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姬子游精神前所未有之紧绷,生命切切实实的遭受到威胁,他才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并不是在梦中。
见儿子这般模样,姬旦赶忙放下鹿腿,抓住他的手腕,急道:“孩儿,你是不是又在头痛?”
他的举动恰好及时把魂飞天外的姬子游唤醒,才八九岁的小子游满脸懵懂,即是点头又是摇头,不作言语。这番神态他已经历八年,自然轻松骗过姬旦。
心下暗自却泛起惊天巨浪,思维飞速转动起来:这声音……莫不是轩辕坟三妖来袭周营?可时间点对不上啊!
按之前偷听营帐周围士兵对话,现在武王姬发的西周大军及诸侯联军还没攻打朝歌城,纣王也还未曾落败,不过是临潼关大元帅袁洪被擒,邓、芮二候反叛归周之后一些的样子。
然而无论如何,这三妖今夜的确是来了,且目的确凿无疑:火烧周营!
只听一位声音柔媚的女子言道:“二位妹妹不可莽撞,你们可记得那日王庭之上,玉鼎真人亲传弟子杨戬对大王出手之事?
那杨戬擅八九玄功,又天生的一只神眼,道行比起咱们高的可不止一星半点,结果又如何,大王不过挥手之间,便教他知难而退。这人间帝王威仪,都有天命守护,非是命数所致,便是神仙妖魔都不能侵犯丝毫。”
大名鼎鼎的轩辕坟三妖大姐头一番话,姬子游松了口气,心中连夸这位名载史上的美人果然有点道行。
不过紧接着另一人的话,又让他想骂人:“不杀那位武王也行,但今夜玉虚宫那些道人正好不在,机会千载难逢,咱们大可捡些西周的将领打杀了,到得他们攻城时,咱们大王也少些烦恼。”
为首那位疑似妲己的女子略作沉吟,便道:“二妹说的是,咱们此番便为大王解忧而来,如此也不枉走这一趟。这样吧,我与三妹去营帐中引火,二妹你便去寻几个要紧的杀便是。”
话毕,一阵妖风刮过,分作两股各自朝一边飞去。
姬子游此时已经确定,来的的确就是轩辕坟中的三妖,大姐九尾狐狸妲己,二姐九头雉鸡精胡喜媚,三妹玉石琵琶精王贵人的是也。
这三位大妖,到底是妖怪本性,不知善恶因果,只凭喜好做事。本是领了女娲娘娘法旨去坏那纣王的天下,岂料与纣王日夜相伴寻欢作乐间,竟与他生出情谊来,又贪恋商都的荣华富贵,因此西周大军压境,她们便自告奋勇前来袭营。
且说这二姐九头雉鸡精胡喜媚别过两位姐妹,独自驾起妖风落在某处营帐,随手对巡夜的士兵使个幻术,好巧不巧,竟探听得武王胞弟姬旦所在。
胡喜媚心道:那姬发有天命相护,轻易动不得,他的胞弟闻说亦是人杰,不若将他斩了罢!
念头已动,胡喜媚驾起妖风径直朝姬旦所在营帐去,忽忽而至。
九头雉鸡精未到,姬子游已经听到妖风动静,才堪堪放松的精神立刻绷紧。他听的清楚,两妖自去各营纵火,此时忽然回来的,定是胡喜媚,目的也不难猜,冲着姬旦来的概率极大。
今夜突遭三妖袭营,姬子游便明白封神中的故事不可全信,虽然大势走向可能无误,但许多细微处的变数未免太多,是以也不敢保证自己父子两个今晚能够安然无恙。
“谁?”营帐外兵刃坠地之声连起,姬旦立刻警觉,起身将孩儿扯在身后。
不容多想,一位紫青黑三色衣袍、头戴鱼尾冠的道姑闯入帐内,目光落在姬旦身上,如同刀子般锋利:“你便是姬叔旦?”
她虽然面容姣好,气质柔媚,令人望之而心神荡漾、春潮迭涌,以姬旦之贤也有瞬间的心神摇曳。但如此架势,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当真气势汹汹。
姬旦收摄心神,面无惧色,手握宝剑,正要答话,身后却传开孩童的嘻笑,道:“好大的一头雉鸡,一二三四……九个脑袋。”
他回头一瞥,不是自家孩儿姬子游是谁?一时间又惊又喜,全然忘了身处何等险境。
闯入营帐的胡喜媚亦是震惊莫名,目光落在那看来八九岁的孩童身上,不敢轻举妄动。她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自身道行在三姐妹中最为精深,且昔日还曾在紫霄宫听道,修行过玄门正宗之术,只是根性太差,千年修行无果,才自下山去。
以她的道行,居然被个幼童一眼看破真身,如何能让她不惊讶甚至惊恐?
她那边惊恐,姬子游这里则是心惊肉跳,他的确是看破此妖真形,只见道姑妖娆的身姿后面,隐隐现出一尊一人多高的雉鸡来,紫青黑翎毛三色交杂,九个脑袋兀自形态。
活生生的一尊大妖立在面前,并且来者不善,姬子游哪能淡定?不过他心知自己不可乱了阵脚露出破绽,否则便是大妖行凶杀人之时,顷刻间父子性命难保。
现下他道破九头雉鸡精胡喜媚的真身,成功震住此妖,不过是拖延些时间而已,若无后续,终究难逃个死字。
所以,姬子游稳住心神,将情急中唯一想到的办法用出。只见他背负双手,旁若无人迈开脚步在营帐内来回,口中念念有词:“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享誉华夏文明数千年的道德经,这开篇一段背诵出来,当真是气势恢宏,有如天地之音,煌煌浩荡,令听者无不振聋发聩。
姬旦目光呆滞望着孩儿,陷入某种玄妙的境地默然不语,那九头雉鸡精亦然。
姬子游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九头雉鸡精曾在紫霄宫听道修行,这道德经所出同源,又深奥无比,她只过耳一听,就被吸引,连姬子游走到她身边,也全然不作反应。
当然,姬子游也不敢对她怎样,自己虽然会背一些道德经,说到底还是个八九岁的孩童,面对道行高深的大妖,也休想伤其一根毫毛,只能任由宰割。
眼见她有醒来的迹象,姬子游赶紧又挑出几段玄奥难明的经文背诵:“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呵其若存,用之不堇。”
每诵一段经文,那胡喜媚必定人形不稳,妖躯震颤,神迷物外,或有所得,却又不知所以,怅然若失。
“着火啦!着火啦~”
外面忽然人声鼎沸,呼声吵杂。当此之时,帐中三人都被惊醒,姬子游暗道一声“坏了”,很想掉头看看那胡喜媚作何反应,以便应对,却极力克制住自己,免得给她瞧出自己的虚实。
胡喜媚听得动静,已知两位姐妹动手了,目光扫过一旁丰神俊玉仪临危不惧的姬旦,又落在那幼童身上。
童子停下脚步,背对着自己,侧耳似乎倾听着什么。胡喜媚想起在紫霄宫中听道的岁月,只觉童子单薄的背影挺拔异常,暗自叹息着朝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一记。
礼过,转身出营而去。
姬子游听得她出帐,一阵妖风肆虐,顷刻便去得远了,悬在喉咙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他只是想到用这个方法能够对胡喜媚造成一些影响,拖延时间寻找别的对策,不料居然一举奏效,吓退此妖,后面的手段都没用上。
“子游,孩儿,是你……吗?”姬叔旦醒转过来,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家幼子。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看着长大的傻孩子,突然有朝一日竟会变得如此聪明伶俐,还能口诵玄奥无穷的道经。
姬子游收拾嘴角的苦笑,转身对姬旦拜下,五体投地,道:“不肖孩儿游拜见父亲。”
姬旦本是胸有大才的贤能之人,此刻忽逢此变,也有些茫然失措,连忙将跪拜在地的孩儿扶起,双手扶着姬子游肩膀,激动得浑身都有些发抖。
他仔细打量着孩子,五官眉眼,与昔日一分不差,眼前是姬子游确凿无疑。这位未来的周公颤声道:“当真是你吗,如何你忽然,忽然……”
他本想说“如何你忽然变得不傻了”,又害怕自己一句话说出口,孩子因此又变得痴傻,怎么也不敢说出那几个字。
姬子游当然明白父亲想说什么,不过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便道:“父亲莫急,此事稍后我自与你说明。现在营中火情紧急,您还需出去看看,免得生出什么乱子。”
姬旦立即醒悟,连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妖物攻营,我不能坐视不理。”
“我与父亲同去!”姬子游见父亲手握宝剑更要孤身出营,连忙跟上。姬旦本不想答应,转念想到方才孩子的神异表现,便牵住孩子的手出帐。
出营帐一看,外面四野火光冲天,明明冬寒已至,此时迎面刮来的却是阵阵热风,可见火势之大,恐已波及周营大半。
混乱之中,姬子游本不想冒险出去,可是耳边听到来自天空的风雷之声,以及一声怒斥,他便放心下来。