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昏暗的走廊尽头亮着一盏十分显眼的红色指示灯，上面写着“手术中”。
经常在电视剧中看到的场景，此刻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早知道手术需要这么长时间的话，就应该把台词本带过来。
未来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方才给老家打了电话，但没人接。未来知道父亲要在工厂工作到很晚，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希望能早些和他们通上话。
一想到祖母有可能在自己眼前死去，未来心里还是止不住有些怕。她想起了小时候初见祖母时，她年纪尚轻的模样。
未来掏出手机，想给家里再拨一个电话。
就在这时，亮了很久的手术灯灭了。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略显焦虑。
未来看到手术室里躺在手术台上的祖母，浑身上下只有脚稍稍露在外面。
“是脑出血，需要马上手术止血，你能签手术同意书吧？”医生看到未来便开口说道。
“啊？我签吗？”祖母的生命安危现在全系于自己身上了。
未来的手心里开始冒汗。
“您是病人家属吧？”医生的语气像是在催促。
“我是，但是我父母不在……”
“那就尽快联系他们，越快越好。”
“我刚才一直在给他们打电话……”未来拿起手机重新拨号，手心里满是汗，几次将号码拨错。最后终于拨通了，只是依旧没有人接。
“快接啊！人都干吗去了！”
这么危险的手术，如果失败了，父母说不定会责怪我。我该怎么办？未来思绪混乱。
这时，护士从手术室里快步走了过来。
“病人还在出血，没时间了。”
医生看向未来。
“我不能签字！”未来急得快哭了。
“一直出血的话病人有可能很快死亡。”
“但是……”慌乱之中，未来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与其不做而后悔，不如做了再后悔。”
或许这句话也可以用在面临生命的选择时。未来不确信，但是眼下没有时间细想了。
“请您做手术吧！”
“准备插管。”医生立即对护士说道。两人一起向手术室奔去。
这下，未来必须自己一个人担起责任了。
三个小时过去，红色的手术灯灭了，病床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医生，我祖母怎么样了？”未来焦急地问道。
“出血止住了。后续还要观察，不过暂时应该稳定了。”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擦去额角的汗，语气中透着疲惫。
“太好了……”未来腿脚发软，在走廊里坐了下来。或许是因为精神上放松了，肚子忽然咕咕响了起来，她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起来，似乎也是在等着手术结束一样。一定是家里打来的。未来有些不快地接起电话。
“你想怎么样都行，反正没人能去照顾她。你是想让我们家的工厂倒闭吗？”母亲的责备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未来讨厌这种语气。不过，一直以来母亲的情绪也没好过。
“刚才差一点儿人就没了呀，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呢。”未来嗔怪道。
“不是没死吗？”
“虽然没死，但医生说很危险。怎么说都是家里人吧，你们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她是去看你的时候病倒的吧。谁让她乱跑的，这会儿又进了医院……还不如痛快点儿死掉好了。”
“这样说有点过分了吧。”未来感到惊讶。
母亲和祖母关系恶劣，也许婆婆和媳妇之间都是这样吧。只不过，在面临生死问题时，依然会表现得如此冷漠吗？
“就是说爸爸也不能来吗？”未来坚持道。
“去不了去不了。穷人没有假期。”
“那可是他的妈妈啊！”
“我会告诉他一声的。”
“……”
父亲应该是不会来的。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拒绝帮助自己的母亲。他一定在心里怨恨着她。
未来心想，为什么自己总是卷入长辈们的纠纷里呢。从记事起总是因为母亲和祖母之间的不和而烦恼。做父母的如果什么都帮不了孩子，至少也不应该给孩子增加负担。所以未来高中一毕业就离开了家。
即便如此，家人还是如影随形。就像锅底的黑灰一样，总也擦不下去。
“忙完这一阵再去吧。工厂淡季之前你先帮忙照顾一下，交给你了。”电话瞬间挂断了。
“等等……”未来一肚子怒气，正想将电话再回拨过去时，电话又响了。
“怎么随便就把电话挂了啊！我也很忙啊！”未来责怪道。
“若村？”电话那头的话语声中带着疑问。
“啊，店长！”未来重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打工的那家便利店的店长。
“你现在在哪儿？如果迟到了，店里会很麻烦呀。”
“对不起！”
已是夜里十二点。平时这个时候，未来已经在店里了。
“你不过来的话，上一班的人没法下班呢。”
“我马上过去！”未来连忙答道。
未来将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护士站，又给祖母租来衣服和日用品，便快步离开了医院。眼前已经浮现出便利店同事等得不耐烦的表情。
打工的地方是在阿佐谷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未来打了一辆车飞奔至便利店，先向店长道了歉，又给同事深深地鞠了一躬。交了打车费，一半的日薪眼睁睁地没了，未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懊恼。
值班时间从夜里十二点到早上八点。有零星的客人来店里买东西结账。等末班车的人流过去后，店里迎来一阵短暂的寂静。
“未来，过期废弃的东西清理出来啦。”中国留学生小张爽朗地说道。
“谢谢。”
“帮我把咖喱饭留出来哦。”小张说道。
未来轻轻抬手向小张挥了挥，转身向后院走去。
便利店的兼职员工有一半是外国人，换班时间里，这些店员都用母语互相交流。
刚来这里时，未来并不太愿意和一个男性店员一起值夜班。不过后来她发现，夜里出来打工的人大多是没有正式工作的，晚班的时薪更高，白天又要忙着学习、考试，或者练习乐器，都有些睡眠不足，夜里上班也就没什么不正常的情况出现，况且店里上货、陈列、质检、处理垃圾等都有固定的时间，工作起来很忙，未来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撒了个谎，假装不经意间对同事们提起“我男朋友是空手道黑带”。
未来一边扫视着货架上乳制品的生产日期，一边走进冷藏室。这里的罐装和瓶装饮料是从最里面开始补货的，这样做能使放在最前面的饮料保持最佳的冷藏状态。即便在夏天，冷藏室的温度也不到20℃，似乎形成了一个与现实生活隔离开来的空间，未来一进来，心里就感到多少放松了些。
冷藏室的角落里有个袋子，里面放着过期废弃的便当。一般的便利店会把废弃物直接扔掉，不过这家店的店长允许兼职员工将少量废弃物带走。
未来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把小张想要的咖喱饭留下，自己把蔬菜意面和水果拿了出来。这份工作的好处是不用发愁吃的。
未来分好便当，就在放牛奶盒的箱子上坐下来休息。
祖母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未来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家里人一直在刻意疏远祖母，照顾她是绝不可能的。只是，如果爸妈都不来的话，也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吧。可自己还得去事务所上课，晚上要打工，还要和男朋友交往，明明自己的事情也多得喘不过气来。
说起来，追逐梦想这件事听上去是很伟大，但如果家境一般的话，一开始的日子真的非常艰难。每个月能存下来的钱，还不及出生在富裕家庭里的小学生的零花钱多。
不过，应该不会每天都需要去探望祖母的，医院应该会尽力照顾病人吧。
未来从货架上的瓶子的缝隙中看到了小张。她伸出手指，指向他说：“十二点之前必须解决这桩残暴的案件。至于凶手嘛……抱歉了，就是你。”
这是下次要去试镜的《被囚禁的灰姑娘》中的一句台词。拥有侦探身份的灰姑娘，是未来最想扮演的角色。
“好冷。”未来拿起便当走出冷藏室。
想当演员，首先得保护好自己的嗓子，但出了冷藏室也还是被冷气紧紧地包裹着，未来不禁抱起胳膊。
未来再去医院探望妙子，是三天后的那个周末。
妙子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
在二楼的一间四人病房里，靠近窗户一侧的一张病床上，妙子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左手。
“啊，能坐起来了。”未来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晚上的梦境依然历历在目。梦里的祖母失去了意识，眼睛一直闭着，怎么也叫不醒。
“是未来啊。你来这儿做什么？”
“啊？来这儿当然是看你啊。”未来不解地看向妙子。
未来拽过病床旁边的圆凳坐了下来。
“来别人家里，还突然晕倒了。把我吓坏了。”
“上了年纪真是让人烦恼呀！”妙子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我叫了救护车把你送来医院的，真的很危险。给你这个，拿着。”未来从袋子里拿出便利店的杯装水果，放在病床上的移动小桌上，又将塑料小勺放在杯子上。
妙子面露难色。
“不喜欢吃桃子吗？”未来问道。
“再放这边一点。”
“这边？”未来握住水果杯往里推了推，妙子终于伸出右手端了起来。
“我等一会儿再吃。”妙子把水果杯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手术做得这么顺利真是谢天谢地啊。如果因为来看我而病倒又没有救过来的话，我一辈子都会有心理阴影的。”未来感叹道。
“对老人那样冷漠，是不是有点儿于心不忍了？”
“是你突然跑来我这里才不对吧。至少应该打个电话呀！”未来有些气恼。
如果手术失败了，那么签下手术同意书的自己说不定也会受到心理伤害。
未来重新打量起病房里的情形，就在这时，一位模样有四十多岁的护士走了进来。
“哟，您孙女来了呀！真好。”护士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说道。
“是个不太有出息的孙女呢……”
“您都不了解我，瞎说什么啊。”未来强忍怒气说道。
“看一眼就知道了。”
“哪里没出息啦！”
“好了好了，妙子女士。手术的时候，您孙女一直在手术室外面守着呢。”护士笑着劝道。
“没错。那么久的手术。”未来使劲儿地点头。
“做手术的是医生吧。而且手术做完一直也见不到人影。”妙子埋怨道。
“那……那是因为我也很忙啊。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东京生活是很艰难的，算是低收入群体的一员。”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吧，这么轻易就认输了。要知道不行，当初就不应该来这里。上次看你回到家里的时候，也是一副不想活了的表情。”
“但是生病倒下的是你吧。”未来不禁反唇相讥。
妙子听到后便没再说话。
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对方毕竟是病人。
妙子垂下头，肩膀微微有些颤抖。
“我们年轻的时候啊，对祖辈可是非常尊重的。听听祖父讲他年轻时候的光辉事迹，耐心地跟着祖母学习生活智慧。现在呢？孙辈们就是这样虐待、欺负老人的呀……”妙子的喉咙里传来呜咽声。
“对……对不起，我刚才说得过分了，是我不对……”未来慌忙安慰道。
妙子却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这就对了，就应该谦虚点儿嘛。”
“啊，骗我！”未来满脸通红。
“我是在给你做示范，教你应该怎样对待长辈，这下学会了吧？”
“我可是特意来看你的！”未来咬住嘴唇。
“祖孙俩关系真好啊。好啦，该吃饭啦。”护士朗声笑道。
随即将餐盘放在妙子面前的小桌上。
妙子用右手拿起汤勺，把勺里的流食送到嘴里。不料食物从嘴边一点儿一点儿流了出来。
“咦，怎么回事，奶奶？”未来有些吃惊。
妙子看上去很健康，但吃饭的样子却有些不对劲。
“你又在逗我吗？”
妙子却像是完全没听到未来说什么，又拿起勺子。
“哎呀，医生还没跟您孙女说吧？”护士问道。
“啊，说什么？”未来一头雾水。
祖母病倒以后，未来今天是第一次来看她。家人也还在福冈，应该还没有人向医生问起祖母的病情。
“那您先去医生那里吧。我跟医生说一下。”
“好……”
难道病得很重吗？祖母是十分注重行为举止的，还从没看到过她吃东西时食物从嘴巴里掉出来。
坐着电梯去往医生办公室的一路上，未来的脑子里不断冒出不好的预感。祖母到底怎么了？
“因为脑出血，若村妙子女士的左半身现在处于瘫痪状态。”给妙子做手术的中年医生平静地说道。就好像在说地球自转一周正好是24个小时一样，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瘫痪？您是说……身体不能动了吗？”
“这次脑出血是右脑出血，人体右脑受损的话，会导致左半身瘫痪。”
“那还能治好吗？”未来惊恐地问道。
“瘫痪的恢复过程是因人而异的，要看年龄、受损部位、意识是否清醒等等。如果半年以后瘫痪状态没有好转，那就很难完全康复了。”
“这么……严重啊。”
未来脑子里又浮现出精明利落的祖母嘴角挂着食物的样子。不会一直就这样了吧？
“一般来说，发病后的两三个月是瘫痪肢体恢复的高峰期。尽快开始进行适度的康复训练，对于瘫痪肢体的恢复应该会有帮助……”医生继续说道。
“那就请您尽快开始康复训练吧！”
“很遗憾我们医院是没办法进行高强度的康复训练的。正式的康复训练需要在出院以后开始。”
“啊？身体还不能动就让出院，这是怎么回事？”
“医学上的治疗已经结束了。妙子女士目前没有办法自主进食，所以需要护理。”
“护理？”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事情，现在切切实实地发生在自己身边了。未来感到心里一紧。
“你们可以在家里护理吗？包括上厕所和洗澡。”
“不……不行！不是，我一个人决定不了，得等我父母来。”未来彻底慌了。
“他们什么时候能来？”医生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责备。
“这个，我也说不好……”
“不好意思，床位有些紧张，医院也不允许病情已经得到控制的病人长期占着床位。”
“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未来飞快地跑出办公室，来到休息室给母亲打电话。
但是电话拨通后刚响了一声，马上就被挂断了。
“不接电话？”未来失望至极，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浑身瘫软无力。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医生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若村小姐，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去找我们医院的社会福利调查员。”
“社会福利调查员？”都是一些从没听过的词，未来觉得脑子有些转不动了。
按着医生的指引，未来来到了四层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和社会福利调查员面对面坐下时，落日的余晖已经洒在地板上。还得赶去上课，时间不多了。
“我叫山下。”
社会福利调查员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名片上职务的下方写着她的名字，山下明美。她应该是为需要护理的病人或家属提供咨询服务的医院工作人员。
未来本想给她一张自己的名片，但有些犹豫。她身上带着事务所为她们制作的名片，但名片上面印着的照片上未来的笑容十分灿烂，而眼下这个场合，有些不合适吧。她最后还是没有拿出来。
“您好，我是若村妙子的孙女。那个，我没有办法在家护理我祖母，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们来一起想想办法……您先跟我说一下若村妙子女士的家庭构成吧。”山下微笑着说道。
虽然她的笑容有些职业化，但与刚才那位医生比起来给人感觉和蔼可亲得多了。
“若村妙子的家人包括我的父亲、母亲，也就是她的儿子和儿媳。我祖父很早就去世了。”
未来听父亲说过，祖父在父亲还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去世了，祖母是一个人将父亲这个独生子抚养长大的。然而父亲结婚后和祖母之间关系恶化，祖母也搬了出去。未来出生的时候，祖母已经不住在家里了。
“这样啊。那么有人和妙子女士住在一起吗？”山下问道。
“祖母一个人在福冈生活。我父亲和我母亲也住在福冈，但是家里工作很忙，很难照顾祖母……”
“就是说，只有您一个人在东京这边对吧。”
“是的。不过，我住的房子很小，还得去上课、打工，绝对没办法护理她！我爸妈大概也不会过来……”
山下苦笑一声。
“那妙子女士的事不准备管了吗？”
“可是……我也才刚刚进入社会，连自己都没有照顾得很好，去护理病人，有些不合理吧。”
山下轻轻耸了耸肩，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那么像您这种情况可以考虑去特护，也就是特别护理型养老院。”
“养老院？那要花几百万日元才能去吧？”未来的脑子里模糊地想起了过去曾在某处海岸边看到过一所度假区风格的养老院。
“特护是享受国家拨付的护理保险补助的，所以费用并不像私营养老院那么高。”
“这样啊。”日本的养老院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未来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如果祖母能够进入这种类型的养老院的话，那真的是雪中送炭了。
“对了，费用的话大概需要多少？”
“根据房型和护理程度有所不同，大概每个月十万左右吧。”
“十万……”未来轻叹一声。
在便利店打工一个月也只能挣到十五万。不过祖母过去经济上很宽裕，应该会有一些存款吧。
“妙子女士有退休金吗？”
“退休金？应该有吧……对呀，用退休金支付就行了！”未来突然看到了希望。
不记得在哪里看过新闻，说年轻的一代未来能领到的退休金还不及交过的钱多，甚至情况不好的话退休金制度或许会取消。不过眼下老人们还能领到比交过的还要多的退休金，可以说是“幸运儿”了。
“太好了。那要进特护的话，应该怎么做呢？”未来继续问道。
“护理程度三级以上的病人才能进特护，妙子女士首先需要做一个护理级别认定。”
“护理级别认定？”
“请您看看这个。”
山下递过来一沓厚厚的资料。未来有些疑惑地心想，难道要把这些全部看完吗？今天还要去参加演技指导课的小组讨论会呢。
调查员并未留意到未来的神情，继续说道：“首先，由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或者已经获得授权的相关单位的护理援助专员进行入户调查。妙子女士还在住院，所以可以直接到医院里来。接下来，由护理认定审查委员会判断病人是需要辅助还是需要护理，如果是需要护理，那么需要判断护理的级别属于从一级到五级的哪一个级别，确定级别后通知家属。之后再由地区统一援助中心制订护理计划……”
“请您慢点说。一下子说这么多我怕记不住。”未来连便笺纸都没带。
“那您就先去区政府找福利部门的工作人员吧。先从入户调查开始。后续的事情下一步再谈。”
“区政府在哪里来着……”未来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却一无所获。还好带着手机，未来在手机的搜索栏输入“杉并区政府”。
查到了区政府的具体位置，可惜现在已经五点多了。政府部门为什么总是在人们有需要的时候就已经下班了呢？
“我明天去。”
“妙子女士已经可以出院了，所以尽快办理这些手续比较好。”山下的脸上重新挤出了笑容。
她毕竟还是站在医院那一边啊，似乎想把祖母赶紧从医院撵出去。这样看来，她脸上职业化的笑容有点像是恶魔的假笑。虽然祖母不受欢迎，但被当作“瘟神”一样对待，还是让人心里不快。
未来不由得想到，如果人一上了年纪，就要被身边的人一起往外推的话，不如在身体还健康的时候就死掉算了。反正也领不到多少退休金，而且本来也没多少钱缴养老保险，肯定只有有钱人才能交得起那么贵的保费。健康保险的保费也是贵得吓人。
回去时，未来又去了妙子的病房。
“奶奶，那个……你有退休金吧？”未来直率地问道。
要早一点确定一下这件事。
“什么？是逼着病人拿钱吗？”
“不是啊。是要交养老院的费用。”
“养老院？瞎说什么。我不用别人照顾。我要回福冈。”妙子的右眉竖了起来。
“到了这个年纪，没办法啊。你进了养老院，爸妈会觉得松口气吧，什么坏人终于得到惩罚啦之类的。”
“别把别人说得就像大恶人似的。”妙子不悦道。
“吵死了，害得别人也不能睡觉。”隔帘另一侧的病人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嘟囔起来。
“这是在医院，有什么办法？再说我祖母马上就能出院了，之后有机构专门护理。”未来朝着隔帘喊道。
“我不愿意让一些素不相识的人照顾我。”妙子不情愿道。
“那让我妈照顾你？”
妙子一时语塞，没有说话。
祖母和母亲长久不睦，祖母现在不能动，母亲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还真是不可预料。父亲应该也不会站在祖母这一边。未来想着父母跟妙子曾经相处的过往。
妙子或许也想到了过去的种种，小声地开口道：“那如果我这种程度护理的话，要给养老院交多少钱？”
“说是一个月十万左右。有一个叫作特护的机构，是有国家补助的，所以比较便宜。十万，付得起吗？”未来战战兢兢地问道。想着如果付不起的话就麻烦了。
不过妙子神色平静。
“钱倒没什么问题。我交了护理保险，也有退休金。只不过说来说去，还是把我丢在弃老山[1]了。”妙子应该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看上去有些生气。
“别这么说，现在有很多人在机构中养老，据说这样能让大家都比较轻松。”未来把在网上查到的东西讲给妙子。
“再说，养老院里还有奶奶喜欢的美男子呢。”
“我喜欢的是眼睛亮亮的小鲜肉，才不是那些老头子。”妙子皱了皱眉。
然而除了那里没有别处可去。无论父母家里，还是未来的住处，都没祖母的容身之处。要接受护理，只能去特护养老院。
晚上，未来短暂参与的小组讨论会结束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未来急匆匆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母亲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妈妈，医生说有一个叫作特护的地方，奶奶可以去那里。”
“那不就得了，就送她去那儿吧，你去办手续。”
“就这么随意决定了？这可是事关奶奶余生的决定。”
“对我来说，你奶奶和死人没有分别。那么久没联络，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也不帮忙，和外人没什么区别。快点送她去养老院吧，这样至少还能像朋友一样相处。”母亲的说法竟然和未来预料的一模一样。
问题在于谁都不想承担起责任。
未来完全不明白什么是家人间的亲情。从小父亲和母亲也不怎么关心未来，只是一味地吵架。“这个孩子跟着谁都行”，或者“离婚的话要出抚养费的”，父母吵架时，未来就是他们互相攻击对方的武器。又或者，未来是他们向邻居炫耀的工具。父母总是让未来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学校，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们的虚荣心罢了。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有毒父母”吧。
自高中毕业后，未来就决定不再依靠任何人。对未来来说，家人既不再是毒，也不会是药。
注释：
[1]弃老山，日本寓言故事，指日本古代老人超过六十岁后，便由家人将其背至弃老山丢弃，任其自生自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