刚刚讲了这么多的事情,很耗费精神。”
“素素。”高阳夏本来似乎是在出神,苏愈倾打算抽手离开的时候,他却是蓦地握紧了苏愈倾的手,“你知道么,我从我师父去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再有人在意我,我也不会更不配再去爱一个人,直到我在北渊遇到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女子之身开酒楼,偏偏还能做得风生水起,花样百出。你活的那么明媚,终于遮蔽了我所有的黑暗。”
“自带光源的,那是菩萨。”苏愈倾没有急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只是淡淡道,“什么一道光照亮了你的人生,什么笑脸明媚像是可以拯救你的那个唯一,高阳夏,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人,最后还是需要自救,才能被救赎。”
高阳夏无奈地笑了笑,松开了握着苏愈倾的手:“而且,还这么一针见血,理智残忍。”
“过奖,过奖。”苏愈倾收回自己的手,“你相信我,瑶阳比我,更适合你。”
“恩,还喜欢做媒人。”高阳夏玩笑着,“我记得当时在北渊的时候,你就给你的小丫鬟和护卫做了媒人。”
谁想一句话,却是说的苏愈倾心中一沉——高阳夏还不知道刘白去了的消息,正好一下子踩着了苏愈倾的软肋。
愣了一愣,苏愈倾勉强露出来一个笑容:“恩,这个习惯好像不大好,我尽量改改。好了,你歇着吧,我去看看文钰。”
跑了?
高阳夏有点奇怪,她可从来不像是会因为自己几句调侃就落跑的人。不过想着她估计是担心文钰的伤势,而且他们在这边说了这么久的话,文钰那边也确实需要人照看一眼,高阳夏也就由着苏愈倾去了,留下一句话说在心里,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真的出口:
素素,见了你以后,我就知道我的命数应验了。我师父说,我注定孤独终老,后世惨淡,不宜为帝,恐后继无人。
苏愈倾走过去文钰那边,文钰还是睡着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不过好在因为高阳夏给输到体内的一段真气,气色已经没有那么苍白了,烧也已经退去的差不多。
苏愈倾坐到文钰身侧,轻轻用帕子拭去文钰脸上的灰尘,有点出神。
刚刚高阳夏提起来青杏和刘白,苏愈倾才恍然察觉,自己这一来西窑,已经快要有半年了吧?一直都在奔波,竟然忘记了时间过得这样快。
自从抓到了司徒昭,自己竟还没有机会亲口告诉青杏,大仇得报,刘白可以死而瞑目了。苏愈倾有点愣愣地想,杏儿,绿竹,你们还好吗?
恍神之间,睡着的文钰已经醒了,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苏愈倾,眉眼不由得柔和了许多,伸出手去拉了拉苏愈倾的衣角:“素素。”
苏愈倾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回到现实里,看见文钰正微笑着看着她,心中一喜,语气激动起来:“你醒了?”
“恩。”文钰轻轻点点头,“劳夫人挂心了,为夫无事。”
“何止是挂心!你简直就是要吓死我了!你腿怎么样,高……额,高阳夏说你的腿压在石头下面,很有可能好不了了!”
“我的腿不是被砸了,所以没有大碍。”文钰还是有点虚弱,但是睡了一觉以后,明显精神好了许多,“我应该不会成为北渊历史上,第一个跛腿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